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髮妻阿蘭

龍巖風荷 發佈 2020-01-07T12:25:57+00:00

心手相牽,兩情依依。 在人世間生活了大半輩子,我有兩任妻子,結髮妻子叫她阿蘭。阿蘭是個典型的農村婦女,我們共同生活了二十六年。2011年,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奪走了她的生命。八年來,雖然她和我天各一方,但我至今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她。


在人世間生活了大半輩子,我有兩任妻子,結髮妻子叫她阿蘭。阿蘭是個典型的農村婦女,我們共同生活了二十六年。2011年,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奪走了她的生命。八年來,雖然她和我天各一方,但我至今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她。她的音容笑貌,我們從相識、相知到相愛,這一切仍一直珍藏在我的心中。


一、初見、相識

  1984年10月,覺川紫背墩的楓葉紅了,山頭上,田野里,處處洋溢著秋的繽紛。在這個迷人的秋天裡,我跟著在前面引路的南叔,一路沿著用鵝卵石鋪砌的石階路,來到下洋覺川村。

  村口,一條小溪環繞村莊緩緩流淌。一陣微風吹過,平靜的溪水泛起點點漣漪。

  岸邊,一位戴著草笠的女孩正在俯身洗濯衣衫。見我們走近,她忙放下手中物什,站起身熱情地和我們打招呼。南叔一邊應答著,一邊湊到我耳邊,悄悄地告訴我:「你要處的對象就是這位女孩,她叫阿蘭。」我不敢正眼看她,只是悄悄瞄了一眼,然後低著頭繼續走路。

  南叔的大名叫胡南垣,是我們一起在永定縣廣播站開通訊員會議時認識的。他從五六十年代就開始給縣廣播站寫新聞稿,還在覺川大隊育秀生產隊擔任著生產隊長。白天要和社員們一起出工干農活,晚上要安排好第二天隊里的農事生產,夜深人靜的時候,才就著微弱的燈光開始寫新聞稿。縣廣播站召開優秀通訊員表彰會,好多次我都是和南叔一起在熱烈的掌聲中走上領獎台,並捧著鮮紅的榮譽證一起合影留念。南叔和我可謂「知音」,私底下我們經常一起探討交流文學,因此結下了深厚的情誼。

  我的父親是一名屠工,家裡一切生活用度,都是靠著父親給人家殺豬賺回來的。讀中學時,因為嚴重偏科,我在1979年的高考中名落孫山。回到家裡後,由於酷愛文學創作,整日裡躲在小閣樓里在紙上塗塗寫寫,夢想有朝一日出人頭地。而對於農活,卻是很少涉及,成了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成天遊手好閒的「紈絝子弟」。

  1983年大年三十,父親外出給東家殺豬時突患腦溢血,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交待就溘然而逝了。父親的驟然離世,對整個家庭無異于晴天霹靂,頂樑柱的轟然倒塌使一家人陷入無限的悲痛之中,全家人的生活頓時也失去了依靠。

  父親過世後,生活日漸拮据。為張羅生計,母親強打起精神,靠著白天在大街上販賣甘蔗、瓜子,支撐起這個家;每到夜裡,望著我和四個尚屬年幼的妹妹,母親常常躲在屋角里啜泣。看著這一切,作為家中獨子的我,在心裡暗暗發誓,一定要挑起家庭的重擔,撫養四個妹妹長大成人。

  南叔不知從哪裡得知了我父親過世的消息。一天早上,他在縣城開完三級擴干會,專程繞道來我 家。此時正值秋收,我們一家人正在三公里外的田裡收割稻穀,南叔找到田裡,向母親表示,他的村裡有一位姑娘,人品好,勤勞樸實,他願意穿針引線做「紅娘」。母親聽後,急匆匆從二嬸那裡借了一些錢,買了9斤掛麵,剩餘的錢全塞給我做路費。就這樣,我跟著南叔,坐著從龍巖開往大埔的早班車,到覺川村相親。

