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名篇鑑賞大詞典》(卷六) 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願

顏淵山莊 發佈 2020-01-02T15:00:49+00:00

《生查子·情景》_姚寬郎如陌上塵,妾似堤邊絮。相見兩悠揚,蹤跡無尋處。酒面撲春風,淚眼零秋雨。過了別離時,還解相思否?這是一個多情女子對別時離情的泣訴。從她和情郎「相見兩悠揚」,以及分手後便「蹤跡無尋處」的情況看,他們似乎只是萍水相逢式的結合。

《生查子·情景》_姚寬

郎如陌上塵,妾似堤邊絮。

相見兩悠揚,蹤跡無尋處。

酒面撲春風,淚眼零秋雨。

過了別離時,還解相思否?

這是一個多情女子對別時離情的泣訴。從她和情郎「相見兩悠揚」,以及分手後便「蹤跡無尋處」的情況看,他們似乎只是萍水相逢式的結合。在封建社會裡,夫妻關係以男子為中心,象這首詞所反映的結合方式,只會給痴心的女子留下永無止盡的思念與痛苦。因而,女主人公在別時所感到的悽惶,以及設想中的別後「相思」,當比一般的送別詞包含更多的傷心與痛楚。

《鷓鴣天·寄情》_李呂

臉上殘霞酒半消,晚妝勻罷卻無聊。

金泥帳小教誰共?

銀字笙寒懶更調。

人悄悄,漏迢迢。

瑣窗虛度可憐宵。

一從恨滿丁香結,幾度春深豆蔻梢。

此詞認妍麗之筆寫絲幽閨春夜的情思,明艷嫵媚,尤覺動人,頗有晏幾道的風姿。

《醉落魄·驚鷗撲蔌》_王千秋

驚鷗撲蔌。

蕭蕭臥聽鳴幽屋。

窗明怪得雞啼速。

牆角爛斑,一半露松綠。

歌樓管竹誰翻曲?

丹唇冰面噴餘馥。

遺珠滿地無人掬。

歸著紅靴,踏碎一街玉。

這首《醉落魄》造語工麗、用意生新,在結構上多巧思。詞人抓住清晨時個人對外界物象的一些感受來細緻刻畫,用以暗示內心的微妙世界。上片描寫詞人剛睡醒時獨臥室中的所聞所見,下片想像外面歌樓夜宴歸來的情景,兩相對比、烘托,表現了自己閒適的心境。這首小詞並沒有特別深刻的含義,它只巧妙地把一個個鏡頭剪接起來,構成奇物的意象,上片跟下片所描繪的兩組畫面是截然不同的,讀者必須憑自己的想像將它們聯繫想來。

冬日的清晨。詞人擁衾高臥。聽,外邊傳來陣陣撲翅之聲,是誰把眠鷗驚起?寒風驀地吹過,蕭蕭的餘響頓時,迴蕩在幽屋中。一起二語,先從聽覺落筆,那是人剛醒來時的第一感受。「臥聽」兩字,帶起全篇。「窗明」句,兼寫聽覺和視覺。「怪得」,驚詫語。

把雞啼與天亮聯繫起來,人已經開始思想活動了。埋怨雞啼之「速」,可想見一夜睡眠的安適。「牆角」二句,已是推窗所見。牆角上色彩斑斕,露出半截子松樹的蒼綠。的確是一幅筆墨洗鍊的圖畫,使人想像到牆外充滿生氣的一切。

「歌樓管竹誰翻曲」,下片首句即來個轉折。畫面不斷地跳躍,變換,似乎與上片全無干係,其實仍是緊接「臥聽」而來。歌樓中通宵達旦地宴樂,還依稀聽到歌女們在一遍又一遍地唱著新曲。「翻曲」,按照舊曲譜作新詞。「丹唇」二句,是在幽屋中的詞人進一步發揮想像。「丹唇冰面」,形容歌女唇紅膚白。「噴餘馥」,即所謂「吐氣若蘭」。「遺珠」句,極寫宴樂時的情景。歌女頭上的球翠灑滿一地,也沒有人去捧起,不難想像主人的放縱與豪奢。「歸著紅靴,踏碎一街玉。」寫宴罷歸去。「玉」,喻月色。蘇軾《西江月》:「可惜一溪風月,莫教踏碎瓊瑤。」行人的紅靴與街上的白月互相輝映,色彩鮮明,與上片的「爛斑」「松綠」恰成對照。一靜一動,一淡一濃,表現了各異的情趣。

此詞在寫作手法上是頗具特色的。上片寫驚鷗,寫雞啼,寫松綠,寫風聲日影,都是眼前景物;下片寫歌樓,寫歌女,寫遺珠,寫紅靴白月,都從想像得之。詞人是通過個人主觀感受去表現這些事物的,其實,詞中所強調錶現的,是作者真實的內心生活。這跟西方現代派詩歌的藝術特徵有某些相似之處。詞人慾以巧勝人,著意造境設色,移步換形,給人以新異不凡的感受,而詞的意旨卻變得晦澀難明了。這種特殊的藝術技巧,在宋詞中似不常見,也可以算是詞人的獨創吧!

