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代 我的鄉村教師生涯(25)

大眾日報 發佈 2020-01-22T08:17:58+00:00

我過去一看,是1971年11月和12月的民辦教師補貼,共四元。我簽了名字接過來,那兩張深綠色的票子讓我心花怒放,因為這是我平生第一次領取屬於我的現金。

發到宋家溝小學,校長果然叫到了我的名字。我過去一看,是1971年11月和12月的民辦教師補貼,共四元。我簽了名字接過來,那兩張深綠色的票子讓我心花怒放,因為這是我平生第一次領取屬於我的現金。我想,當民辦教師真好,不光能掙到工分,還能在國家領一份錢呢!

當時,我們生產隊的工值是五毛錢左右,也就是說,干一天活,記十分工,到年終分配時能頂五毛錢。然而,因為要扣口糧款,家家戶戶很難分到現金,有些人口多、工分少的家庭,還要向隊里「倒找」。

在我十三歲那年,全家七口人,父親掙的工分抵頂不了口糧款,成為「倒找戶」。我家沒有錢交,只好掛帳。這事給了我很大刺激,我覺得,我身為長子,已經十三歲了,應該幫父親掙工分養家了。那時正值隆冬,隊里沒有活兒,要想掙工分,只能早起拾糞。因為隊里鼓勵這事,每天早上安排會計在糞場等著,誰拾來糞給誰過秤,十斤記一分。我發現了這個門道,就早早起床,背著糞筐出門。我先在村中的大街小巷轉悠,遇到人糞、畜糞或禽糞,統統收入筐中。因為早起拾糞的人很多,轉悠半天,收穫寥寥,只好去村外的道路上、山溝里。那些地方也有人在淘寶,我只能跟在人家後面撿漏。起得早,天不亮,有時會將黑乎乎的石頭當作糞蛋子,讓我負擔沉重。太陽出來,我發現筐中贗品不少,就氣鼓鼓地剔除。終於撿滿一筐,背著回村讓會計過秤,一般有二十斤左右,能掙二分,相當於一毛錢。看見會計在帳本上記下,我帶著用一筐糞撐起來的成就感,昂首挺胸回家。父母心疼我,不讓我拾糞,我不聽,每天早上都去,颳風下雪也攔不住我。我沒有手套,手背凍成紫紅饅頭,繼而開裂,經常出血。一個冬天過去,我的套襖褂子後面讓糞筐磨了個大窟窿,母親只好找一塊舊布補起。現在想想,我的成人禮就是在那個冬天完成的,從那以後,我就覺得自己不是孩子了,是大男人了。

十五歲的我,領到每月兩元錢的民辦教師補貼款,悄悄計算:這相當於我起二十個早晨拾二十筐糞,或者在隊里從早到晚干四天活兒呢。

我想,我要把這四塊錢花掉,享受享受。買什麼呢?低頭看見,母親給我做的棉鞋已經又髒又破,很不保暖,就決定換一雙新鞋。散會回家,路過大結莊的供銷社中心店,進去看看,恰好有四塊錢一雙的棉鞋,我就買了。那鞋是黑布幫,膠皮底,我穿上試試,腳趾像暖室里的花瓣一樣怡然舒展。回家一展示,父母都很高興,弟弟妹妹既羨慕又嫉妒。

那年冬天,我的雙腳特別溫暖。過年的時候串門,感覺自己高人一等,走路時將腳抬高,坐下時將腳前伸,唯恐大夥看不見我的新鞋。

過完寒假開學,再到學區開會,又領了一次補貼。這次還是四元,卻是一個月的。校長講,國家提高了民辦教師補貼。我算了算,這相當於我起四十個早晨拾四十筐糞,或者在生產隊里干八天活兒。我還這樣算:我因為未滿十八歲,是「半勞力」,雖然在學校里每天的工作量和別的老師相等,但隊里只給我記八分。我一月領四塊補貼款,等於把這份差別補上,和整勞力掙一樣多了。這麼算來算去,心中更加愜意。

然而,這回領到的四塊錢,我不好意思自己花掉,而是交給父母三塊,補貼家用。那時我家經濟拮据,長年難見現金。父親雖然當著支部書記,除了偶爾陪上級來人吃一頓好飯,別無外快。我記得,有一回趙氏家族有姑娘出嫁,我家要送兩包「喜果子」,就是去買兩包點心送去,但父母沒有錢,只好向別人借了兩元。還有一次,弟弟上耕讀班要訂一個本子,向母親要錢買紙,母親拿不出錢,只好給他一個雞蛋,讓他去供銷社門市部去換。

(趙德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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