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裡有7條藏獒，它們可能不太聽話……」
這是時福茂一次代表農民工維權時發生的一幕，用人單位將農民工和律師拒之門外，還進行人身威脅。
作為北京致誠農民工法律援助與研究中心的執行主任，15年來，時福茂代理了1300餘件農民工維權案件，為農民工討回工資、工傷賠償金近億元。類似的威脅恐嚇他受過很多次，雖然現在說起來他都付之一笑，但當時確實是身處險境。
農民工辛苦掙錢不容易，要用好政策和法律為他們討回血汗錢，維護他們的合法權益。這是時福茂的樸素信念，正如致誠律師事務所牆上的4個大字—為了正義。
因為堅信邪不壓正，時福茂在為農民工討薪維權的路上鬥智鬥勇，從不退縮。他也見證著15年間中國在治理農民工欠薪方面的變化。「2012年以前，農民工欠薪案特別多。這幾年，在北京農民工討薪的案子少了，尤其是群體性欠薪案件明顯少了。」
時福茂見證了過去15年我國在治理農民工欠薪方面的變化。圖\羅燕
從討薪到維權
2019年12月25日，時福茂從北京市通州區勞動人事爭議仲裁委員會拿回一份裁決書，一名農民工與一家大型企業確認勞動關係，獲賠8.2萬元。
這個案子涉案金額不大，但讓時福茂感慨良多，「到現在，國家保障農民工權益的法律、政策那麼多，但很多企業甚至大型企業，居然還不能執行。」
這個案件中的農民工王愛國在那家大型企業當廚師12年，但公司沒有跟他簽訂書面勞動合同，也沒有為他繳納社會保險。
他希望與公司確認勞動關係，並獲得加班工資及未繳納養老保險等相關賠償。但企業方面稱，與王愛國是勞務關係，並否認加班等事項。
在時福茂的幫助下，王愛國提交了居住證、工作證、體檢報告、銀行對帳單、工資發放表等材料，證明雙方是勞動關係，因此他獲得了7.5萬元的解除勞動關係經濟補償和7201元的未繳納養老保險損失賠償金。
讓時福茂感到欣慰的是，農民工的權利意識提升了。王愛國所做的並不是一般的「討薪」，而是維護自己繳納養老保險等權益。
時福茂告訴《民生周刊》記者，這幾年，這類案子越來越多。2012年以前，致誠農民工法律援助與研究中心接到的案子中80%是討薪，但近幾年討薪案件數量持續下降，只占中心所接案件的20%，大部分案件是農民工要求獲得解除勞動關係經濟補償、加班費、社會保險等。
據他估計，這些合法權益的維護今後將是農民工法律援助的重要方面。這也得益於近年來出台的幾部法律，如2008年開始實施的《勞動合同法》、《勞動爭議調解仲裁法》，2011年開始實施的《社會保險法》等。 相關法律政策日益完善，但時福茂在為農民工維權的過程中發現，農民工的法律意識十分薄弱，很多人不知道要簽訂勞動合同，也不知道要保存出勤、加班等證據，導致在維權過程中非常被動。
「雖然我們已經有了嚴格的勞動合同簽訂製度，但是，農民工的勞動合同簽訂率還是不足40%。」時福茂說，他經常為農民工開展普法維權講座，錄製法援小課堂視頻，希望提高農民工的法律素養，讓他們能更好地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
喚醒沉睡的法條
每到春節前夕，農民工討薪事件便頻繁出現，甚至會出現下跪討薪、跳樓討薪等極端事件。 「危險駕駛罪、拒不支付勞動報酬罪在同一天入刑，但執行結果大不一樣。」時福茂說，無論是案件數量還是法律效果，危險駕駛罪都遠高於拒不支付勞動報酬罪。
在他看來，農民工被惡意欠薪，跟拒不支付勞動報酬罪的執行力量不夠直接相關。「拒不支付勞動報酬罪幾個月才判一個，真的是拖欠工資的老闆少嗎？」
時福茂經歷過這個罪名判定的曲折。2018年6月，北京大興區檢察院提起公訴的範文龍拒不支付勞動報酬案歷時4年終獲法院改判，被告人範文龍拒不支付工人勞動報酬95萬元，被判有期徒刑1年8個月。
