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1.21
第572次推送
臨近春節，大家都踏上回家的路了嗎？
要說春節最期待的事，除了與家人團聚大家一起圍桌吃團年飯、看春晚之外，不可缺少的就是一場春節檔電影啦！
春節檔電影里，最受觀眾歡迎的毫無疑問是喜劇。今年的《唐人街探案》《囧媽》這兩部喜劇電影，想必又將成為2020年春節檔的爆款。這麼多類型的電影，為何大家總愛看喜劇？喜劇又為什麼使人們發笑？這要從「笑」說起。
按照讓·諾安的說法：「僅僅在法國巴黎國立圖書館，能夠滿足笑的研究者、愛好者的好奇心與愛好的各種圖書就達二百種。」迄今為止，似乎還沒有哪一種關於喜劇的理論能夠讓所有的人都心悅誠服。正如辛菲爾所言：「有關人的這一定義卻是所有定義中最模糊的一個，這是因為我們並沒有真正弄懂笑意味著什麼，以及發笑的原因。儘管柏格森把自己的論文定名為『笑』，他卻從未深入探討過這一問題。我們至今從未在動機、技巧甚至笑的特徵等問題上取得過一致的意見。」儘管如此，人們仍然需要理論，否則便對喜劇無從評說。
01 弗洛伊德：喜劇的三個條件
對喜劇心理進行全面研究的是弗洛伊德，他把構成喜劇的因素分成了兩大類型。
一類是無目的性的「單純性詼諧」，「單純性詼諧的快樂效果通常是適度的。它在聽者身上所取得的全部效果也只是一種明顯的滿意感覺和輕輕的微笑」。
另一類是有目的的「傾向性詼諧」，「它要麼是敵意詼諧（服務於攻擊、諷刺、防禦目的的詼諧），要麼是淫穢的詼諧（服務於暴露目的）」。
弗洛伊德分析了喜劇形成的心理機制，他認為構成喜劇的根本原因在於人類慾望的心理壓抑得到了某種形式的釋放。
文明的壓抑活動使許多原始樂趣的可能性出現，然而，現在這種樂趣被存在於我們身上的檢察官所摒棄，並且永遠失去了。但對於人的精神來說，要摒棄所有這些樂趣是很難的，所以我們發現傾向性詼諧為我們提供了一種廢除摒棄行為、並使我們重新得到那些已經喪失了的樂趣的手段。當我們因一精鍊的淫穢詼諧而發笑時，我們縮小的東西和是一個粗俗詼諧所產生的樂趣的東西是一樣的。在這兩種情況下，樂趣從同一源泉所湧出。
對於喜劇產生的條件弗洛伊德也有論述，他認為喜劇之所以能夠在觀眾那裡產生效果必須有三個條件：
1.喜劇提供者和接受者的文明化程度必須是相同的；
2.喜劇性事件的提供必須是出人意料的；
3. 喜劇性事件或者是自相矛盾的（不作為必要的條件）
弗洛伊德的理論為我們討論喜劇電影打下了一個良好的基礎，使我們對於「喜劇」這一事物有了根本性的了解。
弗洛伊德詼諧達成示意圖
註：示意圖中標註的壓抑等級只是一種象徵的表示，並沒有確切的量化研究予以保證。該圖並非弗洛伊德提供，而是筆者對佛洛依德理論的闡釋。
通過弗洛伊德詼諧達成示意圖，我們試圖解釋在視聽環境下弗洛伊德提出的有關喜劇的效果和文明的關係。圖中X軸表示人類慾望滿足的程度，也就是快感；Y軸表示文明的程度。人類獲取快樂的途徑應該是一條在其間成正比的曲線，對於不同文明程度的人來說，其獲取快樂的程度是不同的，因此我們可以將X軸看成是相對於不同人的位置可變的軸。
在未受到文明壓抑的情況下（壓抑等級為0），原始慾望可直接發泄，人類的生理器官感受刺激並設法滿足自己的慾望（在理想的狀態下），此時人所能感受到的「快感」僅在一個很低的水準（甚至都很難用「快感」這個概念來描述）。
在受到文明壓抑的情況下，比如壓抑等級為1的情況下，直接發泄（如打人）便不再能夠產生快感，反而會產生厭惡、羞恥感；而視聽模擬的發泄，如電影、舞台所表現的攻擊、色情等則能夠產生快感的刺激，這時的X軸實際上已經被提升了一個級別。
當文明化的程度提高到壓抑等級2，視聽媒介所模擬的刺激，也就是壓抑等級1的表現，也會使人感到厭惡或羞恥，正如許多人不願意觀看色情影片那樣，此時被媒體模擬的原始慾望已經轉變成為優越感，以完全不同於低一等級的面貌出現。
喜劇大師 査理·卓別林
按照弗洛伊德的說法，優越感來自自我與他人的對比，過去在血腥攻擊或爭奪女性中的勝利，轉變成一種心理上的優越，或者轉變成一種信念（壓抑等級3，比如對於弱者，強者對於他來說可能就是神聖的象徵），當優越感被喚起，當信念被「破壞」（強者突然表現出了弱點，按照卓別林的說法，警察在窮人屁股上踢一腳不好笑，窮人在警察屁股上踢一腳就好笑），快樂便會不期而至。弗洛伊德說的「出人意料」，其實質便是固有的觀念在某一個瞬間突然被「破壞」。觀念越堅定，越根深蒂固，越不假思索地存在於潛意識之中，其被破壞時的快感便會越強烈、越持久。
02 笑起源於優越感