《點絳唇·途中逢管倅》_趙彥端

憔悴天涯,故人相遇情如故。

別離何遽,忍唱《陽關》句!

我是行人,更送行人去。

愁無據。

寒蟬鳴處,回首斜陽暮。

不知此詞作於何時何地,管倅身份也不詳。(倅,稱州郡副貳之官,如通判)。從詞中所敘的情況可以知道,作者與管倅是好友,他們在途中相逢,不久又分手。作者客中送別,感到格外悽愴,便寫了這首詩。

紀昀評趙彥端《介庵詞》說:「多婉約纖穠,不愧作者。」(《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一九八)但此詞婉約而不「纖穠」,通篇未用一纖穠詞語,僅用的「陽關」一典也為一般讀者所熟知;不失為一首風格淡雅而兼委曲的佳構。

《四犯令·月破輕雲天淡注》_侯寘

月破輕雲天淡注,夜悄花無語。

莫聽《陽關》牽離緒。

拚酩酊花深處。

明日江郊芳草路,春逐行人去。

不似茶蘼開獨步,能著意留春住。

這首詞寫離別,與一般的離歌寫法不同。作者並不正面渲染離愁別緒的深重,而是獨出心裁地藉助新奇豐富的想像,通過對人物心理感受的細緻描繪,曲折委婉地寫出離人真摯而沉重的情感,可謂含蓄空靈,別開生面。

《霜天曉角·題採石蛾眉亭》_韓元吉

倚天絕壁,直下江千尺。

天際兩蛾凝黛,愁與恨,幾時極!

暮潮風正急,酒闌聞塞笛。

試問謫仙何處?

青山外,遠煙碧。

據陸遊《京口唱和序》云:「隆興二年閏十一月壬申,許昌韓無咎以新番陽(今江西波陽)守來省太夫人於閏(潤州,鎮江)。方是時,予為通判郡事,與無咎別蓋逾年矣。相與道舊故部,問朋儔,覽觀江山,舉酒相屬甚樂。」此詞可能是元吉在赴鎮江途中經採石時作。(他在鎮江留六十日,次年正月即以考功郎征赴臨安,故離鎮江後不便再有採石之行。)《宋史。孝宗本紀》載,隆興二年十月,金人分道渡淮,十一月,入楚州、濠州、滁州,宋朝震動,醞釀向金求和。這就是作此詞的政治背景。

此詞含意深長。它以景語發端,又以景語結尾;中間頻用情語作穿插。但無論是景語或情語,都饒有興致。並且此詞雖名為題詠山水之作,但顯然寓有作者對時局的感慨,流露出他對祖國河山和歷史的無限熱愛。向來被認作是詠采石磯的名篇。怪不得元代吳師道認為:在題詠採石蛾眉亭的詞作中,沒有一篇能趕得上這首詞。(參閱唐圭璋《詞話叢編·吳禮部詞話》)此詞收在韓元吉的詞集中。黃昇中興以來絕妙詞選《錄此篇,署為劉仙倫作,不知何據。但就風格而言,此詞確與韓元吉他詞近似;而不像是以學辛詞著稱的劉仙倫的作品。

《好事近·汴京賜宴聞教坊樂有感》_韓元吉

凝碧舊池頭,一聽管弦淒切。

多少梨園聲在,總不堪華發。

杏花無處避春愁,也傍野煙發。

惟有御溝聲斷,似知不嗚咽。

宋孝宗乾道八年(1172)十二月,試禮部尚書韓元吉,利州觀察使鄭興裔被遣為正、副使。到金朝去祝賀次年三月初一的萬春節(金主完顏雍生辰)。行至汴梁(時為金人的南京)金人設宴招待。席間詞人觸景生情,百感交集,隨後賦下這首小詞。寄給陸遊以後,陸遊又寫下《得韓無咎書寄使虜時宴東都驛中所作小闋》一詩,可作此詞的參考。詩云:「大梁二月杏花開,錦衣公子乘傳來。桐陰滿第歸不得,金轡玲瓏上源驛。上源驛中捶畫鼓,漢使作客胡作主。舞女不記宣和妝,廬兒(侍從)盡能女真語。書來寄我宴時詞,歸鬢知添幾縷絲。有志未須深感慨,築城會據拂雲祠。」(見《劍南詩稿》卷四)可見金人的宴席是設在源驛。宋王明照《玉清新志》卷四云:「陳橋驛,在京師陳橋、封丘二門之間,唐為上元驛。……後來以驛為班荊館,為虜使迎餞之所。」上元驛,蓋即上源驛,北宋時既為「虜使迎餞之所」(猶今之賓館或招待所),入金後當亦於此接待宋使。陸遊詩不僅反映了設宴的地點,也大體說明了時間及歌舞伴飲的情況,對於此詞的分析,是極有幫助的。

這首小詞可謂字字哀婉,句句淒切,愛國情思通貫全篇。汴京原是宋朝故都,特別是上源驛原是宋太祖趙匡胤舉行陳橋兵變、奪取後周政權、奠定宋朝基業的發祥地。可是經過「靖康之變」,這兒竟成了金人的天下。如今韓元吉來到這宋朝的故都,宋朝的發祥之地,江山依舊,人物全非,怎能不悽然飲泣?

