導讀
突然，我的思緒像被雷電擊中一樣。
來源：「聽李醫生說」微信公眾號
作者：李鴻政
41歲男子，來到急診科。
那時候我還不在ICU，我在急診科。
來的時候人很正常，就是有點發燒（發熱），乏力，覺得渾身沒勁，頭痛。
「發燒多長時間？」我問他。
他說：「好幾天了，斷斷續續，自己量了體溫，也就38.5°C左右那樣，不是太高。」
發熱太常見了，成千上萬的疾病會發熱，急診科醫生最怕的就是發熱。
簡單詢問病史後，我認為是個上呼吸道感染，小意思。頭痛可能跟發熱有關，我給他聽了心肺，沒看到什麼異常。
為了保險，我還做了胸片，怕是肺炎，結果沒事。後來他自己要求做個心電圖，也是正常的。化驗的血常規也出來了，白細胞是正常的。其他指標也沒有太大異常。
「我給你開了點感冒藥，回家好好休息，多喝水就行了。」我邊開醫囑，邊跟他說。
他遲疑了一下，說：「李醫生，有件事不知道要不要告訴你。」他把聲音稍微壓低了。
「說吧，什麼事，我還在開醫囑。」
「我前段時間跟幾個女的玩了，不知道有沒有影響。」他突然變得扭捏起來。
我的思緒一下子被他吸引住了。
「什麼意思，說清楚點。」我望著他說。
「就是那個，我前段時間跟幾個朋友住賓館時，叫了特殊服務，玩了一下，後來就開始發燒了，不知道會不會有傳染病之類的。」他雖然說得有點不自在，但是臉不紅氣不喘，看來也不是新手了。
「但是我肯定，我是做了安全措施的，我們都有帶保險套。」他望著我，似笑非笑。
我笑了笑，說：「你擔心什麼？」
他說：「就是擔心會不會傳染到性病，愛滋什麼之類的。所以我今天來看看急診。」
我有點想笑，但是肯定不能笑。因為看得出他還是有點擔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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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你先不用害怕，首先你帶了安全套，那幾乎是很安全的了，而且即便是愛滋病，也不會那麼快就開始發作的了。如果你不放心，你明天去門診皮膚性病科諮詢愛滋病檢查相關的問題，急診這裡做不了這些項目，好不好？」
化驗愛滋病相關的檢查，我能做的就是查免疫四項，查的是愛滋病的抗體，但這些抗體是需要時間才能產生的，不能早期診斷愛滋病。早期可以查病毒核酸來確認。所以我讓他去門診看。另外有一點，我從來沒有見過愛滋病，沒有經驗，我建議他去皮膚性病科是對他負責。
早期愛滋病可能就只有發熱、乏力，看起來跟普通感冒沒什麼區別。
他的擔心，其實是有道理的。
跟他解釋了幾句，他理解了，就回去了。
讓我想不到的是，第二天他又回來了。他穿的衣服比昨天多，「冷麼？」我問他。
他微微笑了笑，說：「還好，昨天回去之後，吃了藥效果不好，昨晚還是有發熱，而且睡不好，總感覺全身都不舒服。」
這句話讓我警惕了。
不會真的是愛滋病吧，我的天！
愛滋病的所有症狀都是不特異的，必須藉助輔助檢查才能排除。事實上，支持他是愛滋病的證據不多，僅僅是一個「不潔性行為史」，而且他自己言之鑿鑿有做好安全措施，那麼被傳染到愛滋病的可能性是不高的。
想到這麼一層，我的思緒就開闊了些，想想有沒有其他可能性。
昨天的胸片、心電圖、血常規都是正常的，患者現在有發熱、乏力、渾身不舒服等等非特異症狀，要想進一步鑑別，必須找到新的突破點。
於是我給他仔細查了一遍身體，從頭到腳，沒發現特殊異常。為了排除性病可能，我還看了他的生殖器，沒發現軟下疳、皮疹、潰瘍等等異常。
「有沒有嘔吐過？」檢查完後我問他。
「沒有，但是胃口不怎麼好，昨天沒怎麼吃東西。」他眼睛有點疲憊，嘴唇很乾，看來昨晚真的沒休息好。
「做什麼工作的？」我問他。這個問題本來昨天就應該問清楚的了，但昨天太忙，加上我先入為主認為他是普通感冒，所以沒問。患者的工作性質，有時候是診斷的關鍵。
「我是做銷售的。」他說。
「銷售什麼？」我追問。
「代理XX啤酒的。」他說。
我「哦」了一聲，沒再問什麼。我平時不喝酒，也沒聽過這個名字。
這時候護士推門而入，卻把他嚇了一跳。這麼一個壯漢，這麼容易被嚇到。我心裡覺得奇怪。
他把領口拉高了些，似乎有點冷，他讓護士把門關上，外邊風大。
