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我是禽獸不如的導演，至少還有生存的權利吧？

朴贊郁是誰？

他足以跟同時代的韓國獨立導演洪尚秀、李滄東、金基德、奉俊昊相提並論，他拍出過《共同警備區》、《機器人之戀》、《老男孩》和《小姐》等類型各異卻別具作者風格的電影作品，他從2004年就憑藉《老男孩》擊敗好萊塢「暴力美學」大佬昆汀·塔倫蒂諾，成為坎城巨頭之一。

另外，具有國際性視野的未來史詩級電影《雪國列車》，就出自於著名導演奉俊昊和轉而擔任製片人的朴贊郁之手。而朴贊郁的「復仇三部曲」——《我要復仇》、《老男孩》和《親切的金子》，最能代表其個人的電影理念和視覺風格。

暴力美學、歷史驚悚、階級鬥爭、黑色電影、復仇與救贖，我們大可以堂而皇之得將這種標籤概念化，或是迷信導演講出來的「導演意圖」，但那樣毫無趣味可言。

不要給電影冠以權威解釋之感，所謂解讀只不過是一千個人眼裡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復仇三部曲」的細膩暴力

與金基德從奇異到怪異、從晦澀到脫軌的風格轉變不同，朴贊郁先從憤怒、暴力和憎恨的視聽表達中覺醒，然後追求一種更優雅的憤怒、更高雅的憎惡，以及更細膩的暴力，「復仇三部曲」就是很好的例子。

「復仇三部曲」《我要復仇》、《老男孩》和《親切的金子》，除了圍繞「復仇」這一主題展開敘事外，還有其他的關聯性。

朴贊郁拍三部曲中的第一部《我要復仇》，是想繼以朝鮮半島分裂問題為題材的《共同警備區》之後，再拍攝一部表現階級鬥爭的作品。而看起來完全截然不同的《我要復仇》和《老男孩》，卻是導演口中相互依存的「姐妹篇」。

2002年上映的《我要復仇》是一部非常寡言的電影，因為朴贊郁認為後一部作品一定要有別於前一部，於是放棄了巨大布景、多組人物和複雜結構，並把主人公Ryu塑造成一個沉默的聾啞人。

如此一來，整部電影就一反常態地呈現出簡約、安靜、留白之美。

到了《老男孩》，不過差了一年，朴贊郁就厭煩了「台詞少」的設定，尤其聽到不少人評價「《我要復仇》的真正魅力就是台詞少」之後，最後決定讓新片的主人公一定要是女人，而且還要狠狠地教訓男人。

上面提到的朴贊郁「追求」的另一層含義就是，他試圖呈現一種救贖行為的復仇，以及渴望靈魂得到救贖的人復仇的戲。2005年，《親切的金子》就這樣誕生了。

事實上，朴贊郁作品中所表現的復仇並非真正的復仇，那都是良心上負罪感的轉移。雖說影片標榜復仇，但更恰當地是說強調道德，有罪的良心才是核心主題。

過度真實的片場暴君

朴贊郁有類似這種冷酷無情的想法：對於人類動機的純粹性，心存一種與生俱來的懷疑論，這讓我感到壓抑。

世界影史上有不少著名的導演/明星搭檔，像是黑澤明和三船敏郎、馬丁·斯科塞斯和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王家衛和梁朝偉，自然也少不了朴贊郁和宋康昊。

在韓國電影表演史上，有兩位男演員將被永遠銘記，一個是崔岷植，一個是宋康昊。

朴贊郁導演、編劇的《我要復仇》和《老男孩》，就是全然為這兩位當代最偉大的演員而存在的，崔岷植、宋康昊不是兄弟勝似兄弟，兩部作品因此也被打上「姐妹篇」的烙印。

在《我要復仇》中，飾演女主角的裴斗娜有不少遭遇暴力的戲份，如被宋康昊飾演的工廠老闆東勁毆打，被東勁處以電刑私刑的殘忍、血腥場面。

要知道，宋康昊以臨場發揮和「毫無人情味」著名，排練、實際拍攝、每一次重拍都會不一樣，拍毆打戲、尺度戲更不會手下留情，只叫對手演員裴斗娜和申河均「忍一忍」。

在拍攝裴斗娜受電刑的場面時，為了更好地通電，宋康昊要往她耳朵里沾口水，也就是用舌頭舔她耳朵，結果裴斗娜在鏡頭前拼了命地掙扎，鬧得天翻地覆，心裡恨得咬牙切齒。

再就是拍遭受宋康昊毆打場面，導演朴贊郁和宋康昊直接給裴斗娜說「自己不會手下留情」，讓她閉上眼睛，默默躺著等待單方面被毆打，何況宋康昊每次毆打手段都不一樣，裴斗娜只能在黑暗中慢慢崩潰。