《六州歌頭·桃花》_韓元吉

東風著意,先上小桃枝。

紅粉膩,嬌如醉,倚朱扉。

記年時。

隱映新妝面,臨水岸,春將半,雲日暖,斜橋轉,夾城西。

草軟莎平,跋馬垂楊渡,玉勒爭嘶。

認蛾眉凝笑,臉薄拂燕脂。

繡戶曾窺,恨依依。

共攜手處,香如霧,紅隨步,怨春遲。

消瘦損,憑誰問?

只花知,淚空垂。

舊日堂前燕,和煙雨,又雙飛。

人自老,春長好,夢佳期。

前度劉郎,幾許風流地,花也應悲。

但茫茫暮靄,目斷武陵溪。

往事難追。

《六州歌頭》這個詞牌大多是與悲壯激越的聲情聯繫在一起的,如李冠(一作劉潛)的「秦之草昧」,賀鑄的「少年俠氣」,張孝祥的「長淮望斷」。宋人程大昌早就說過:《六州歌頭》本是鼓吹曲,音調悲壯,不與艷詞同科(《演繁露》)。但是,韓元吉的這首《六州歌頭》偏與常情相反,競是一首典型的艷詞!

這就象古時布陣打仗那樣,雖有「常法」,然而「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岳飛語),只要用兵者別具「運用變化」之良才,是能收到「出奇制勝」的妙效的。韓詞那纏綿徘徊悱惻、低回往復之情,不就是通過短聲促節、繁句密韻的此調而熨貼酣暢地表達出來了嗎?

詞題是「桃花」,但實際內容卻是借桃花訴說一段香艷而哀怨的愛情故事。唐崔護《題都城南莊》詩云:「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作者借崔詩之韻,再引入一些有關桃花的典故、成句,構成此詞的「骨架」。作者在這個骨架上加以渲染、變化、展衍、引申,添上了茂枝繁花,使它形成了現在這樣娉娉的特有風姿。

《薄倖·送安伯弟》_韓元吉

送君南浦。

對煙柳、青青萬縷。

更滿眼、殘紅吹盡,葉底黃鸝自語。

甚動人、多少離情,樓頭水闊山無數。

記竹里題詩,花邊載酒,魂斷江干春暮。

都莫問功名事,白髮漸、星星如許。

任雞鳴起舞,鄉關何在,憑高目盡孤鴻去。

漫留君住。

趁酴醿香暖,持懷且醉瑤台露。

相思記取,愁絕西窗夜雨。

韓元吉是南宋初期主戰派人物之一,他和張孝祥、陸遊、辛棄疾、陳亮等人都有交往,詞作亦具有辛派悲壯豪放之氣慨。即使在這首送別詞中,也不例外。

此詞氣酣意足,感情深摯;敘述層次開合變化,緊湊協調。值得一提的是《薄倖》這個詞牌很少人填寫,這一首卻寫得十分工整,平仄、韻腳、句讀都中可格律,堪為典範。虛字「對」、「更」、「甚」、「記」、「任」等使用得十分妥貼,處在領起的位置,又都是去聲字,聲律上造成一種苦澀的韻味,與詞的內容情調很相稱。

《漁家傲引·子月水寒風又烈》_洪适

子月水寒風又烈。

巨魚漏網成虛設。

圉圉從它歸丙穴。

謀自拙。

空歸不管旁人說。

昨夜醉眠西浦月。

今宵獨釣南溪雪。

妻子一船衣百結。

長歡悅。

不知人世多離別。

《漁家成傲引》是宋代歌舞曲之一,是一種專詠體,以多首合詠一事,即王國維所說的「合數曲而成一曲」(《唐宋大曲考》)。洪适的《漁家傲引》,共有詞十二首。詞前有駢文「致語」,詞後有「破子」、「遣隊」。十二首詞分詠漁家一年十二個月的生活情景,從「正月東風初解凍」起,至「臘月行舟冰鑿罅」止,詞體與《漁家傲》無異。

《長相思令·煙霏霏》_吳淑姬

煙霏霏,雪霏霏。

雪向梅花枝上堆,春從何處回!

醉眼開,睡眼開,疏影橫斜安在哉?

