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有媒體報導稱，在福建、廣東一帶出現快遞公司配合商家偽造海外發貨快遞信息的亂象。商家利用快遞公司海外網點代碼和物流掃描設備，掃描運單後就能在物流官網上顯示從海外發貨。
近日，有上海市民向解放日報·上觀新聞爆料，稱在浦東新區金橋鎮金湘路也有一家海淘公司，與圓通物流合作「造假」。2年多來，該海淘公司一直偽造從韓國東大門市場發貨的物流信息，而實際發貨地就在上海的辦公場所內。
槍一刷，4條海外物流信息直接生成
2年前，小陳所在的海淘公司在淘寶上註冊了新店鋪「鬼鬼家 鬼冢涅槃」，以代購韓國東大門原裝潮流女裝為主營業務，不久後入駐淘寶全球購平台。也就是從那時起，公司與圓通物流洽談了「代購」合作。可讓他沒想到的是，所謂的合作就是虛構物流信息，使公司在上海發貨時，物流卻顯示來自韓國。
「親，你買的是代購款哦，一般在15-20個工作日左右韓國發貨。」在他提供的攝於2019年7月19日辦公室內部視頻中，店鋪後台確為其公司淘寶店，實時數據顯示待發貨6891件，支付金額160537元。已經貼好圓通速遞單信息的包裹如小山般堆積在地上。寄件方填寫的是一串韓文，並被圓通標記為「海外」，快遞單號均為「G8000」開頭。視頻中，小陳點擊了一則7月14日20時25分的訂單，快遞單號為G80000829941429546，系統顯示包裹在7月18日17:41收入圓通韓國首爾國際轉運倉，7月18日23:35起飛，7月19日12:59航班到達上海並開始清關。
「實際上前4條物流動態，是淘寶商家和快遞公司一起製造的假信息。」小陳說，他們整個團隊分工明確，客服4人、主管1人、發貨員6人，其餘為上架、美工、運營等人員。打包並貼好物流標籤的包裹統一由發貨員拿到辦公室一樓一處電腦附近。此電腦專門配備了一個「掃描槍」和對應軟體。掃一下，單號數據錄入到電腦後台，物流信息會自動顯示「包裹正在等待攬收」「韓國首爾，已攬收」「韓國首爾國際轉運倉，已收入」等信息。此後的信息則由快遞公司生成。圓通速遞的取件貨車每天上午9時左右會來到公司樓下，車牌號是滬BH86**，司機師傅王某負責打包和運送。
△小陳提供的內部視頻中，散落在辦公室各處的「海外」寄件包裹。
據小陳觀察，公司用來製作假物流信息的掃描設備只有一個，包裹上寄件的韓文地址也是固定不變。在小陳提供的視頻中，一名員工身後散落著貼好圓通速遞標誌物流單的包裹，已印有韓國寄件地址，而員工電腦前放有一台手持掃描設備，疑似是生成物流信息的掃描工具。
△小陳提供的內部視頻中出現了疑似物流信息的制假設備。
記者調查：國際業務件由「專車」取件
11月10日，小陳向12345市民服務熱線反映物流造假問題。11月19日，浦東新區市場監督管理部門執法人員上門對該公司調查取證，現場查獲的其中一個包裹被執法人員拍攝下來，並發送給了小陳。小陳當即搜索物流追蹤信息，顯示快件剛剛從韓國轉運至上海，「正在清關」。記者致電該名執法人員，對方稱目前對商家的物流問題還處於調查取證階段，調查結果會在規定的工作日之內答覆。
△浦東新區市場監管部門現場查獲的一個包裹，物流追蹤信息顯示從韓國發貨。
12月31日，記者來到浦東新區金橋鎮金湘路225弄11號寫字樓。9時49分，一輛滬BH86**貨車果然來到寫字樓下，擋風玻璃前放有一張圓通速遞「宜川至浦西中心」的臨時停車牌。貨車師傅下車，未著圓通速遞制服。他打開後車廂，除了拉出兩輛小推車，裡面空無一物。司機師傅下車後搭乘貨梯直上18樓。40分鐘後，司機從1801室出來，兩個小推車上滿載5個包紮嚴實的蛇皮袋，足足有一人多高。
△前來取件的圓通速遞貨車。
△圓通快遞員前往商家所在地上門取貨。
記者向這位師傅打聽快遞業務，其介紹自己確為圓通公司。記者詢問其做國內還是國外的業務？對方稱是國內的，但蛇皮袋內一角露出的快件物流單上，卻顯示了與視頻中一樣的韓文寄件地址，並標註是海外件。記者當即通過圓通速遞官網搜索對應物流單號，官網竟顯示，包裹搭乘韓國首爾航班起飛了。
△記者在物流車上隨機看到的一個快件包裝上寫有韓文寄件地址。
△記者現場按照圓通物流運單號在官網查詢，發現快件此時顯示從韓國起飛。
在司機忙碌取件期間，不同物流公司紛紛來到寫字樓下送、取件。記者向另一位身著圓通制服、騎電瓶車的快遞員打聽，對方倒沒有遮遮掩掩，稱自己只做國內業務，而這輛圓通貨車是負責國際業務的。「韓國代購的包裹，直發青浦徐涇公司，上午9點左右取昨晚下的單，下午6點取今天下的單。之所以分開，是因為按國際物流的運單號結錢的，不是按月結。」
△裝滿貨物的快遞車即將駛離。
