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童年的老槐樹

逸飛文學 發佈 2020-01-07T12:30:55+00:00

[散文] 童年的老槐樹作者:幽谷靜雅 村頭曾經有兩棵老槐樹,如今地上只有兩塊腐朽的樹根的輪廓,記憶中枝繁葉茂的古槐樹和無憂無慮的童年永遠封存在腦海里。靜靜地望著眼前的一切,那些殘留在記憶中零零碎碎的殘片一點一點漸漸地浮現眼前。


[散文] 童年的老槐樹

作者:幽谷靜雅

村頭曾經有兩棵老槐樹,如今地上只有兩塊腐朽的樹根的輪廓,記憶中枝繁葉茂的古槐樹和無憂無慮的童年永遠封存在腦海里。靜靜地望著眼前的一切,那些殘留在記憶中零零碎碎的殘片一點一點漸漸地浮現眼前。

老槐樹是我們村子的象徵,只要提起老槐樹很多人就知道村子的名字,久而久之,老槐樹成了村子的代名詞。九十年代中期的一個中秋節,老槐樹在死去五年後終於倒了。從那天起,縣誌的文字里再也沒有老槐樹的名字了。

老槐樹是我童年最深的記憶,雖然過去多年,槐樹下的歲月依然記憶猶新。


說不準它們生於何年,據父親講,這兩棵槐樹有三百年多年了,文化大革命時期,工作隊破四舊要砍了它們,是爺爺和十幾個老人日夜守候,差點被戴上四類分子的帽子才保護下來的;也有人說,是有人貼了工作隊長的大字報,警告他要是砍了樹,就扒了他家的祖墳,他們怕了才留下的。不管怎麼說,槐樹保住了,伴隨我走過了二十二年。

兩棵槐樹坐落在村頭,像一對恩愛的夫妻,又像不能分離的姐妹,緊緊相偎,枝椏互相纏繞,難解難分。兩棵樹一樣粗大,要三個大人手牽手才能圈起來,高大的樹冠就像一把撐開的巨傘,微風吹來,綠葉婆娑,一畝多地都在它們的籠罩之下,中空腐朽的樹洞可以容納五六個半大小伙子。粗壯的樹幹,旺盛的生命,鬱鬱蔥蔥,散發著不老的青春,槐花怒放的時候,很遠就可以聞到它的清香。


呂爺爺是個祖傳老中醫,他告訴村民,槐花有很高的藥用價值,能止血涼血,清肝瀉火,可以用於血熱導致的各種出血熱病症,尤其善治下部出血,如便血,尿血及鼻血等,同時對肝熱目赤等也有療效。所以,每當五月槐花開放的季節,人們會不約而同的來到樹下採摘槐花。樹高大約四米,樹冠籠罩面積太大,邊緣的地方樹枝底矮,大人伸手就可以夠著。底部的沒有了,人們就用一根木桿在頂部綁住一個鐵絲鉤,鉤低樹枝,小心翼翼的採摘槐花,然後輕輕地放回,生怕折斷了它們。回家後曬乾,用呂爺爺教的方法,文火輕輕炒一下就成了上好的茶葉。夏天,過午下地的時候,人人手裡都有一瓶槐花茶,渴了咪一口,那股清香沁人心腑.,真的不知道是槐花茶的作用,還是那時候的人體質好,很少有上火牙疼的人。

我們村子分為四個小隊,槐樹坐落在二小隊的北邊,樹下是一個幾十平方的平整的場地,自然的成了本隊社員集會的中心。每天早晨天蒙蒙亮,高大魁梧的小隊長三爺爺向樹下一站,高聲吼叫幾聲:起床了,出工了。哥哥姐姐叔叔大爺幾十個人很快就會來到,三爺爺就像一個出征前的大元帥,他有條不紊的分工:運糞的,除草的,鏟地的......


小小的我好奇:為什麼都聽他的?父親歲數比三爺爺大多了,為什麼不抗議呢?

每次我這麼問,父親就說:「傻丫頭,幹什麼都有個帶頭的,沒有領頭人怎麼幹好活呢?」

我似懂非懂:「我知道了,就像老槐樹,是咱村裡所有樹的頭,長大了我也做頭,做咱村裡人的頭。」

這時候父親就笑:「好有野心的丫頭,頭都是男人幹的,丫頭不能幹。」

我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不,我一定要做頭,頭威風。」

二姐逗我:「小四,女孩要嫁人的,要去外村的。你怎麼辦?」

我想了想,天真地說:「我讓別人嫁我不就行了。」

一句話惹得家裡人哈哈大笑。若干年後,做了村官,想起了那時的話,頗為感嘆:也許是冥冥中老天的安排吧。


七十年代末,我們這裡是地震宣傳的最厲害的地區,教室里不能上課,幾個班級就把課堂搬到樹林裡,那年上一年級,老師考慮到樹林距離河邊太近,擔心學生小出危險,就把教室安到老槐樹下,我是班長,當我站在黑板前領讀課文的時候,一股自豪感湧上心頭:老槐樹,我·和你一樣,是學生的頭。