從教塞管催。

宋代有兩個吳淑姬,皆善詞。一是北宋人,詞見黃昇《唐宋諸賢絕妙詞選》。這首詞的作者是南宋人。據洪邁《夷堅支志庚集》卷十記載,她是湖州秀才之女,聰慧而能詩詞。貌美家貧,為富民之子所霸占。卻被人誣為有「姦情」逮捕審判,已定罪判刑。衙中僚吏觀審後,置酒席,命她脫枷侍飲,「諭之曰:」知汝能長短句,宜以一章自詠,當宛轉白侍制(知州王十朋)為汝解脫,不然危矣。『女即請題。時冬末雪消,春日且至,命道此景作《長相思令》。捉筆立成。「即此詞。

要解通此詞,須抓住兩點,一是「自詠」,——她此時的處境是被判了徒刑,正待執行;二是「道此景」,——眼前之「景」是「冬末雪消,春日且至」。且看女詞人是如何通過結合「自詠」而「道此景」的。

《卜算子·裊裊水芝紅》_葛立方

裊裊水芝紅,脈脈蒹葭浦。

淅淅西風淡淡煙,幾點疏疏雨。

草草展杯觴,對此盈盈女。

葉葉紅衣當酒船,細細流霞舉。

賞荷花而飲美酒,是古人的一種雅興。如南朝陳孫德璉(坐)鎮郢州時,泛船飲酒賞荷,賓僚並集,時稱勝賞;宋代歐陽修在揚州時,也曾邀集賓客,對荷而坐,傳詩飲酒,成為佳話。葛立方也不乏這樣的雅興,此詞使是在賞荷席間所作。此詞篇幅雖小,但寫荷花卻頗具特色。作者對荷花進行了多方面、多角度的描寫與刻劃。把荷花的狀態形象寫活了;尤其善用疊字,利用疊字所特有的藝術表現力,摹景狀物,把荷花的精神也寫活了。詞的上片首句點出所詠之物。

《青玉案·鄰雞不管離懷苦》_黃公度

鄰雞不管離懷苦,又還是、催人去。

回首高城音信阻。

霜橋月館,水村煙市,總是思君處。

裛殘別袖燕支雨,謾留得、愁千縷。

欲倩歸鴻分付與。

鴻飛不住,倚闌無語,獨立長天暮。

黃公度詞,陳廷焯推崇備至,稱之曰:「氣和音雅,得味外味,人品既高,詞理亦勝。《宋六十一家詞選》中載其小令數篇,洵風雅之正聲,溫、韋之真脈也。」(《白雨齋詞語》卷一)

清人張惠言在《詞選》的序中說,詞是「緣情造端,興於微言,以相感動,極命風謠里巷、男女哀樂,以道賢人君子幽約怨悱不能自言之情,低徊要眇以喻其致。蓋詩之比興,變風之義,騷人之歌,則近之矣。」讀了這首《青玉案》,不是正可得出這樣的印象嗎?

《憶秦娥·邯鄲道上望叢台有感》_曾覿

風蕭瑟,邯鄲古道傷行客。

傷行客。

繁華一瞬,不堪思憶。

叢台歌舞無消息,金樽玉管空陳跡。

空陳跡,連天衰草,暮雲凝碧。

蕭瑟的風聲,茫茫的原野。邯鄲,這昔日慷慨悲歌行之士雲集的北國名城,繁華一時的趙國古都,如今已是煙寒草衰,光沉響絕。唯有那在疾風欲裂的古道上進著一隊人馬,面對這歷史殘跡,又怎能不翻湧起沉痛卻又無奈的反思?這,就是曾覿一行人的基本心境。

當時正值南宋孝宗乾道五年(1169)隆冬,身為賀金正旦副使的曾覿,同正使汪大猷一道奉命出使金國,詞中所描述的情境正是他們在邯鄲古道上的所見所想。(《續資治通鑑》卷一四一)。據《宋史》記載,宋高宗趙構在以奸臣相秦檜為首的投降派的慫勇下,於紹興十年在向金帝所進表中,卑躬屈膝地答應:「世世子孫,謹守臣節。每年皇帝生辰並正旦,遣使稱賀不絕,歲貢銀、絹各二十五萬兩、匹。」史稱「紹興和議」這個賣國投降條約遭到廣大南京軍民的強烈反對。紹興三十一年金兵又準備南侵,高宗進退兩難,只好將皇位傳與養子趙,即孝宗。趙在太子時期就主張抗金,即位後在主戰派陳康伯、胡銓、張浚、虞允文等主戰派的支持下積極備戰,興師北伐。由於北伐暫時失利,再加上以太上皇趙構為首的主和派極力陰撓,本來就對抗金缺乏信心的孝宗只好同意議和。在公元1164年冬,與金簽訂了妥協投降的《隆興和約》。從此南宋皇帝對金雖不再稱臣,卻改君臣關係為叔侄關係,疆界仍維持完顏亮南侵前狀況,歲貢由原來的每年銀、絹各二十五萬兩、世,減少為各二十萬兩、匹。這無疑又是一個屈辱的條約,所以對於於有著國之家破之悲的東都故老,卻還要到金國去賀正旦的曾覿來說,當然是倍感屈辱的。然而這種屈辱和慘痛又無法逃避。這首詞所抒發的,正是詞人內心世界的這種痛苦。