孟德斯鳩說：「……我認為，從表面看來，笑是一種十分輕佻的舉止，但實際上，它來源於我們的一種最深沉最嚴肅的情感，傲慢……我堅持自己的方法，笑源於一種對理智的濫用，即所謂的『虛榮心』，而且，一般來說還伴有一種極為愜意的感覺，甚至，如您所說，伴有某種喜悅……請細想一下在維吉爾著作中，勒托欣賞女兒蒂阿娜的美貌時現出的笑容。她充滿了自豪，因為她看到自己的女兒勝過他人……這個發現令她難以自制，並且在臉上顯露出來……先生們，一個男子一般是不笑的，除非聽到了恭維，或是在衡量了自己或者一件什麼可笑的事情之後，虛榮心多少獲得滿足……」孟德斯鳩所說的「傲慢」和「虛榮心」便是被社會等級所包裹的潛意識的流露。
波德萊爾也曾說過：「人的笑，產生於人的優越感。傲慢與謬誤！……眾所周知，醫院裡的瘋子都具有誇大了的優越感。我很少見到謙虛的瘋子。」
《簡明美學辭典》中這樣解釋「笑」：「指對戲劇性事物的一種最基本最明顯的反應，它表明，某種喜劇性矛盾，某種喜劇性缺點被人看見了，正確地理解了，並作出了評價。因此，笑始終反映對嘲笑的客體有一種精神上的優越感。」
我國的學者易紅霞在她研究戲劇中小丑的著作中指出：「從我們得到的許多資料來看，最初的傻瓜在形體上常常是畸形和醜陋的，他們或為侏儒，或為跛子，或為醜八怪。這可能是因為畸形和醜陋更容易惹人發笑，使人產生自我優越感，更適合於人們居高臨下地把玩取樂。」易紅霞在她的書中指出，皇室宮廷豢養小丑、弄人是古代宮廷社會的一個普遍現象，不僅在國外，在中國也是如此。
對於今天的人們來說，「平等」的思想是如此地深入人心，以致任何些微的不平等都會引起對抗的意識。換句話說，現代人對於他人的優越感是被極其小心地壓抑著的，這也是為什麼今天人們看到侏儒、殘疾人再也不會覺得可笑的原因。但是，在課堂上，當老師提問：「黃河的位置在哪裡？」如果一個學生回答：「在長江的南面。」肯定會引起鬨堂大笑。這就是優越感所致，試想，如果在座的學生是外國人，大家都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那麼也就不會有人發笑。這種自我對於他人的優越感始終存在於人們的潛意識之中，只有在人們無意識的觸碰之下才會出現。一旦人們意識到了，優越感便會受到抑制，那種由衷的喜悅也就不再出現。當因為你的笑使對方感到痛苦，並被你意識到的時候，你會感到抱歉或羞愧，這時便會有一種自動建立壓抑機制的心理需求。這也就是弗洛伊德所說的：「我們永遠不能使自己在這種粗俗的淫詞穢語面前產生大笑。我們會感到羞愧或其好像使我們感到厭惡。」
經典電影 《阿甘正傳》
黑格爾因此說道：
任何一個本質與現象的對比，任何一個目的因為與手段對比，如果顯出矛盾或不相稱，因而導致這種現象的自否定，或是使對立在現實之中落了空，這樣的情況就可以成為可笑的。……一般來說，沒有比慣常引人笑的那些事物顯出更多的差異對立。人們笑最枯燥無聊的事物，往往也笑最重要最有深刻意義的事物，如果其中露出與人們的習慣和常識相矛盾的那種毫無意義的方面，笑就是一種自矜聰明的表現，標誌著笑的人夠聰明，能認出這種對比或矛盾而且知道自己就比較高明。此外也還有一種笑是表現譏嘲，鄙夷，絕望等的。
從以上的論述中我們可以看到作為喜劇電影的喜劇化機制是怎樣逐漸形成的，給人們帶來愉悅的基本上不是某種特殊事物，而是潛意識中某種觀念被破壞的過程。最原初的喜劇性伴隨著最低層次的壓抑等級，表現出赤裸裸的感官刺激性，與人類外部的事物有著某種程度的關聯性，這種關聯性在喜劇電影的發展過程中逐漸淡化，最後成為一種完全內在的感受，這也是弗洛伊德要為幽默設置文明化水準的原因。黑格爾、克爾凱郭爾等人說的「摧毀」和「譏嘲」，是看到了喜劇對嚴肅、崇高等價值觀念的破壞，也就是喜劇原初的感官性開始讓位於壓抑層級更高的觀念性，破壞性所拒斥的是一般的、正統的觀念表象，人類自身所具有的慾望間接地、有意無意地、隱喻暗示地被展示出來，這也就是我們所謂的文化包裹。在文明的作用下，惹人發笑不再需要直接的感官刺激，用西尼亞夫斯基的話來說就是：「在俄國講希特勒的笑話好像沒聽說過，講列寧的可不計其數。」日本學者岩城見一也指出：「『滑稽』是與現實世界的扭曲部分結合在一起。在這一點上，黑格爾把戲劇稱為『消極形式』、把幽默看作『消解一般藝術』的形式，而柏格森則把喜劇與自律性的藝術區分開來，稱之為『社會性的動作』，他認為，在那裡『有一層深意混在裡面』。」
| 內容節選自《類型電影原理》
《類型電影原理》
作者：聶欣如 著
定價： 78 元
ISBN：978-7-309-14622-6
這是一本研究類型電影構成的理論著作，通過對類型元素的分析，指出了其內核所具有的人類基本慾望的成分，並利用文明化對這一內核進行包裹，使這些慾望化的內核通過奇觀化的外部現象得以呈現。通過分析八種類型電影在不同時代的嬗變，揭示了類型元素的慾望化內核與奇觀化外部形式之間的關係，即這一關係取決於人類慾望與倫理的博弈，以及社會文化生產的取向。
END
本期編輯 | 李映潼
圖書編輯 | 劉 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