喜歡在槐樹下上課,還要一個重要的原因,老槐樹北邊,緊鄰著公社的菜園,菜園很大,看園子的房子在最北邊,距離這裡很遠。園子和槐樹中間隔著一條不是太深的溝,只要爬過溝,那些令我們饞涎欲滴的粉紅色的西紅柿,嫩綠的黃瓜便唾手可得。每次下課,趁老師不注意,我們幾個偷偷地爬過去一個放哨,另外幾個鑽到棚架下,脫下上衣鋪在地上,很快摘了一堆包好,我一個手勢:快跑。

急急忙忙回到我們的地盤,十幾個人圍在一起吃的不亦樂乎。就這樣吃了摘,摘了吃,西紅柿黃瓜既好吃又解饞,作為零食,更是奢侈品,難得我們飽餐幾頓,老師看見了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摘的凶了有時也會嚇唬我們幾句,後來看園子的幾個大叔發現了,就經常走過來看看,我們收斂了許多,饞急了還是忍不住,真正震懾我們的是守園人孫大叔被派出所抓走以後,我們再也不敢摘了,隨後沒過多長時間我們就搬回了教室。


記得那是一個星期天的上午,在老槐樹下召開社員大會,那天老老少少來了很多人,大隊書記王大叔說派出所一會要來開會,那個年代,每個人聽到「公安」二字都會害怕,人們不知道派出所的人來幹什麼,在恐慌不安中等待著,議論著,猜測著。不一會,一輛帶偏斗的、白藍相間顏色的三輪摩托車停在路邊,從車上下來兩個穿白色警服的人,他們直奔槐樹下。書記迎上去握手,一個大個子警察向書記耳語了幾句,書記臉色大變,他點點頭,走過樹下的大溝,走向北邊看園子的房子,時間不長,五十多歲的孫大叔隨書記走了過來,他臉上帶著迷茫的神色,剛到樹下,那個高個子的民警對著孫大叔的腿踢了一下,孫大叔沒有防備,立刻坐在地上,他們拿出繩子,熟練地把孫大叔捆上,那時我太小,根本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講的什麼,朦朦朧朧的記得說孫大叔偷菜,立刻感覺腦袋大大的,心砰砰直跳,以後再也不偷西紅柿了,要求老師趕快換學校。

從那天以後,我們再也無心上課,看著菜園子是那麼可怕,總感覺派出所會哪天來捉我們,老師是一個本家哥哥,看出我們的擔心,安慰我們,不要怕,派出所只會捉壞人,不會傷害孩子。可是,孫大叔是壞人嗎?在我們眼裡,他是好人,有幾次我們在摘黃瓜他都看見了,我們蹲在棚架下不敢動,「小孩子要學好,長大了不要做壞事。」他說完就走了,從來沒有嚇唬我們,不像其他人,死死地盯著我們,害的我們望梅止渴。


我們不解地問:「孫大叔是壞人嗎?」

老師扶著我們的肩頭,看著遠方,幽幽的說:「你們不懂,好好學習吧。」

在忐忑不安中過了一個月,我們結束了野外學習,搬回了教室。

五年後,孫大叔刑滿釋放了,那天傍晚,有人看見他久久地站在樹下流淚,沒有人安慰,沒有人陪伴,夕陽下,只有兩棵老槐樹和他那孤獨的身影。過了幾年,我長大了,懂事了,才聽父親講,孫大叔是冤枉的,村裡一個嬸子,丈夫和公公常年有病,她帶著孩子艱難度日,有時去菜園偷菜,孫大叔發現了,很同情她就假裝沒看見。習慣了,他每次都趁孫大叔守園時偷菜,有時孫大叔也會送一些給她,後來被人知道了,她羞愧難當,擔心大隊里批判,就誣告孫大叔調戲她。就這樣,孫大叔坐了五年的冤獄,刑滿後一直戴著四類分子的帽子,兒女受他牽連,很晚才結婚,兒子找了個媳婦還是傻子。那個年輕的嬸嬸也受到良心的譴責,人們都鄙視她,很少有人和她來往。如今,孫大叔去世十幾年了,她的孩子也成家了,那個陰影才漸漸從人們心中消散。