《金人捧露盤·記神京》_曾覿

庚寅歲春,奉使過京師,感懷作

曾覿

記神京,繁華地,舊遊蹤。

正御溝、春水溶溶。

平康巷陌,繡鞍金勒躍青驄。

解衣沽酒醉弦管,柳綠花紅。

到如今、餘霜鬢,嗟前事、夢魂中。

但寒煙、滿目飛蓬。

雕欄玉砌,空鎖三十六離宮。

塞笳驚起暮天雁,寂寞東風。

靖康二年,汴京失守,徽、欽二帝被擄,宋室南遷,曾覿也在這一歷史轉變之期,流亡江南,不久就做了南宋官員。孝宗登基後,他逐漸受到重用。此詞自注云:「庚寅歲春,奉使過京師,感懷作」,「庚寅」為南宋孝宗乾道六年(1170)。據《續資治通鑑》卷一百四十一載「汪大猷為賀金正旦使,俾覿副之。」他們於當年二月完成使命,回到臨安。可見,這首詞是曾覿在歸途中「過京師」所作。

此時的汴梁城已為金人統治四十多年,成了宋金多次戰爭的邊緣地帶,已破敗不堪。而詞人自己也已經六十多歲,回想往昔離開時,還是青年,而今路過,卻是白髮蕭蕭,垂老矣。舉目所見,那昔日的歌舞之地,宴遊之處,已成今日的斷井頹垣;那昔日的天街,今日如同地獄般的淒涼。睹物情傷詞人既悲去國,又悲流年,於是,便將這萬千感慨,一齊注入詞中。

《阮郎歸·柳陰庭院占風光》_曾覿

柳陰庭院占風光,呢喃清晝長。

碧波新漲小池塘,雙雙蹴水忙。

萍散漫,絮飄颺,輕盈體態狂。

為憐流去落紅香,銜將歸畫梁。

據周密《武林舊事》卷七記載,南宗、孝宗、乾道三年(公元1167)年三月初十,宋孝宗陪太上皇宋高宗,至後苑賞花,「回至清妍亭看茶蘼,就登御舟,繞堤閒遊。(太上皇)倚闌閒看,適有雙燕掠水飛過,傳旨令曾覿賦之,遂進《阮郎歸》。」可見這是奉旨填詞。

鄒祇謨《遠志齋詞衷》說:「詠物固不可不似,尤忌刻意太似。取形不如取神,用事不若用意。」此詞深得其中之昧。處處說燕,而終篇無一燕字。說它寫得不像,卻很像;說它像,卻又不太像,妙在似與不似之間,取其神而不襲其貌。詞人主要通過烘托、陪襯等方法,迂迴曲折地描寫燕子所處的環境,燕子的聲音、動作和體態;同時還藉助了明喻和暗喻等手法。

《菩薩蠻令·金陵懷古》_康與之

龍蟠虎踞金陵郡,古來六代豪華盛。

縹鳳不來游,台空江自流。

下臨全楚地,包舉中原勢。

可惜草連天,晴郊狐兔眠。

宋廷南遷,圍繞定都問題,有過一段時期的爭論。

建炎三年(1129)二月,帝在鎮江。當時金軍正擬渡江南下,帝召從臣問計,王淵以杭州有重江之險,主張逃往杭州。高宗畏敵如虎,此話正中下懷。張邵上疏曰:「今縱未能遽爭中原,宜進都金陵,因江、淮、蜀、漢、閩、廣之資,以圖恢復。」帝不聽,去了杭州。紹興六年(1136)七月,張浚上奏曰:「東南形勝莫重於建康(即金陵),實為中興根本,且使人主居此,北望中原,常懷憤惕,不敢暇逸。而臨安(即杭州)僻在一隅,內則易生玩肆,外則不足以號召遠近,系中原之心。請臨建康,撫三軍,以圖恢復。」這一回因形勢好轉,即於次年移蹕金陵。但八年回杭州。張守諫曰:「建康自六朝為帝王都,氣象雄偉,且據都會以經理中原,依險阻以捍禦強敵。陛下席未及暖,今又巡幸,百司六軍有勤動之苦,民力邦用有煩費之憂。願少安於此,以系中原民心。」然而高宗正一心與金人議和不以收復北方失地為大業,執意定都杭州。同年,宋金簽訂了「紹興和議」,自此南宋都定臨安。(見《宋史紀事本末》卷六十三《南遷定都》)康與之此詞,正即作於這一歷史時期。名曰「懷古」,實是「傷今」,是針對當時南宋小朝廷奉行逃跑和妥協政策而發的扼腕之嘆。

《望江南·重九遇雨》_康與之

重陽日,陰雨四效垂。

戲馬台前泥拍肚,龍山會上水平擠。

直浸到東籬。

茱萸胖,菊蕊濕滋滋。

落帽孟嘉尋篛笠,休官陶令覓蓑衣。

都道不如歸。

這首諧謔詞很有名氣。據說是作者在「重九遇雨,奉敕口占」(見清徐釚《詞苑叢談》卷十一)。詞的情調是滑稽調侃,起到的藝術效果是「俗不傷雅,謔不為虐」的藝術效果。

《滿庭芳·寒夜》_康與之

霜幕風簾,閒齋小戶,素蟾初上雕籠。

玉杯醽醁,還與可人同。

古鼎沉煙篆細,玉筍破、橙橘香濃。

梳妝懶,脂輕粉薄,約略淡眉峰。

清新歌幾許,低隨慢唱,語笑相供。

道文書針線,今夜休攻。

莫厭蘭膏更繼,明朝又、紛冗匆匆。

酩酊也,冠兒未御,先把被兒烘。

宋代都市繁榮、歌妓激增,詞中歌詠士子與妓女婉轉綢繆之態的,數量頗多。柳永、秦觀、周邦彥等著名詞人,都有這一類作品。康與之的這首詞,也屬此類艷情詞。詞中寫的,是歌妓冬夜留宴書生的歡昵場面,軟媚艷冶之致。