時福茂是這個案件中農民工的代理律師。2009年至2012年間，範文龍承接北京某建築工程公司10餘項工程，隨後將部分工程以書面或口頭協議方式分包。
然而，在拿到工程款後範文龍逃匿，沒有全部支付施工人員勞動報酬。2016年8月，法院以指控的證據不足、罪名不能成立為由，一審判決範文龍無罪。同年9月，北京大興區檢察院以該案一審判決確有錯誤為由提出抗訴。
二審期間，案件承辦人與民警一起驅車數百里調查取證。經過上下兩級檢法機關及時福茂的努力，大興區法院最終對範文龍作出有罪判決。
雖然惡意欠薪已經入罪，但在時福茂代理的案件中，往往只有農民工在肉體上遭受嚴重傷害後，才能追究欠薪者的刑事責任。
2011年11月，來自河北的王春雷等6人在北京市昌平區向老闆討要被拖欠的3.5萬元工資時，被老闆叫來的幾個人打傷。後來，經當地公安機關介入，老闆才支付了拖欠的工資，後來經過援助律師多次調解，受傷農民工才拿到賠償款。
欠薪的老闆為什麼如此猖狂？時福茂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他認為，如果多一些老闆因為拒不支付勞動報酬而被定罪的案例，其他老闆肯定會有所畏懼，「這就是殺一儆百的效果。」
1月7日，國務院公布《保障農民工工資支付條例》，用法治手段治理欠薪頑疾，這讓時福茂更有底氣了，「惡意欠薪就是跟政府作對，跟法律作對。」
給農民工信心和力量
很多農民工維權案件非常複雜，涉及合同糾紛、用人單位變更等方方面面，艱苦的取證、漫長的訴訟、艱難的執行讓很多農民工望而生畏。
「很多農民工不敢告老闆，不敢打官司。」時福茂告訴記者，他們可能會去上訪，或者尋求一些偏激的方式解決問題。
2019年8月，國家信訪局啟動了律師參與來訪接待工作，時福茂是第一個到國家信訪局參與接待工作的律師。
在他看來，參與來訪接待，不僅需要有法律專業知識，還需要耐心傾聽、解疑釋惑，化解來訪者的不滿和心結。
「要相信我們國家的法律。」在接待農民工時，時福茂經常這樣勸導。他非常清楚維權背後的艱辛，在辦理農民工案件中，他經常面臨來自各方面的壓力和困難，很多次都是「山重水複疑無路」，但他還是會咬緊牙關，努力幫農民工們走出一條路來。
2005年的童工於浩案件，時福茂是代理律師。14歲的農村少年於浩到北京一家公司打工，左臂被機器絞斷。案件從立案到終審獲得多家媒體追蹤報導，但鮮有人知道，終審判決之後執行異常艱難。用人企業人去樓空，連股東公司都已經成了空殼公司。
在這個案件中，時福茂留下了152次辦案記錄，其中98次是關於判決執行。
面對於浩父母一次又一次的哭訴，時福茂也很苦惱。於浩的父親曾多次表示要上訪，甚至說要去攔車喊冤，把事情鬧大。
時福茂總是不厭其煩地勸導他要堅強起來，一再表示中心會盡最大努力幫助他。最後，通過變賣設備、申請政府補貼等方式，於浩共獲得73萬元賠償。
拿到賠償款時，於浩的父親拿出一把錢硬塞給時福茂，但時福茂拒絕了。
「援助律師不僅要提供免費法律幫助，更要給受援人信心和力量。」時福茂說。多年來，他一直是這樣堅持的。
在致誠農民工法律援助與研究中心的會議室里，兩面牆上掛了400多面錦旗，寫滿了農民工對法律援助的感激。雖然從來不接受農民工的錢財謝禮，但這些樸實的感謝讓時福茂充滿動力，「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2019年12月，時福茂獲得司法部頒發的「新時代司法為民好榜樣」稱號。北京致誠農民工法律援助與研究中心也被中國法律援助基金會評為「中央專項彩票公益金法律援助項目貢獻突出實施單位」。
連續獲獎讓時福茂備受鼓舞，他說今後將繼續手持正義之劍，為農民工討薪維權，對於他來說，這是選擇，也是使命。
致誠農民工法律援助與研究中心會議室，掛滿農民工維權者送的錦旗。圖\羅燕
（□ 《民生周刊》記者 羅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