小時候沒有零食,一分錢兩塊糖也是奢望,很少有人買,小小的我天天盼望從天上掉餡餅,還真讓我撿到了。

那年初冬,一連下了幾天的雨,下午放學後我走過槐樹下,看見槐豆被雨水泡大了幾倍,我撿起一顆,剝去黑色的表皮,露出了乳白色的內層,用手捏捏,軟軟的,我不由自主地放進嘴裡:太好吃了,嚼起來有韌性,就像我愛吃的高粱飴糖塊。好像發現了新大陸,我蹲下身匆忙撿槐豆來,很快兩個口袋滿了,我樂顛顛地跑回家炫耀。

雨天不能下地,哥哥姐姐們都在家,二姐看見了笑罵道:「饞嘴貓,這麼髒的東西也可以吃嗎?當心肚子裡長出大蟲子。」


「二姐壞,騙人是小狗!」我不信,問大姐:「大姐最疼我,二姐的話是不是真的?」

大姐說:「是啊,地上那麼髒,雨水泡的,怎麼可以吃呢?快扔了吧!」

大姐也這麼說,看來是真的不能吃了。我嘟起嘴,不情願地掏出豆子剛要扔,母親過來攔住我:「四,不要聽你二姐的,好不容易撿的,娘給你煮了就可以吃了。」

母親讓我把豆子放進盆里洗乾淨,然後下鍋,加點花椒和鹽煮了起來。一會兒熟了,我撈起幾個嘗了嘗,味道好極了,從來沒有吃過的美味,二姐也湊了過來。

我得意洋洋地說:「怎麼樣?你是大饞貓。」

母親看我津津有味地吃著,笑著說:「四,以後晴天揀,回家泡在盆里,等泡好了,娘給你煮。」

我高興地摟著母親的脖子笑了。從那天起每到星期六星期天,就去揀槐豆,慢慢的小朋友都知道了,我們一起揀,一起吃,這個嗜好延續了幾年,上了初中才中斷。兒時的時光天真無邪,沒有煩惱,沒有勾心鬥角,那段歲月直到現在還是那麼懷念。

喜歡老槐樹,不僅因為它的槐花茶,它的槐豆香,還有它凸出地面的盤根錯節,造型別致的根,那些樹根彎彎曲曲像蛇,像蚯蚓,像天然的座位布滿大半個樹底,每次開社員大會都在這裡,幾十個人坐在樹下不用帶座位。夏天中午不下地,哥哥姐姐們就坐在樹下乘涼。哥哥打撲克,姐姐的納鞋底,做鞋幫,嘰嘰喳喳,笑聲朗朗,我們躲在一旁,眼巴巴地看著,盼望他們早早離開,那樣就成了我們的天下。


兩棵樹的底部,各有一個可容一個人鑽進樹洞的小洞。我們喜歡在兩個樹洞裡鑽來鑽去,借著樹根的高度學倒立,學著哥哥那樣玩撲克,跳過樹根比跳遠,幾個膽子大的男孩子會搭人梯爬樹,看他們一個個爬上樹,拽住繩子從中間的樹洞順下來,感覺刺激,好奇。那個時候生活枯燥,沒有電視電腦,更沒有玩具,只能自找樂趣,我最喜歡晚上捉迷藏。十幾個人分成兩組,一組藏,一組找,直到玩到大半夜父母找我們睡覺了,才戀戀不捨地回家。我怕黑,可是每到這時膽子就變得特別大,無論什麼地方都敢鑽,也真奇怪,不管怎麼藏,對方都會找到。

有一次,我突發奇想,帶著兩個小夥伴躲進了老槐樹洞裡,裡面很黑,透過頭頂的樹洞和斑駁的樹枝,看見天上明亮的月亮。黑漆漆的樹洞,忽然感覺怕,想起了老槐樹的傳說。

傳說槐樹是一對老夫妻種的。他們有一個兒子,夫妻倆非常疼愛他,兒子長大後娶了媳婦,二老就等著抱孫子,沒想到兒子媳婦不孝順,結婚沒多久就把父母趕出家門,兩人無奈,就在野外搭了兩間草棚安身,開荒種地,春天的時候,他們在草棚旁邊栽下了兩棵小樹苗,澆水,除草,就像照顧自己的孩子照顧著小樹,小樹一年一年長大,兩人一年一年變老,變成了老公公老婆婆,後來,老婆婆有病去世了,老公公就把老伴葬在房後,圍著墳冢載滿鮮花,每天勞動時看著老伴,吃飯時陪著老伴,空閒時間陪著老伴說話,多年以後,老公公也去世了,人們就把他們合葬在一起,也許兩人的故事感動了後人,每到清明節就有人給他們上墳添土。不知道從何年起,墳旁邊建起了一坐小小的土地廟,他們成了我們這一帶的土地爺爺奶奶,每當村裡有人去世,都要過去燒些紙錢,一代一代就這樣延續下來,直到現在。