來到南叔家裡,已近中午時分。南叔放下行包,就走進廚房生火張羅午飯。我獨自一人待在客廳,從報架上取出報紙胡亂翻閱,心神不寧地等待女方的到來。這時,屋外突然傳來了銀鈴般的說話聲。「她來了?」我趕緊端坐,佯裝認真讀報,將自己整張臉埋在報紙後面。女孩進到屋裡,也不拘束,大大方方走上前來給我斟茶,我忙放下手中報紙,接過茶杯,連說「謝謝」。此刻,我才有機會仔細打量女孩,只見她圓圓的臉蛋,紅撲撲,亮閃閃,就像一隻熟透了的紅蘋果,嘴角蕩漾著笑容,說話時,一對淺淺的小酒窩在圓潤的臉上歡快地旋著。

  女孩必定知道我是來相親的,為表誠懇,我就開門見山告訴女孩,我家裡很窮,父親剛剛過世不久,家裡還有四個年紀尚幼少不更事的妹妹。女孩聽後,回答出乎我的意料,很直接地說:「窮不怕,透(苦,客家言)不怕,只要倆人心心相印,天都做得紅。」

  當天晚上,由於路途遙遠,我只能在南叔家裡留宿。晚飯的時候,女孩和她的母親都來了。南叔煮了掛麵,按我們這裡農村的習俗,男女相親如果煮的是麵條,則證明這門親事有談下去的希望。吃過晚飯,我們坐著聊家常,女孩的母親瞧了瞧正殷勤獻茶的我,說道:「後生仔看著面善,我滿意。」

  第二天,回到家後,我向母親匯報了相親的情況。我說,就衝著女孩「心心相印,天都做得紅」那句話,我就決定娶她。


二、相知、相愛

  次年五月,我和阿蘭走進了婚姻的殿堂,從此,阿蘭成了我的妻,我們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為使家庭重振旗鼓,我們商量推遲生育。

  我在縣城一家單位上班,阿蘭則在鄉下勤耕下苦,上山下田,犁田打耙,每天起早摸黑,既要忙裡又要忙外,一般男人都幹不了的活,她一個女人家卻咬牙堅持幹了下來。農忙時節,家裡缺少勞力,為了不耽誤農時,阿蘭讓我在單位里安心工作,她以換工來解決,包攬了所有農活,同時還要料理家務照顧老小。農閒時節,她也沒閒著,自己建築工地找了一份工,為多賺錢,重活累活搶著干。大暑天,毒日頭火辣辣的,在烈日曝曬下的工地上幹活,極容易中暑。她卻不以為然,買回來一盒盒正氣水,去工地打工前,先服下一瓶,似乎這樣就可以預防中暑,生怕歇過一個工。針頭線尾,灶頭鍋尾,屋裡屋外,生活用度,人情世故,把一家人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

  夫妻同心,其利斷金。新組建的家庭在阿蘭的努力下蒸蒸日上。有了一些積蓄後,我們還清了結婚時的借款,拆除了舊屋子,建起了一幢三層結構的磚混樓房。建新房時,為了節省建房支出,她自己給泥水師傅打下手做小工,愣是靠著做小工付清了師傅的工資。


知妻莫若夫。阿蘭除了堅忍執著的一面,還有溫柔體貼的一面,對老公和家人關懷備至。黎明時分,窗外天空還是灰濛濛的,為了趕工打水泥樓板,她經常要起早,起床時總是躡手躡腳,生怕驚醒熟睡中的我和孩子。為了我在單位里穿著體面一些,她經常為我買新衣裳,而自己卻捨不得買一件像樣的衣服。有一年,我因腳傷在坎市醫院住院半個多月,阿蘭放下手中的活計一直陪伴在病床前,為我擦拭身體,端倒便物,小心翼翼地幫我修剪指甲,盡著做妻子的本分。