在之後2個多小時裡，司機師傅從樓上總共搬下近30個蛇皮袋。估計每個蛇皮袋內至少有20個包裹。12時50分左右，滿載著包裹的貨車啟動，開往浦西方向。
圓通青浦徐涇分公司：總部授權操作
依照小陳提供的七八月快遞單號，記者搜索物流信息追蹤平台，發現所有快件不約而同地從韓國「轉運」至上海市青浦徐涇公司。結合之前圓通快遞員的說法，是否意味著就是圓通的青浦徐涇分公司為商家提供了虛假物流信息服務？當天，通過淘寶店家的介紹，記者從圓通青浦徐涇分公司業務人員處進一步了解物流作假的「內幕」。
在圓通青浦徐涇分公司，這名滕姓業務員自稱為負責人，專門「操作」物流信息。業務範圍涵蓋香港、韓國、日本等地區。「這是總部給我們批的一個做海外（的業務），其他網點做不了，沒有這個權限。」2015年，分公司就開始啟動這項業務。實際上，「真的海外物流很少」，但商家購買虛假物流信息彰顯「代購」營銷效果的需求很大。
△圓通速遞青浦徐涇分公司。
他介紹了物流作假的全過程：「你把單號給我，我把你（快遞）記錄做掉。」他舉例稱，「香港已攬件、上車掃描，到清關完成這一段，是我們總部系統做好的。」淘寶商家要做的就是購買圓通的國際運單號，起始報價12元/單號，要多少單號就向指定帳戶內充值多少錢。「最好充整的，一次性充500、1000個單號，用完了再充。」據他透露，客戶每天訂單量超過1000多單，運單號費用可降低為8元。
為了達到逼真效果，他們還模擬了海關的工作作息。「今天晚上把訂單發給我，要到後天才能清關完成，中間有兩三天的時間差。」「從韓國發貨，三五天比較正常，完成清關後再實際發貨。」買家如果覺得物流有假，圓通方面還可以提供清關證明，不過也是「PS」（作假）的，「消費者基本上不會要這個東西，不滿意就退款嘛！」
那麼，物流造假是否會有風險？他聲稱，衣服不影響到人的身體健康，不像食品藥品那樣危險，「我們就是給你做了個物流，只要你把衣服質量做好，跟快遞就沒關係。」他提醒商家，不要在無貨的情況下出單，因為如果十幾天都不能正常發貨，就會顯得很不正常。「其他情況下，我們這邊絕對不會出現問題。」
記者在網上隨意搜索國際快遞異地上線服務，就看到趕集網上公布的一項服務內容，提供「快遞境外上線服務，清關一條龍服務」。諮詢聯繫人王某，得知該業務是「圓通總部推出的一項特殊的海外業務」，賣家只需將買家地址和包裹給到其，「當天晚上就會有韓國攬件信息」，之後依次顯示經過香港、深圳、深圳海關清關，再發至買家目的地。那麼實際上物流怎麼走呢？王某毫不諱言：真實的發貨地是在深圳，從韓國到香港到深圳的物流都是假的，「是我們自己做上去的」，因此外包裝上不會有清關信息。
那麼，是否有其他快遞公司也在偷偷進行異地上線業務呢？記者以業務員身份諮詢了某知名快遞公司員工。對方一開始表示，可以聯繫技術人員幫忙對接，但後又改口稱近段時間市場監管部門查得嚴，一旦被發現，會罰很多錢。眼下，只能做到在物流單上標註發自海外，但後台物流查詢系統仍然會顯示真實的物流情況。
包裹信息破綻百出，但消費者很難維權
據媒體報導稱，2015年3月4日，圓通韓國公司完成註冊並開通了國際包裹包機業務；2017年3月，圓通韓國公司在首爾設立轉運處理倉，為旗下跨境商城提供海外直郵服務。記者向上海浦東、普陀多個圓通速遞網點諮詢國際快遞業務時，工作人員均表示無法提供。理由是「沒有國際運單」「手續太複雜」「運費太貴」，快遞員紛紛建議選擇其他快遞企業。
記者諮詢業內人士得知，若選擇圓通國際從韓國寄往中國大陸，首重10000韓元/千克，約合人民幣60元/千克；續重8000韓元/千克，約合人民幣48元/千克，運抵中國後送往買家手中的國內快遞費另算，快遞的平均耗時為5天左右。
工商信息顯示，「鬼鬼家」店鋪所屬的上海帛派服飾公司，經營範圍涵蓋了服裝鞋帽、電子商務、貨物進出口業務。據小陳了解，公司一部分貨源確實是從韓國批發購入，另一部分貨源則是廣州工廠生產的仿品。最終都是通過物流造假的方式寄給買家，讓買家相信是從韓國東大門代購而來。沒有報關信息的包裹，是否會引起消費者的懷疑？小陳稱，顧客投訴後，商家只要和韓國檔口（店鋪）聯繫，就能獲得假的代購小票，提供給淘寶平台作為憑證。一般而言，淘寶平台看到代購小票後也會支持商家。
此外，記者向韓國友人諮詢得知，快遞包裝上的韓文地址無法在韓國主流地圖網站上搜索到；寄件人信息一欄翻譯成中文為「相信鬼的話，鬼在家」，不知是對店名「鬼鬼家」的一個蹩腳翻譯，還是惡作劇。
我國《電子商務法》第八十五規定，銷售的商品或者提供的服務實施虛假或者引人誤解的商業宣傳，實施侵犯智慧財產權、侵害消費者權益等行為的，依照有關法律的規定處罰。
（受訪者小陳為化名）
欄目主編：毛錦偉 文字編輯：毛錦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