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代 我的鄉村教師生涯(26)

大眾日報 發佈 2020-01-23T08:45:17+00:00

多數人家都養一頭豬,讓它吃糠吃草,有的人家還將人屎當作豬的添加食品,將糧食的效能發揮到極致。她也想給我做一條,但因為還沒結婚,不好意思送褲頭,我才得以倖免,沒讓紅領巾包在我的臭屁股上。

那個年代,我們那兒家家都窮。現金收入,只有如下幾條途徑:

——年終分配。有的家庭勞力多、工分多,能分到錢,多的能分幾十元。但是如果「倒找」的家庭多,交不上錢,該分錢的就會拿不到現金,只在生產隊的帳本上留下一個空頭數字。

——賣豬。多數人家都養一頭豬,讓它吃糠吃草,有的人家還將人屎當作豬的添加食品,將糧食的效能發揮到極致。辛辛苦苦餵上一年,交給公社食品站,能得百十塊錢,再買來一頭幼豬將家庭養殖業繼續下去,剩下的幾十塊錢,便是家裡的重大收入了。這錢不能隨便花,要留著辦大事,如蓋屋娶兒媳婦、給老人置辦棺材等等。

——賣柴草。我們那裡有山場,秋後分給各戶一片,讓他們「割山」。割來的雜草,摟到的樹葉,用於自家燒火;收穫的松樹枝、檗欏(柞樹沒長大,尚在灌木階段),一般家庭都不捨得燒,用於賣錢。沭河西岸的平原地區,經常有人拉著地排車來收柴火,一百斤能出三、四塊錢。這一項收入也很重要,各家能進帳十幾塊或者更多。在我們那裡,有一種莊稼叫「馬穇」,收穫時間較早,可用來緩解饑荒。它的葉子幹了變白,有韌性,可用來結蓑衣。各個生產隊都種幾畝,將馬穇秸子分掉。各家分到這種蓑衣草,也能賣幾塊錢。有的婦女手巧,將葉子擗下來,結成蓑衣拿到集市上賣,會增值不少。

——賣糧油。生產隊無論收穫多少糧食,只能按照上級規定,分給每個社員三百六十斤「口糧(即按人口分到的糧食)」,五斤「口油」,其餘的都要作為「愛國糧」低價賣給國家。那些「口糧」、「口油」本來不夠用,有些人家卻吃糠咽菜,炒菜時少放或不放油,省下一些拿到集市上賣掉。

——賣雞蛋。家家戶戶都養雞,卻很少捨得吃雞蛋,因為一個雞蛋值五分錢,可以到門市部里換日常生活用品,如火柴、煤油、食鹽之類。有的婦女,生火沒有火柴了,也沒有鹽下鍋了,好不容易等到一隻母雞下了蛋,撿起來就往門市部跑,到那裡換來一盒火柴和一把鹽,才把窮日子繼續過下去。「雞屁股銀行」,在那個特殊年代裡發揮了重要作用。

——賣頭髮。許多婦女早上梳頭,都將掉落在地上的收拾起來,在指頭上繞作一團,塞進牆縫。等到串四鄉的貨郎進村,婦女們將那些積攢的頭髮摳出來,去換針頭線腦,換「洋紅洋綠」(繡花絲線的染料)。大姑娘的辮子值錢,一根能賣好幾塊,如果到了急需用錢時,有的姑娘會忍痛割愛,將大辮子鉸掉賣錢。在我們那一帶,就發生過好幾回老人得了急病,閨女鉸辮子賣錢買藥的事情。有一位姑娘,鉸了辮子也沒能救回娘的命,出殯時,大家看著她用白孝布裹著的短髮茬子,個個落淚。當然,有的姑娘愛美,不捨得。有一個老頭,家裡實在缺錢了,老是盯著閨女的大辮子看。閨女看透了他的心思,明確告訴他:爹,你把眼珠子瞪成雞蛋,瞪成鵝蛋,俺也不給你鉸辮子!老頭氣急敗壞,逢人就講他閨女不好,不孝順老的。

——賣布票。那時,許多物品都是憑證供應,買布要用布票。上級每人每年發給面額為一丈六尺五寸的布票,能買五米多一點的布幅,做一身衣裳。兒童領的布票,是成人的一半。有些人家視布票為現金,不捨得用,千方百計省下來賣錢。因為有些人家兒女辦喜事用布多,布票不夠用,會向別人購買。鄉間各個集市,都有一個買賣布票的角落。1970年代,一尺布票能賣三毛錢左右,一人一年發的布票, 能賣五塊來錢。於是,各種節省都出來了,衣服破了照常穿,「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如果實在需要置辦新衣了,一尺布票可買三尺三的孬布、半尺布票可買一尺的「半尼龍」便成了搶手貨。商店裡有時會賣不要布票的褲頭,這也成為一些不想光著屁股睡覺的年輕人的首選。有一位農村青年去縣城買,見了漂亮女售貨員心情緊張,他本來要問「有不要布票的褲頭嗎」,卻說成了「有不要褲頭的布票嗎」。女售貨員莞爾一笑:「有,這裡的布票,都是光屁股的!」他鬧出的笑話,在我們縣廣泛傳播。還有這樣一件怪事:紅小兵戴的紅領巾特別暢銷,因為不用布票就可購買。人們買回去,多是做褲頭。我老婆年輕時在板泉公社綜合廠縫紉店干,經常接這種活兒。如果巧妙拼接,兩條紅領巾可做一條三角短褲。她手法嫻熟,面料一點兒也不浪費。她也想給我做一條,但因為還沒結婚,不好意思送褲頭,我才得以倖免,沒讓紅領巾包在我的臭屁股上。後來,上級發現了紅領巾熱銷的異常情況,發下通知,要求拿著學校介紹信才能買,讓那些節儉之人大失所望。

(趙德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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