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邁向「展廳時代」,「鴻篇巨製」勢不可擋

書法報 發佈 2020-01-22T03:32:22+00:00

相對於案頭小扎手卷冊頁古代書法史中的秦碣漢碑是「刻壁書」六朝至唐,多建寺廟道觀於是又有了「題壁書」而明清中堂大軸連綿狂草大軸巨幛是「懸壁書」這三個「壁」都不是後世的「書齋」所可涵括毋寧說書齋文化傳統只是中古以後宋元以下的近世傳統而「鴻篇巨製」所代表的乃是秦漢唐的上古書法雄強傳統今

當我們逐漸清晰地認識到

當代中國書法通過四十年發展

已經義無反顧、無法回頭

又「無可救藥」地大踏步邁向

藝術的「展廳時代」

而不再自哀自怨地眷戀於

過去幾千年的「書齋文化」

它告訴我們

歷史的步伐無可阻擋

這是不以哪個人的

個人好惡的意志為轉移的

無論什麼樣的懷舊情緒

都可以保留並在個人書齋中

仍然自娛自樂

但只要走出個人小圈子

你就會發現歷史的大勢所趨盪滌一切

它的力量足以裹脅任何人

個人渺小得根本無法對抗

而從一個「時代」理念出發進行分類

書齋是一個自給自足的小世界它的中心是書法家自己井底之蛙、唯我獨尊天馬行空、自說自話

而「展廳文化」告誡我們的

是「以人民為中心」:

走進展覽館的不分男女老幼

不分高低貴賤人人平等的千百觀眾

正是貨真價實的「人民」

——我們以「展廳文化」

來定義今天的書法

正是一種以公眾

以人民為中心的選擇

至於「書齋文化」

其實並沒有消失

仍然存在於每一個書家創作個體之中

但它的觀念立場轉移是十分清晰的

與過去的舊觀念對比:

在展廳中

沒有寫字(寫毛筆字)的地位

只有基於藝術書寫又能創造

「書法之美」價值的作品

才是合格的作品

同樣在展廳中

再優秀的書法家

也只是一個創造者、提交者

但提交之後就與他本人無關

他肯定不是中心

而千百萬素不相識的參觀展覽的公眾

(亦即是「人民」)

才是每一次書法展覽成敗的

決定者、中心和主角

當代書法的「展廳時代」告訴我們

必須竭盡全力

用最好的創作和奇思妙想來滿足、「討好」觀眾

這個作為中心的「人民」

說「討好」當然是幽默

但必須儘量博取觀眾的首肯和讚嘆

創造出讓觀眾驚喜的

嶄新印象與審美感受

這卻是硬道理

過去在古代

書法家是精神貴族

自命大師巨匠

傲視群氓眾生

今天書法家是為社會大眾

提供優質的藝術審美服務

這就是倡導文藝創作

「以人民為中心」思想的根本出發點

以此來看「鴻篇巨製」這個話題

我們首先要確定的是:

書齋斗室,雅興而已

無法承載「鴻篇巨製」

的巨大尺寸與宏偉感覺

而寫毛筆字

尺頁手卷斗方條幅

應用足矣

「鴻篇巨製」純屬畫蛇添足的多餘

但在一個公共空間

在一個注重藝術創作表現力的

美術館展廳中

「鴻篇巨製」的鋪天蓋地、海雨天風

卻足以震撼觀眾、引起審美激盪

它肯定不是個人心緒的悠閒風雅式淺斟低唱而是一種超越庸常的審美情態的噴發與宣洩是藝術爆發力張揚與揮舞的「顛峰」狀態

在這方面

最典型的是唐代狂草僧懷素:

「粉壁長廊數十間興來小豁胸中氣。忽然絕叫三五聲,滿壁縱橫千萬字」。

相對於案頭小扎手卷冊頁

古代書法史中的秦碣漢碑

是「刻壁書」

六朝至唐,多建寺廟道觀

於是又有了「題壁書」

而明清中堂大軸連綿狂草大軸巨幛

是「懸壁書」

這三個「壁」

都不是後世的「書齋」所可涵括

毋寧說

書齋文化傳統只是中古以後

宋元以下的近世傳統

而「鴻篇巨製」所代表的

乃是秦漢唐的上古書法雄強傳統

今人把滿壁書法頂天立地作為時人別出心裁的「創新」和炫奇鬥巧還義正詞嚴信誓旦旦地橫加撻伐實在是孤陋寡聞、不讀書之過耳!

只要是超大尺幅

動輒丈六乃至高五、六米

而整牆整堵、滿紙菸雲者

當然就是「鴻篇巨製」的第一書法樣板

當然

也有以寸楷長卷案上

寫幾萬字累積而成大製作

即小字密集積成厚冊大幅者

但最典型的還是以非常態的超大尺幅空間超大的榜書大字超大展壁展示為基準來定義「鴻篇巨製」

在書齋里作書

尺幅以內的揮毫

一覽無餘,盡收眼底

掌控作品全局不難

但「鴻篇巨製」要上牆貼壁

空間巨大

比人還高三到五倍

別說掌腕之間就是站立的人所擁有的正常視線所及也相對侷促狹窄必須以想像力擴大䃼充之倘以寫小字與平常書寫方式應對完全無法駕馭

這是一個極端徹底的挑戰

因此

每有創作「鴻篇巨製」的計劃

我都把它看作是對

「慣性書寫」的否定與挑戰

——超常放大

原有的書寫慣性沒有用武之地

不得不琢磨新的手法與能力

這對於以我們早已熟視無睹的

懶惰的、千篇一律的「慣性書寫」

的確是一劑特效良藥

而寫超大字所要調動的

遠遠不止是前人總結的

在書齋里可以想像的

運指、運腕、懸肘口訣而已

它是一個擴大無數倍的身形動作

牽涉到的,有指、腕、肘、臂

甚至腰、步

可以概括為運指、運腕、懸肘

(這些是傳統已有的)