聽人說,半夜裡經常看見樹下有人乘涼,說話,陰雨天的夜裡,還有好多影影綽綽的鬼影..........說那些都是村裡去世的人。傳的活靈活現,每到晚上經過槐樹下,人人都感覺懼怕,白天樹下熱鬧非凡,晚上死寂一片,神差鬼使,我怎麼想到藏到這裡呢?晚上這裡沒有人敢過來,就是大人也很忌諱這裡。

已經很晚了。另一組小朋友始終沒有找到這裡,他們也許根本不會想到我們會有膽量藏到這裡。我們三個人緊緊依偎在一起,也許都想到了那些鬼怪的故事,誰也不敢說話。透過腳下的樹洞,仿佛看見樹下來來往往的人影。是鬼吧?陣陣恐懼襲來。我們閉上眼睛,誰也沒有膽量爬出樹洞。外面靜悄悄的,他們找不到我們也許回家睡覺了。我們想喊,卻擔心真的招來了鬼,想哭,又不敢出聲。

終於,外面傳來腳步聲,我聽見父親的聲音:「四,你在哪?是不是在樹洞啊?」

「爹,我在這。」我想答應,卻怎麼也說不出聲音,那時已經嚇傻了。

一會兒腳下出現了馬燈的亮光,我們聽見欣喜的聲音,是一個夥伴的媽媽,「在這,都在這。」

這時我們終於清醒過來,一個一個爬出來,那個嬸嬸抱住我們說:「幾個小祖宗,你們怎麼藏到這裡,把我們都急死了!」

父親撫摸著我的頭問:「四,害怕嗎?」

父親不問還好,這麼一問,我「哇」的一聲大哭,所有的恐懼都在這一刻釋放出來。

八十年代改革開放,土地包產到戶,生產隊解散了,人們打工做生意各奔東西,樹下的廣場失去了它的作用,慢慢的荒蕪了,長滿了茅草,老槐樹依舊枝葉茂盛,槐花盛開,再也沒有人採摘,漸漸地引來很多黃蜂馬蜂在樹上安了家,成千上萬的黃蜂在低垂的樹枝上飛舞,人們經過樹下,有時不小心招惹了它們,就會遭到它們地追逐,很多人都被蜇過。有一次,它們把一個半大孩子蜇了,孩子想懲罰它們,就想了一個辦法。黃蜂的老巢就在左邊的樹洞裡,冬天曾有人看過,從底部到頂,圍著樹壁,密密麻麻大大小小有幾十個。


一天傍晚黃蜂們靜下來了,他們幾個帶著木柴慢慢的從地上爬到樹洞,堆進柴草,點燃了火種,火慢慢地就燃燒起來。老槐樹的樹心早已腐爛,只有表皮是活著,人們說,那是老公公婆婆的靈魂附在上面槐樹才得以不死。現在燃起了火,中空的樹心是天然的抽火筒,火苗很快竄上樹頂,清晰得聽見樹心中「忽忽」的著火聲,幾個孩子慌了,路過的人都停了下來,村裡人得到消息紛紛挑著水趕了過來,火在樹心燃燒,樹幹粗大,無法攀登,沒有辦法救火,成群的黃蜂飛舞,人們只能遠遠地躲開,看著火苗肆虐的燃燒,大約二十分鐘,火熄滅了,人們尋找幾個惹禍得孩子,他們早已跑掉了。

來年春天經過這次浩劫的槐樹沒有吐蕊,它死了,右邊的那棵依舊發了芽,但是是細心的人發現,它有了很多枯枝。說也奇怪,那一年真的沒有黃蜂了。一連三年,槐樹每年都會死去一部分枝椏,到了第四年,它完全死了,再也沒有發芽的枝條。很多人不明白,這棵老槐樹怎麼也死了?樹枝枯爛了,漸漸地離開母體,沒有一個人撿回家做燒柴,人們懷念老槐樹,他們把脫落的枝條撿起來放到樹下,樹枝越來越多,堆起高高的一垛,一年一年在腐爛在減少。

看著並肩挺立的兩顆樹幹,我忽然懂了:它們就是一對恩愛的夫妻,或許就是老公公老婆婆。苦苦支撐他們地就是彼此忠貞不渝的愛和相濡以沫的情,幾百年來,它們相守,相偎,相望;老伴去了,它緊緊相隨,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我抬頭看去,遙遠的天際夕陽西下。

天盡頭一對老人牽手而坐,看著天邊的晚霞,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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