  1989年,我們生育了一個兒子,為不影響我工作,她主動承擔起了撫養教育孩子成長的責任。接送孩子上下學,督促孩子寫作業,一併包辦。寒冬時節,阿蘭都會親自為母親挑選新棉襖,母親穿在身上,笑得合不攏嘴,連連說「穿著大小合身」。阿蘭雖然只有初中文化,平時話語不多,但為人真誠實在。鄰里之間團結和睦,與人為善,從未與鄰居紅過臉,族裡賴大嬸經常對我說:「這樣的勤勞賢慧的妻子打著燈籠沒處找。」她對待親戚,也盡心盡力,一次,一位堂兄到福州開店做生意,缺資金周轉上門求助,她二話沒說,上樓取出存摺,幫助堂兄渡過資金周轉的難關。

  她還善於在日常中尋找生活小情趣,舒緩和釋放壓力。和老公說話,輕聲細語,低聲呢喃。打工回來,她似乎毫不辛苦,哼唱著小調,笑意盈盈地走進家裡。

  多少次,我看著妻子起早摸黑趕著去打工,勸她不用那麼辛苦,她卻總是笑了笑說,工友們在一起說說笑笑,話多人開心,不覺得辛苦。多少次,我看著妻子那麼辛勞,為家庭付出太多,而我遠在縣城上班,幫不上家裡的忙,為了彌補對她的虧欠,自己省吃儉用,除了留下部分零用錢外,把剩餘的資金都交給她,只有這樣才會稍稍心安。

  當然,有時候我們也會為一些家庭瑣事拌嘴,甚至冷戰幾天,但消氣過後,我們仍然恩愛如初。

  1996年,我在龍潭鎮政府工作,單位派我到省委辦公廳參加文秘信息培訓,我想起妻子沒有出過遠門,便要她和我一同前往,放開身心歇息幾天。在培訓學習的間隙,我陪她逛左海公園、福州動物園、西遊記藝術宮、東街口百貨商場。結婚的時候,因為家裡窮,我沒給妻子買過任何首飾,這次在東百商場,我特意為妻子挑選了一條白金項鍊,試戴的時候,看得出她心裡高興,買來之後,她卻一直捨不得穿戴。遊玩期間,妻子雖然人在福州,卻記掛著家裡還有老人小孩,新收的稻穀沒有上倉,在福州小住了二天,就念叨著要回家。

  現在回想起來,在福州這兩天,是她嫁給我後唯一的一次旅行,雖然短暫,卻很快樂,當時遊玩的照片我還珍藏至今。

三、噩耗、離別

  我本以為和阿蘭能就這樣過著樸實無華卻幸福的日子走下去,但這樣的生活卻永遠定格在了2011年12月21日。

  那天晚上,我正在縣城單位辦公室里加班,突然接到一通堂弟打來電話,堂弟焦急地告訴我,阿蘭被鄰村一個醉漢駕駛摩托車撞了,被連夜送往坎市醫院搶救。等我火急火燎從縣城趕到坎市醫院時,妻子已經躺在醫院太平間,人早已沒了呼吸。我整個人頓時如墮冰窟,肝腸寸斷!「妻呀,在我最窮困潦倒的時候,是你伸出援手幫扶我,和我同甘共苦,共渡難關。嫁給我後,你沒有一天清閒,孝老敬親、相夫教子,里里外外,勤儉持家,任勞任怨。我們的生活好轉了,兒子也長大成人了,你卻撒手離開了我們,一句話都沒給我們留下。」但任由我千呼萬喚,妻子都再不給我應答……

  不懂浪漫,安於平凡,這應該是我和妻子婚姻生活的真實寫照。我們共同生活了26年,雖然沒有風花雪月的浪漫,平平淡淡,但我們真誠實在地相愛著,幸福著,不虛偽,不造作,樸實無華,細水長流。

  ——阿蘭,家裡一切安好,兒子也出息,他是個有理想有作為的青年,如今已經娶妻生子,並在龍巖市中心城市買了新房。母親雖已進入耄耋之年,身體還算硬朗,每天還幫著我們操持家務。我也已經再婚重組家庭,彼此照顧,相互幫扶,安度晚年。

  來世,願我們再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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