這首詞藝術上的特點是鋪敘。突出打通上下片,一氣呵成,都圍繞著女主人公的舉止言笑展開,有層次地、多角度地描寫了她的手爪顏色、口角技藝,以及獻酒擘橙、清歌笑語、烘被鋪床動作,使此色藝絕倫而放縱多情的歌妓形象,得到鮮明生動的表現。人物描寫與環境描寫互相和諧,醽醁篆香、橙橘、蘭膏、繡被的出現,增強了繡房的陳設氣氛,襯托得人物更富於青樓特點。開頭三句的節序景物描寫,說明了這是一個寒夜;而室內的光景卻如此溫馨,兩相對比,使人有倍感溫馨。整首詞所描寫的場面,充滿了香艷感和旖旎感,但未流於穢褻庸俗。宋人把康與之比柳耆卿(見羅大經《鶴林玉露》),從這首詞來看,與《樂章集》中大量描寫妓女的詞,倒也極相似。

《長相思·游西湖》_康與之

南高峰,北高峰,一片湖光煙靄中。

春來愁殺儂。

郎意濃,妾意濃。

油壁車輕郎馬驄,相逢九里松。

在康與之僅存的三十八首詞中,情韻深長的作品不少,他尤擅於寫少婦離情。這首《長相思》,就是比較突出的一首。此詞《花庵詞選》題作《游西湖》,但重點不在寫景寫遊玩之歡,而是觸景懷人。

上片從西湖景物寫起。「南高峰,北高峰」二句寫山。南北兩高峰是西湖諸山中兩個風景點。南高峰舊稱「高一千六百丈」(今實測為海拔256.9米),風景蔥倩,登臨遠眺,可以把西湖和錢塘江景物盡收眼底。北高峰在南高峰西北,遙遙相對,海拔314米,比南高峰略高。景觀與南高峰不相上下。因為兩峰景別致,故作者特別拈出,以概括西湖諸山之勝。—這樣措詞,也是詞調格式的原因。

「一片湖光煙靄中」句寫湖。西湖光面約五平方多公里,雖不如洞庭湖、太湖那樣壯闊,但水光瀲灩,碧波蕩漾,也頗為開朗。而且,湖上並非空蕩蕩的水光一片,白堤和蘇堤象綠色的裙帶,孤山象一塊翡翠玉石;還有那亭台寺閣,桃柳梅荷;湖光如翠,四季宜人。在春天煙靄迷濛中,就更顯得綽約多姿了。

「春來愁殺儂」句,因景生情。點出「春」說出「愁」。「春」是所寫景物的時節,「愁」是景物觸發的感情。聯繫前面三句,意思是說:春天來了,西湖的水光山色,美麗動人,但這卻只能引起我的愁思而已。此句十分關鍵,著此句而以上三句的意思始有著落,著此句而上片的感情意緒始全托出。結拍如此,可謂善始善終。

過片轉入回憶,交待愁思的緣故。「郎意濃,妾意濃」者,郎情妾意都一樣的深厚濃郁也;在短促的句子中,連用兩個「意」字,兩個「濃」字,給人予深刻印象。疊句在詞中所具有的積極功能,在此得到了高度的發揮。

「油壁車輕」二句,是對前面兩句的表述,寫他們的初次見面。「油壁車輕郎馬驄」這一句中有個典故:《蘇小小歌》云:「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據說,蘇小小是南齊錢塘名妓,她常乘著油壁車(四周垂帷幕、用油塗飾車壁的香車)出遊,一日,出遊時遇到一位騎青驄馬(青白色的馬)而來的俊男阮郁,兩人一見傾心,蘇小小就吟了這首詩,約他到西泠(即西陵)橋畔松柏郁蔥處(即她的家)來找她,結為夫婦。這裡借用這個故事,來比詞中的男女主人公的濃情密意,以突出他們之間的浪漫情調。「九里松」是他們初見的地點,那地方是「錢塘八景」之一,為葛嶺至靈隱、天竺間的一段路。唐刺史袁仁敬守杭時,植松於左右各三行,長九里,因此松陰濃密,蒼翠夾道,是男女傳情達意的好地點。當然,文學作品也允許虛構的,它可以虛構富於詩意的情景;故我們對男女主人公的首次相遇,是否郎騎驄馬妾乘車,是否在九里松,都不必過分推敲。總之,下片詞意,是女主人公回憶其與所愛的歡會。

