殖民劫掠行動,從北非一直蔓延到黑海:威尼斯與熱那亞的商業爭霸

跟着地圖看世界 發佈 2020-01-21T23:05:43+00:00

塔納的居民留在廣闊的草原,每天看著自己的定居點之外遊牧民的漫長隊伍從地平線的一端移動到另一端,正如商人吉奧索法特.巴爾巴羅記載的:「首先是馬群。其後緊跟著一群駱駝和牛,在它們之後又是一群小牲口。遊牧隊伍走了六天才全部通過。在我們視野所及的地方,到處是人,後面跟著牲口……到了晚上,

威尼斯共和國的興起是個超越當代人理解能力的異數。它沒有大量的人口、沒有自然資源、沒有豐饒的物產,甚至在威尼斯人的腳下,也沒有堅實的土地,威尼斯有的只有無邊無際、喜怒無常的大海,以及一代又一代在海上犯險的威尼斯商人。商業是威尼斯的創世神話,也是它存在的理由,「如果沒有了商業,我們不知道將如何生存」,只要有利益的地方,就有威尼斯商人

威尼斯崛起後,成為稱霸地中海的商業帝國、東西方世界文化交流的樞紐,憑藉狡猾的外交手段、靈活的政治操作、強悍的海軍艦隊,來回擺盪於基督教與伊斯蘭教勢力間,縱橫地中海世界數百年。此外,威尼斯的商業(殖民)運作模式也成為後來葡萄牙、英國、荷蘭等海權國家的先驅,證明非陸權大國也可以透過海上貿易、對外殖民來稱霸全世界。

其中,黑海地區也是威尼斯共和國染指的地區之一。

隨著其地區機會的減少,黑海地區的商業競爭變得愈發激烈。微不足道的事件,例如兩支彼此是競爭對手的武裝商船隊不湊巧的相遇、一句辱罵、一次海上鬥毆或鄙夷對方、提出經濟要求的外交信函,就足以引發衝突。

威尼斯與熱那亞之間在地中海的第2次大戰,熱那亞大獲全勝,被俘的威尼斯商人名揚天下,他是誰?

熱那亞迅速取得了優勢。1261年,拉丁(羅馬尼亞)帝國滅亡後,熱那亞人獲准進入黑海。威尼斯則被排擠在外。熱那亞積極地進入新的區域,在黑海沿岸建立星羅棋布的定居點。他們在黑海北岸克里米亞半島的卡法(現在的費奧多西亞)設立大本營,這提供與金帳汗國可汗進行密切聯繫的機會。

熱那亞人很快控制多瑙河河口的糧食貿易;他們與希臘小國特拉比松達成協議,經由那裡,從陸路直接抵達重要的東方市場──伊朗西北部的大不里士。

在13世紀,許多西方人在前往東方的途中訪問位於伊朗的大不里士,對這座城市的財富,其宏偉的建築和機構感到驚訝。

馬可·波羅穿越絲綢之路,於1275年經過大不里士時,稱其為:「一個美麗而宜人的花園所環繞的偉大城市,地理位置優越,因此貨物從許多地區運到這裡。說拉丁語的商人特別是熱拿亞人去了在那裡購買從外國獲得的商品。」

熱那亞的位置十分理想:它的安全基地設在與君士坦丁堡只有金角灣一水之隔的加拉塔,憑藉這個優勢,它奮力取得商業壟斷。突然之間,威尼斯也開始迎頭追趕。威尼斯人十分渴望黑海地區的糧食,開始努力建立自己的根據地。

隨著十字軍運動的衰落,地中海東岸的其它十字軍城鎮相繼失守,以色列北部加利利西部的城市阿卡變成一座孤城,終於在1291年被馬木留克王朝攻陷。

教宗禁止與穆斯林地區開展貿易,於是這場遊戲的賭注加大了;1324年,教宗實施更為嚴苛的徹底禁令,賭注再次翻倍。在50年間──從1290年代到1345年──黑海的市場成了全世界的貨棧。兩個共和國都馬上意識到,賭注到底是什麼。熱那亞致力於維持它的商業壟斷;威尼斯則在尋找進入遊戲的機會。

第2次威尼斯—熱那亞戰爭於1294年爆發,持續了5年,並且和第一次戰爭的戰局完全相反。

在這次戰爭中,熱那亞雖然贏得正面交鋒的海戰,但在商業上遭受十分嚴重的打擊。這次交戰包括隨機性強、混亂而有機會主義的海盜劫掠行動,波及兩國進行商業競爭的所有地區,從北非一直蔓延到黑海。雙方都去攻擊對手的商業資產。熱那亞洗劫克里特島上的甘尼亞;威尼斯燒毀在法馬古斯塔和突尼西亞的熱那亞船隻。

在君士坦丁堡,熱那亞人把威尼斯的市政官扔出窗外,大量屠殺威尼斯商人,一位同時代人記錄道:「大家不得不到處開挖極深的巨大壕溝來埋葬死屍。」

當消息傳回威尼斯,人們呼喊道:

「血戰到底!」

威尼斯政府派遣魯傑羅.莫羅西尼出征,他的綽號令人膽寒,叫做「殘酷之爪」,率領一支艦隊攻擊熱那亞的殖民地加拉塔。

加拉塔的居民害怕地躲在君士坦丁堡的城牆後,把拜占庭人拖進了戰爭。一支威尼斯艦隊駛入黑海,洗劫了卡法,但是由於停留太久,被冰雪困住,動彈不得。一支熱那亞的小型艦隊一直殺到威尼斯的瀉湖,攻擊了馬拉莫科鎮;威尼斯私掠海盜多梅尼科.斯基亞沃進軍熱那亞港口,據說他在熱那亞城的防波堤上鑄造了金杜卡特,做為對熱那亞人的侮辱。這場戰爭已經超越戰術上的理智,參戰雙方都遭受巨大的損失。教宗嘗試介入仲裁,甚至提出自掏腰包支付威尼斯要求熱那亞償付的一半費用,然而威尼斯人已經喪失理智,回絕了教宗。

雙方都有能力承擔巨大的成本,派遣強大的艦隊。1295年,熱那亞派出165艘槳帆船和3.5萬人,這是一場雖然宏偉壯觀但沒有實際意義的做秀。要到300年後,地中海上才將再次出現如此雄壯的海軍力量,但是威尼斯人選擇避其鋒芒,於是這支龐大艦隊不得不溜回家鄉。

1298年,雙方最終在亞得里亞海的科爾丘拉島相遇,170艘槳帆船參加了這場戰役。這是兩個共和國打過的最大規模的海戰。

這一次,熱那亞大獲全勝:威尼斯的95艘槳帆船僅存12艘,5000人被俘。威尼斯海軍司令安德烈亞.丹多洛不願被俘受辱、披枷帶鎖地在熱那亞遊街,於是一頭撞向一艘熱那亞船隻的舷緣,當場死亡。然而,這也是一場沒有價值的勝利。

許多熱那亞人戰死在科爾丘拉島,因此凱旋的海軍司令蘭巴.多里亞踏上熱那亞的海岸時,迎接他的是沉默──沒有歡呼的人群,沒有教堂的鐘聲。人們只是悼念戰死的親人。

而威尼斯人得到了身後名。在被押到熱那亞的威尼斯俘虜中,有一位富有的商人,他自費裝備一艘槳帆船。威尼斯人譏諷他為「百萬」,即一百萬個故事的講述者。身為富人,他被舒適地安頓下來,與另外一個同為戰俘的羅曼史作家──比薩的魯斯蒂謙成了好朋友。

當馬可·波羅開始講故事時,魯斯蒂謙發現了一個商機,因此拿起筆,將這些故事記錄下來。馬可·波羅有足夠的時間講述自己透過蒙古的大道抵達中國的經歷。遙遠東方的黃金、香料、絲綢、風俗,以及所有誇張離奇的故事,讓歐洲人非常著迷。

威尼斯和熱那亞圍繞黑海繼續展開競爭:威尼斯人求助蒙古帝國

科爾丘拉之戰一年之後,雙方不情願地來到談判桌前。1299年的「米蘭和約」沒有解決任何問題。黑海問題仍然懸而未決。在黑海沿岸尋找糧食和原材料,以及中亞的貿易路線的問題,使得非正式戰爭愈發激烈。威尼斯人不辭勞苦地建造自己的據點;熱那亞人則努力將其擠走。憑藉外交手段和過人的耐心,威尼斯逐漸建立起自己的據點。

在克里米亞半島,兩個共和國隔著64公里,遙相對峙;威尼斯人在蘇爾達亞,而熱那亞人占據著更強大的商業中心──卡法。這是一場不公平的競爭。熱那亞人對卡法有著絕對的控制權這座城市固若金湯,港口壯麗,阿拉伯旅行家伊本.巴圖塔形容這裡的港口時說:

「這是世界上最著名的港口之一,大約可以容納大大小小兩百艘戰船或商船。」

熱那亞人努力遏制威尼斯人在蘇爾達亞的崛起。1326年,蘇爾達亞被不受蒙古人控制的當地韃靼貴族洗劫一空,於是被放棄了。在黑海南岸,兩個共和國在特拉比松的競爭更加直接,這裡是通往東方的第二條路線(從這裡經由陸路抵達波斯灣和大不里士)的西端盡頭。在這裡,和阿卡一樣,熱那亞人和威尼斯人得到這個小國的希臘皇帝的允許,各自占有設防的聚居區,互相毗鄰,抱著深仇大恨,虎視眈眈。

威尼斯致力於增加對黑海北岸的壓力。1322年,威尼斯大使尼可拉.朱斯蒂尼安旅行穿過冬季的草原,抵達金帳汗國首都之一、位於薩萊的蒙古宮廷,求見金帳汗國的可汗。

覲見蒙古霸主是一件令人心驚膽寒的事情:威尼斯國家檔案中悲傷地記錄道,很少有人自告奮勇承擔這一使命。可汗信仰伊斯蘭教,伊本.巴圖塔稱他為「尊貴的蘇丹,穆罕默德.月即別汗」:

「他極其強大,威儀非凡,地位崇高,是戰勝真主之敵的勝者……他擁有廣闊的土地和偉大的城市……(他接見賓客)在一座叫做金殿的裝飾宏偉的亭閣里……它用覆蓋金箔的木材建造,亭閣的中心擺著一張鍍銀包裹的椅子,椅子腿用純銀打造,椅腳鑲有珍貴的寶石。蘇丹就坐在這王座之上。」

在可汗面前鞠躬後,朱斯蒂尼安提出了他的請求。他此行的目的是請求可汗允許在亞速海(亞速海是黑海東北角的一個很小且水很淺的支流,形狀仿佛黑海的微型複製品)邊的塔納建立一個貿易殖民地,並請求授與該殖民地一些商業特權。

在這裡,頓河經由一個寬闊的三角洲濕地流入大海。威尼斯希望以此為基地,有效地參與同俄羅斯和東方的貿易。塔納的地理位置很優越,正好位於蒙古西方汗國的心臟位置,可以很方便地向北去莫斯科和下諾夫哥羅德,或走伏爾加河和頓河的航線,並且它也是橫跨亞洲的絲綢之路的端點。佛羅倫斯商人法蘭切斯科.佩戈洛蒂在幾年之後撰寫的經商手冊中做了這樣的保證:「不管是白天還是夜晚,從塔納到中國的道路都十分安全。」

蒙古人對於和西方人通商並非沒有興趣,因此大汗同意了朱斯蒂尼安的請求。1333年是猴年,可汗授與威尼斯人河邊濕地的一塊地皮,允許他們建造石頭房子、一座教堂、倉庫以及圍欄。

禁止前往塔納:克里米亞半島為什麼如此重要?

在困難時期,亞速海是威尼斯和熱那亞貿易商(塔納)的工廠,以及金帳汗國和土耳其堡壘的堡壘。

在很多方面,塔納的地理位置都比熱那亞人的強大據點卡法(在克里米亞半島的突出海岬上,位於塔納以西420公里處)更優越。熱那亞也在塔納占據了一塊地盤,但是僅僅把它做為強大的商貿中心卡法的輔助設施。熱那亞絕不想看到威尼斯人在這裡建立據點。

威尼斯人在利用這次新機會時,也有獨特的優勢。亞速海的地形對威尼斯人來說很熟悉──一個大河入海形成的湖,平均深度八米,其水道以及隱藏的淺灘使得航行十分困難;對於居住在瀉湖的威尼斯人來說,他們的吃水較淺的槳帆船要比吃水更深的熱那亞船更容易進入塔納。

據佛羅倫斯編年史家馬泰奧.維拉尼記載:「熱那亞人的槳帆船很難像進入卡法的貿易點一樣進入塔納,而經由陸路在卡法獲得香料和其他商品,比在塔納要昂貴並且困難許多。」從一開始,塔納就是熱那亞人的肉中刺──他們認為這是對他們私有壟斷區的侵犯。把威尼斯人從「更偉大的海」的北岸驅逐出去,成了熱那亞的一項大政方針。

「禁止前往塔納」是他們外交政策的箴言。威尼斯的回應也非常強硬。根據條約,黑海對所有人都是開放的,他們決定按照1350年執政官所宣稱的那樣,「以最高的熱情、全部的力量,維護進入黑海的自由」。這種利益衝突將會引發兩場新的血腥戰爭。

在塔納,威尼斯的一小群骨幹商人安頓下來,經營跨越俄羅斯草原的內陸貿易,以及與遠東地區進行的奢侈品交易。馬可·波羅前往太平洋沿岸的漫長旅途花了15年,他有資格看不起黑海,覺得它近得仿佛就在威尼斯門口。「我們沒有和你們說過黑海,或者它周圍的地區,儘管我們已經對它進行了徹底的探索,」他寫道,「重複別人每天說的話是索然無味的。因為在這裡,每天都有很多人探索這片海域,在這裡航行──威尼斯人、熱那亞人、比薩人──每個人都知道,在這裡會發現什麼。」

但對常駐塔納的威尼斯領事和商人們而言,這裡是威尼斯世界的最外層邊緣。它猶如一個流放之地。有文化的威尼斯人在一個又一個冬天看著沖積而成的海洋結上了冰,便穿上白鼬皮衣,眯著眼看著狂風從千里之外裹挾而來的暴雪,心裡可能會思念遠方威尼斯的萬家燈火在運河裡的倒影。

從威尼斯海洋帝國之外傳來的商業報告中,絲絲鄉愁流露在字裡行間。大型商船隊每年春天從母城威尼斯出發,抵達塔納,在此做短暫停留後,又消失在大海上,這個往返旅程需要3個月。塔納的居民留在廣闊的草原,每天看著自己的定居點之外遊牧民的漫長隊伍從地平線的一端移動到另一端,正如商人吉奧索法特.巴爾巴羅記載的:

「首先是(數以百計的)馬群。其後緊跟著一群駱駝和牛,在它們之後又是一群小牲口。遊牧隊伍走了六天才全部通過。在我們視野所及的地方,到處是人,後面跟著牲口……到了晚上,我們已經看得厭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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