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無香也無味,卻是開在人世最溫暖的花

稻荷藝文 發佈 2020-01-21T17:28:41+00:00

到了晚秋,晌午的日頭還很「毒」,曬裂赭褐的棉桃,這時就該摘棉花了。摘棉看似簡單,卻須得要領,胡亂拉拽,勢必留下絨絮。要用三根手指捏住白絮,提、擰、拽,棉花才會不留一絲。摘棉高手都是雙臂齊動、左右開弓,系在腰間的布兜不一會兒就裝得鼓鼓囊囊,新棉堆在地頭,遠看白茫茫的,像臥著一群羊。


我小時候,家住的小村盛產棉花,每年時臨穀雨,家家要用溫水把棉種浸一夜,拎干後蒙上濕毛巾,悶得籽殼微綻,才拿去播種。

記憶里母親種了一小片棉田,是地溝邊的一片荒地,母親拔掉毛草,揀出石頭,用爪鉤把土地整平,小心冀冀地將棉花種下。

棉花剛出土就會遭「地老虎」襲擊,這種害蟲黃褐色大腦袋、身軀肥碩,潛在土裡專吃嫩芽。棉花長到一尺多高,蚜蟲又開始猖獗,它們伏在綠葉背面,密密麻麻。

噴農藥殺了害蟲,棉花綠油油地長到仲夏,開滿潔白、淺黃、粉紅、淡紫的花,朵朵嬌艷清雅。這一顰一笑的繽紛,延續兩三天便開始蔫萎。



沒幾日,枯花下可見青杏般的棉桃,待長到雞蛋大小,又招來個兇殘的殺手:棉鈴蟲,它一寸多長,會鑽進棉桃里,打藥不起作用,全村男女老少要到棉田捉蟲,捉出的青蟲裝滿一個個玻璃瓶,家家的老母雞「過年」了,每天有「肉」吃。

棉花生長過程中,有時像淘氣的孩子,總愛節外生枝,生出一些小杈杈,為節省養分,母親忙著掐掉杈子,不幾日小杈兒又長出來了,母親為此常累得腰背酸疼。

棉花長高了時,要專心結桃,母親還要給它們挨個「打尖」。除此外棉花還要捉蟲、打藥、摘花等,母親像守護孩子一樣守著棉田,說這樣我們寒冬的棉衣就有了著落。

由於護理得好,棉花長勢頗旺,密密的枝葉下,飽滿的棉桃兒綴在枝條上,有的不勝重量,枝條彎下來,有的垂在地上,底處有的棉桃開始裂嘴,露出淡淡乳黃色的棉絮,地頭通風處,有的迫不及待,吐出雪白的棉絮。母親說地頭陽光充足,通風好,棉桃成熟的早。



到了晚秋,晌午的日頭還很「毒」,曬裂赭褐的棉桃,這時就該摘棉花了。

摘棉看似簡單,卻須得要領,胡亂拉拽,勢必留下絨絮。要用三根手指捏住白絮,提、擰、拽,棉花才會不留一絲。摘棉高手都是雙臂齊動、左右開弓,系在腰間的布兜不一會兒就裝得鼓鼓囊囊,新棉堆在地頭,遠看白茫茫的,像臥著一群羊。

棉花豐收了,家家在院落鋪上蓆子或秸稈編成的帘子,把棉花攤在上面,太陽毒辣辣地照,曬得越發蓬鬆。



冬日,陽光暖暖地擠滿了院子,我喜歡看母親縫製棉衣,母親總把頭茬棉留給我們,雪白而富有彈性。

母親先把花布面剪好,再剪同樣大小的絨布里子,然後在里子布上細細均勻攤好棉絮,後背處鋪得更厚一些,生怕我們凍著,接著用一枚大針開始「行棉衣」,將棉花與布連在一起。要說「暖」,還是自己縫的棉襖暖和。

我是那樣迷戀質地純良的棉,一想到心便溫軟柔和,那一朵朵被陽光餵飽的花,在心間漲滿暖意。



有一年,我的大哥要在當年的冬天結婚。結婚得要做兩床新棉被,母親在秋天收棉花時就做準備了。母親揀中等好的棉花拿到軋花廠軋成皮棉(純棉花),專等棉花匠來彈棉花做被子。

一天,莊子上就來了一位彈棉花師傅,帶著一把大彈弓、木槌、木磨盤、篾條、棉線球等彈棉花的工具。母親用幾條長板凳擱起四塊門板,然後,將棉花從麻布口袋裡扯出平鋪在門板上,讓彈棉花師傅開始彈棉花。

彈棉花師傅站在門板的一邊,將一根竹篾條的一端用一塊長白布緊緊地綁在腰間,另一端有繩索吊起彈弓,然後左手抓住彈弓,將弓弦緊貼著棉花,右手握定木槌柄,向牛筋做的弓弦錘去,只聽得「嘭」的一聲響,那棉花便瞬間棉絮飛揚。如此前前後後一下一下地錘去,隨著「嘭嗒、嘭嗒」的美妙樂章響起,那棉花如柳絮翻飛,絲絨飛滿了整個屋子。彈棉花師傅戴著白口罩,以防棉絲吸入鼻子和口中。待棉花的上面彈松後,彈棉花師傅放下彈弓,用幾根竹篾條貼著門板伸進棉花的底下,輕輕地把棉花翻過來,繼續彈松。



直到全部棉花被彈成了蓬鬆的棉花絨,彈棉花師傅就根據被子的大小把棉花規整成一個厚薄適中的長方體,然後開始牽紗拉線,就是給棉花絨罩上粗細相間的紅線白線。拉線時需要主家人幫點忙。彈棉花師傅先將有車軸的棉線球定位在門板的一角,將線頭穿入彈弓前端鐵環中,再腰懸彈弓,左手執弓,右手抓住線頭,再請我的母親站到對角,用彈弓把棉線傳給母親後,把彈弓往左一擺,手中又抓住棉線時,母親聽從彈棉花師傅的吩咐掐斷一根頭,並抓住另一頭,就這樣,一根一根紗線對角均勻地拉在棉花上。拉好右角,又拉左角,再換位交叉拉線。每拉一根線,線頭應超出棉被邊緣三公分左右,以便與另一面相銜接。這樣循環往復,拉好一面,再拉一面,線全拉好後,一床棉花胎就製成了。

最後是壓磨棉花胎。拉線後的棉花胎還較松厚,彈棉花師傅雙手抓住圓木磨盤,用力推動壓磨棉胎,或者雙腳站在磨盤上扭動腿腳用力壓磨。棉花胎經過壓磨變得結實柔軟又有韌性。

做好一床棉被一般需要大半天或一整天的工夫。做棉被也不只是用現成的棉花做,也可將蓋久了的板結變硬的舊棉被翻新成新棉被。



轉眼三十多年過去了,看看現在彈棉花做被子跟過去相比真是天壤之別啊。

棉花,再熟悉不過的鄉間植物,總覺它是母親花。棉花一生花開兩次,花期的棉花聖潔如玉,枝枯葉蔫生命枯槁時,終於迎來了棉花的第二次綻放。那雪白的棉花,像極了母親的蒼顏白髮,亦像綿延不盡的母愛,吐出棉,紡成紗,一針針織成遊子身上的衣。

棉花,有著記憶的溫暖,只有散著陽光味道的棉被才能讓我安然入眠,映照著心靈,讓我走近母親,走近故鄉。

其實能溫暖我們一生的,不是愛情,而是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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