這首詞,以西湖景物為背景,上片寫現實,下片寫回憶;通過敘述回憶中的歡樂以反襯現實中的憂愁,思婦情懷,宛然如見。據詞譜,《長相思》為雙調三十六字,前後段各四句,三平韻,一疊韻,是最短的詞牌之一,要寫好實不易。必須有雋永的意味,給讀者提供充分的想像餘地,實仍屬佳作。但它的每句押韻和前後各重疊一個三字句的特點,給人的印象就特別深刻;白居易的「汴水流,泗水流」首,林和靖的「吳山青,越山青」首,正是如此。這首詞在這方面工力也不弱,詳見上文論述。詞的風格自然樸素,毫無斧鑿痕跡,似民歌的天籟,如西子的淡妝,實仍佳作。

《臨江仙·佳人》_李石

煙柳疏疏人悄悄,畫樓風外吹笙。

倚欄聞喚小紅聲。

薰香臨欲睡,玉漏已三更。

坐待不來來又去,一方明月中庭。

粉牆東畔小橋橫。

起來花影下,扇子撲飛螢。

這首《臨江仙。佳人》是描寫了月夜下少婦的情態的。詞一開頭就寫出特定環境中的特定的人:「煙柳疏疏人悄悄,樓風外吹笙。」疏疏落落的柳樹掩映下,有一座畫樓,樓上住著佳人,周圍靜悄悄地,只聞有人在吹笙,——當然是這位佳人。按距離觀察的,所以笙聲似由「風外」傳來。「笙」是一種簧管樂器,可奏出哀怨的音調。南唐中主李璟的《山花子》詞,寫婦女思念遠出的丈夫,午夜夢回,獨自吹笙,倍感淒涼,中有句云:「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多少淚珠何限恨,倚闌干。」這首詞中的「佳人」,身份與李璟筆下的這位婦女並不相同,但因思念所愛而「小樓吹徹玉笙寒」、來抒發心中哀怨的做法,是相似的。「倚欄聞喚小紅聲」句的「倚欄」,與李璟詞中的「倚闌干」心境相似。雖然不一定流著簌簌的淚珠。她吹罷了笙,倦倚欄杆;一會兒,她低聲呼喚侍兒小紅。「薰香臨江睡,玉漏已三更。」是讓侍從小紅去為她薰香整被,因為夜已深了,她想去睡覺了。古代富貴人家婦女多用香料熏被子,猶如今日的灑上一點香水,感到舒爽而易入睡。《西廂記》寫鶯鶯由於對張生思念,而難以入睡,對紅娘唱道:「翠被生寒壓繡裀,休將蘭麝熏。將蘭麝熏盡,則索自溫存」,由反面可見此點。這上片以時間為順序,寫了畫樓上佳人的吹笙、倚欄、喚侍兒熏被,純粹是外部動作,沒有絲毫的心理描寫;但主人公的情懷是那麼淒涼哀怨,依然透紙而出。

《滴滴金梅·月光飛入林前屋》_孫道絢

月光飛入林前屋。

風策策,度庭竹。

夜半江城擊柝聲,動寒梢棲宿。

等閒老去年華促,只有江梅伴幽獨。

夢繞夷門舊家山,恨驚回難續。

從篇首到「蓬壺殿里笙歌作」為第一段。寫登黃鶴樓遙望北方失地,引起對故國往昔「繁華」的追憶。

「想當年」三字點目。「花遮柳護」四句極其簡潔地寫出北宋汴京宮苑之風月繁華。萬歲山亦名艮岳。據《宋史·地理志·京城》記載,徽宗政和七年始築。積土為假山,山周十餘里,堂館池亭極多,建制精巧(蓬壺是其中一堂名),四方花竹奇石,悉聚於此,專供皇帝遊玩。

此詞寫南方羈遲南方苦難的生活。道絢乃中原人,盛年居孀(見王逢《梧溪集》卷二)。在金兵南下之際,她同李清照一樣,「漂零遂與流入伍」,流徒江南,隻身寄居一室。根據詞中所寫,她居住在臨江的城市鎮上,屋前種著樹林,庭中長滿綠竹。環境清幽的如在平時,這位女詞人的心情想必很寧靜;然而此刻她卻夢繞夷門,中心恨驚。什麼原因呢?定是戰爭氣氛的影響。

這首輕細之詞注入了動盪年代的時代精神,筆是輕細的情卻是深沉的。夜已深了,孤棲一室的詞人卻未合眼。透過窗欞,只見月光透過林梢,穿入小屋。

晏殊《蝶戀花》云: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與此詞相近。晏詞的」穿「字,孫詞的」飛「字,俱從不眠者眼中反映出月光的情態,境界極佳。這是從視覺方面著筆,以下幾句則從聽覺方面進行。

《好事近·富貴本無心》_胡銓

富貴本無心,何事故鄉輕別?

空使猿驚鶴怨,誤薜蘿秋月。

囊錐剛要出頭來,不道甚時節!

欲駕巾車歸去,有豺狼當轍!