更有臂法、腰法甚至是步移之法

(這卻是傳統寫字和

書齋書法的技法所沒有的)

而在「鴻篇巨製」的創作過程中

因其尺幅空間巨大

後者比前者要重要得多

難度也大得多

即使不考慮技法過程實施

只是著眼於在展廳里作為

觀眾對作品的評價過程

與方法論並追溯其規律

「鴻篇巨製」的書法作為

「展廳文化」的一個必然結果

與過去的「書齋文化」

評價方式也完全不同

過去我們看一件作品

因為是在案頭和書齋小空間

近距離細細品賞

因此是先從筆法的局部開始檢驗再走向整體

亦即是

1「筆法」,2「字法」,3「章法」

的順序

但在觀賞「鴻篇巨製」時卻是反過來從大到小先遠觀氣勢大形再近求字法筆法細部

若不然

只注意點畫局部

完全無法掌控縱橫恣肆

鋪天蓋地的大效果

必難免「盲人摸象」之譏

亦即是說

用傳統書齋視角習慣

「包治百病」不思變革

一旦進入宏大的展廳

再面對「鴻篇巨製」的大作品

若仍然斤斤計較於點畫功力

失去對整個宏大視覺空間的把握

顧此失彼、捉㯲見肘

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這樣觀賞方式必然

是失敗的、不足取的

這就是說

因為有了從寫字到書法藝術的轉型

有了從「書齋文化」

到「展廳文化」的時代轉型

有了從日常案頭書寫

到藝術展覽與題壁、懸壁書的觀賞

再到「鴻篇巨製」式的宏大表現

我們不但改造了書家的書法創作行為方式還改造了觀眾的書法作品觀賞方式

強調書法技巧施展過程的

指、腕、肘、臂、腰、步

六位一體協同發展

和關注書法作品審美觀賞的

先遠觀氣勢再近求筆法的

重點次序而與舊習慣作反向展開

都表明了一個嚴酷的事實:

書法真的變了!

面對「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李鴻章語)

若還是奉行鴕鳥政策

抱著一成不變的舊觀念舊方法

拒絕改革創新

那必然會漸漸蛻變為

書法發展的絆腳石

遲早要被歷史拋棄

而認清時勢、梳理因果

冷靜理性地分析判斷

努力尋找書法在當下的發展進路

也必然成為今天書法界

有識之士的正確選擇

當代書法創作「鴻篇巨製」話題的討論

其實並不在於單純尺寸大小的計較

而是在於一種書法觀的時代變化

它是從本體論、方法論到

價值觀的全方位的轉型創新

又是在「守正」前提之上的創新

過去沒有這樣的創作性話題

也沒有「展廳文化」的時代語境

即使是「刻壁書」「題壁書」「懸壁書」

也是出於今天的學術概括

而不是古代現成的話題

與書齋斗方冊頁條幅對聯相比

「鴻篇巨製」或「榜書鉅制」的討論

是一個略顯突兀而許多人不關心的

更有人會帶著過去「書齋文化」的偏見情緒化地牴觸和拒斥它甚至認為它是一種譁眾取寵的做秀

但我以為

堅持書法的科學探索精神

學問無禁區

會有同道不是為了譁眾取寵

而是出於真正的學理思考和實踐探索

不避繁難,投身於此

我們應該以開放的心懷

接受它、包容它、追問它

假借「鴻篇巨製」尺幅之大

來吸引眼球的江湖習氣現象

永遠會有

但「道不同不相為謀」

既非同類

不必在意更不必理會

乃至於為它義憤填膺

扎紮實實地做好研究、嘗試

實驗、倡導當代書法創作格局中

「鴻篇巨製」創作本身的工作

才是根本

談到目前「鴻篇巨製」所面對的問題

主要是因為這類超大型體量的

書法創作還是一個相對的新鮮事物

嘗試者不多

大都是個別有興趣的書法家偶一為之

又缺乏成熟的理論支撐

已有的創作成果積累

普遍存在只顧大處著眼追求氣勢大但在技術含量方面粗糙生硬、拖沓漫漶大量的筆墨技巧和線條質量經不起推敲敗筆滿紙、造型扭捏作態作品雖表面虛張聲勢鼓努為力,外強中乾雖有意大聲喧譁故作姿態其實卻表現出基本功的羸弱是屬於小字本身就寫不好而以大字來唬人欲造勢而無氣力者

因此

如果小字(正常書寫)如果功力不夠

萬不要「以身試法」反而暴露怯懦

看超大件作品

其實更要從精細化出發

追究每一筆畫的技術含量

防止因幅度過大無法駕馭

控制用筆線條

導致顧此失彼

而造成放大版的

「任筆為體聚墨成形」

線條粗製濫造而字形張牙舞爪

無論是冊頁小品或「鴻篇巨製」

作品質量都是第一位的

尤其是超大型作品

更易出現疏漏

因此更須嚴格要求

要經得起反覆檢驗

不必諱言

目前的「鴻篇巨製」創作

需要直面這方面的挑戰

但坦率而言

整體水平很不樂觀

需要我們正視之、反思之

陳振濂中國文聯副主席、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中國書法家協會副主席、西泠印社副社長兼秘書長、浙江大學中國書畫藝術與科技鑑定研究院院長、浙江大學中國藝術研究所所長、中國美院與浙江大學雙博士生導師。

(本文原標題為「鴻篇巨製與書法的『展廳文化』時代」)

供稿:2020年《書法報》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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