對女演員如此，對男演員更狠，海報攝影師李在龍就曾爆料，「在攝影棚看到申河均的臉時，我差點兒沒昏過去」。整個臉布滿瘀青，到處都是撕破皮的傷口，真的是一團糟。而這就是前一天拍攝宋康昊毆打他的場面造成的，殘忍至極。

而我們的大導演朴贊郁呢，用裴斗娜接受採訪時的話說，「拍攝受到電擊後昏倒的我遭受康昊哥毆打的場面，無論是用長鏡頭/全景做分鏡頭處理的無知導演，還是跟我說自己不會手下留情，所以讓我忍一忍的康昊哥，都是毫無人情味的傢伙！」

冷硬的暴力美學

有「世界上最危險的導演」之稱的朴贊郁，其風格電影一貫將惡與美結合在一起，一方面拍攝毫不避諱的血腥暴力和情色場面，打造冷酷無情的現實主義，一方面建構精緻考究的鏡頭畫面、邀請真正的演技派明星，剖開隱藏在嗜血影像背後的人性式微。

對於為了強調視覺效果，採用更加真實的表現手法的黑色電影，朴贊郁完全看不慣，認為不過是自大者的耍帥和擺譜。

所以，復仇三部曲尤以《我要復仇》最為典型，它們本質上並不是「黑色電影」，而是「冷硬電影」，是一種脫胎於以往混亂黑色形式之外的新實驗。

朴贊郁的「暴力美學」風格極有穿透力和變換性，可以拍得很玩味形式，也可以拍得很引人深思，可以拍得很唯美，也可以拍得很血腥。

比如那些殘忍的鏡頭語言，極其挑戰觀眾的承受力，《我要復仇》中的刀割動脈、吞食腎臟，《老男孩》中的割舌拔牙、活吞章魚和針刺手臂，及《親切的金子》中的切割手指、集體殺戮，受害者家屬集體捅殺崔岷植。

朴贊郁奠定作者性風格的創作過程，除了追求風格極致化，在運鏡方式上也力求標新立異。

電影《老男孩》中倒置的主觀鏡頭出現在吳大秀命運改變的關鍵時刻，遇見了自己一生災難的始作俑者。電影《我要復仇》中的倒置仰角主觀鏡頭則有另一層詮釋，表現了邊緣人生存的荒誕和虛無感。

最為經典的一幕是朴贊郁在《親切的金子》中時長長達五分鐘、集體討論是否手刃歹徒的運動鏡頭，鏡頭自由並有節奏地游移在人群中，對每個角色的姿態和心理都做了細緻的展示，觀眾沒有聽到一句對白，只能靜靜地看著悽慘的殺人場面。

正因如此，我們才能在朴贊郁電影中看到帶「污」的演員，宋康昊、申河均、李秉憲、金泰宇等自不必多說，李英愛更是在《共同警備區》里給觀眾了一種反差驚喜。

李英愛飾演的女軍官蘇菲既冷靜又知性，有一雙觀察者的眼睛，不過她不是一個性感的演員，缺了點味道。

總之，《我要復仇》以階級復仇為主題，《老男孩》以驚人的反轉為賣點，《親切的金子》將復仇的結果上升到神學的道德層面，從「復仇三部曲」開始，標誌著朴贊郁從一個B級導演晉升為韓國當代導演中的先鋒人物和中堅力量。

曾有記者問朴贊郁在拍電影時，考慮的第一觀眾群是哪些人？最費心思的是什麼？

朴贊郁回答：身為家庭主婦的妻子、身為美術家的弟弟、已經去世了的李勛導演，「他們提醒過我不要拍膩歪的電影」。

參考資料：《朴贊郁的蒙太奇》《雕刻時光的詩人：當代亞洲電影導演藝術細讀》《編劇心理學》《我與坎城：坎城電影節掌門人福茂日記》《影視民俗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