護士沒說什麼，跟我要了點東西後順手關了門出去了。
「你很冷麼？」我問他。
「有點。」他說。
糟糕，該不會有畏寒吧，我想。病人有發熱、畏寒，渾身不舒服，看樣子不像是普通感冒，該不會是其他臟器的感染吧。但昨天血常規看到白細胞不高啊。我有點疑惑。
我問他：「小便有沒有問題，有沒有尿頻、尿急、尿痛。」他說：「沒有。」那我基本上可以排除是泌尿道感染方面問題。而且剛剛檢查了，腹部也是正常的，不像腹腔臟器炎症表現。
病人像是感染性疾病，但目前我沒找到能夠很好解釋病情的感染灶。需要進一步檢查，我告訴自己。
我大腦快速思索著，動作卻很慢，今天忙了一天，沒怎么喝水，我順手拿過桌面的保溫瓶，打開蓋子，咕嚕嚕喝了兩口。
讓我沒想到的事情發生了！
就在我喝水的瞬間，他倏地一聲站了起來，後退了兩步。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動搞得莫名其妙，我瞪著他。想問他怎麼了。但當我看到他臉上驚恐的神情時，我頓時感到背後一陣涼意。
他死死盯著我手中的保溫瓶。沒說話，喉頭上下抽動著。臉色開始變得鐵青。
這一切發生的太迅速，我來不及思考。
「你怎麼了？」我驚愕的問他。
「沒……沒什麼，水……水……」他開始有點語無倫次，連說了幾個水字。想看我手中的保溫瓶，又不大敢看。那樣子就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躲在牆角里，緊縮著身子。
突然，我的思緒像被雷電擊中一樣。
他該不會是害怕我手中的保溫瓶吧？他該不會是害怕我喝水吧？
他怕水！
如果有經驗的醫生，看到我這個描述，應該能猜到這個病人的疾病了。他今天一開始就表現的很反常，大熱天的穿了兩件衣服，衣領還拉的那麼高，說明他怕風，我開始以為他是畏寒。
他胃口不好，我開始以為是發熱所致。但是為什麼口唇那麼乾燥呢，我不是叮囑他回家多喝水了麼，為什麼他不喝，現在看起來是因為他不敢喝啊。
但這一切只是我的猜測而已。
在疾病譜裡面，我認識的，會導致害怕水的，只有一個疾病，那就是：
狂犬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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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證實我的猜想，我面對著他，又喝了兩口水。吞水的時候故意發出比較大的聲音，我緊緊瞪著他。看他什麼反應。
但我看到他反應的時候，我後悔了。因為他顯得很不自在，臉上表情扭曲。我停止喝水，他也逐漸緩了過來。
但始終不敢再靠近我。我突然覺得很悲傷，很悲涼，一種無力感向我襲來。我多麼希望他不是狂犬病。
「最近有被狗咬過麼？」我小心翼翼問他。
他稍微想了想，然後緩緩點頭，說：「有的，正月底在鄉下被小狗抓咬過……」他說到這裡的時候，嘴唇開始顫抖，支支吾吾，沒再說下去。
我趕緊安撫他坐好，然後出去找了主任。那天主任剛好又不在，我只好電話告訴他，說診室來了一個懷疑是狂犬病的病人，讓他回來看看。主任在開會，回不來。剛好老馬在，我跟老馬說了這個病例。
老馬沉吟了一下，說：「先聯繫感染科吧，請他們來看看。」
等我回到診室時，病人不見了。
問了急診台的護士，說病人剛剛匆匆離開了。
老馬說：「如果真的是狂犬病，那他就活不久了。」
我們都知道這個事實，如果真的是狂犬病，一旦發病，死亡率就是100%。事後我聯繫了感染科，他們也認為診斷狂犬病可能性大，但不能確定，如果有病毒抗原、抗體檢查就好了。
但病人已經走了。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走。
這是我從醫以來見到過的第二例狂犬病，當然，這個只是高度懷疑而已，沒有確診。
愛滋病可怕麼？可怕。但是愛滋病潛伏期平均有9年那麼長，從初始感染到終末期，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可能持續10年甚至更長時間。
而狂犬病不一樣，一旦發病，不超過6天，就會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