此詞關係到南渡後一場鬥爭,因而聞名。紹興八年秦檜再次入相主和,派主倫往多議和。這事激起了朝野廣泛抗議,當時身為樞密院編官的胡銓尤為憤慨,上書高宗說:「臣備員樞屬,義不與檜等共戴天。區區之心,願斬三人頭(指秦檜、王倫、孫近),竿之藁街。……不然,臣有赴東海而死,寧能處小朝廷求活耶!」(《戊午上高宗封事》)此書一上,秦檜等人由恐懼而變惱怒,以狂妄凶悖,鼓眾劫持「的罪名,將胡銓」除名,編管照州(今廣西平)「,四年後又解配新州(今廣東新興)。胡銓逆境中堅守忠節,十年後在新州賦本詞,」郡寧張棣繳上之,以謂譏訕,秦愈怒,移送吉陽軍(今海南島崖縣)編管「。十年間,秦檜對胡銓的迫害愈演愈烈,直欲置之死地而後快;同時,對反對和議的朝野名士也進行殘酷的迫害,著名的詩人、詞人王庭珪、張元幹就被流放、削籍,」一時士大夫畏罪箝口「,」忠義之士多避山林間「。(參見《宋史。胡銓傳》、《揮塵後錄》卷十等)這首詞就是在這樣氣氛下寫作的。

這首詞是作為「罪人」在那險惡的政治氣氛下寫作的,表現了作者無畏的抗爭精神和對國事的深切關注,它與《戊午上高宗封事》同為反和議鬥爭的名篇,表現了作者忠貞的氣節。朱熹讚揚胡銓是「好人才」時說:「如胡邦衡(邦衡,胡銓字)之類,是甚麼樣有氣魄!做出那文字是甚豪壯!」(《朱子語類》卷一百0九)胡銓屬於魯迅所說的中國歷史上「拚命硬幹的人」、「為民請命的人」(《中國人失掉自信力了嗎》)。

《驀山溪·寄寶學》_劉子翬

浮煙冷雨,今日還重九。

秋去又秋來,但黃花、年年如舊。

平台戲馬,無處問英雄;茅舍底,竹籬東,佇立時搔首。

客來何有?

草草三杯酒。

一醉萬緣空,莫貪伊、金印如斗。

病翁老矣,誰共賦歸來?

芟壠麥,網溪魚,未落他人後。

這首詞的兩片各有中心。上片是「無處問英雄」。「平台戲馬」系用項羽典故。「戲馬台」在彭城(今江蘇徐州市)南效雲龍山下,昔日項羽曾在此操練兵馬。後來,劉裕也於重陽節在此大會賓客。項羽、劉裕,皆一時豪傑,但時過境遷,英雄已逝。「無處問英雄」,既是作者對已逝英雄的感嘆,也是對當世英雄的尋覓,但理想的英雄又在何處呢!由於作者為沒有英雄人物可報效祖國而焦慮,所以他才感到重九時節「浮煙冷雨」的壓抑,才覺得「年年如舊」的只有黃花,也才「佇立時搔首」。下片的中心是「一醉萬緣空」。正因為作者要在昏醉中尋找解脫與安慰,所以客來後才只有「草草三杯酒」,所以才勸寶學「莫貪伊、金印如斗」,與作者一道「賦歸來」,去過「芟壠麥,網溪魚」的隱居生活。把上下兩片聯繫起來,那麼全詞的主旨應該是:深感救國無人,國事無望,作者遂欲斷絕萬緣。——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中心突出,組織緊密,是這首詞的特色。

劉子翬生活在南北宋交替之際,國家面臨覆亡危險,急需濟世之才。當時善於帶兵的大將並不少,但他們互不信任,彼此掣肘、猜忌,致使宋軍節節失利。這闋詞中「無處問英雄」一語蘊含著作者極深沉的時事之嘆,不是普通的弔古詩詞。

這是一首重陽寄人之作。詞中全用與重陽有關的物事,經過加工處理,作者有意識地改變了它們的面貌,使其更好地為抒情達意服務。比如,詞篇一開始用「浮煙冷雨」形容就跟秋高氣爽的時節相異。作者勾畫這幅天色,是要為全篇籠罩一層寒冷陰霾的氣氛。

《南浦·風悲畫角》_魯逸仲

風悲畫角,聽單于三弄落譙門。

投宿駸駸征騎,飛雪滿孤村。

酒市漸闌燈火,正敲窗亂葉舞紛紛。

送數聲驚雁,乍離煙水,嘹唳度寒雲。

好在半朧淡月,到如今、無處不銷魂。

故國梅花歸夢,愁損綠羅裙。

為問暗香閒艷,也相思萬點付啼痕。

算翠屏應是,兩眉余恨倚黃昏。

本首詞寫的是在旅途中思鄉的感情。

上片通過聽覺和視覺構成各具特色的四幅畫面,即畫角譙門、飛雪孤村、冷落酒市和寒夜驚雁。首句風悲兩字刻畫風聲風勢。風中伴隨著陣陣角聲,那是譙門上有人在吹《小單于》樂曲吧。

畫角是塗有彩繪的軍中樂器,其聲悽厲;畫角飛聲,散入風中,又觸動無數旅人的愁思,風悲兩字極為靈活傳神。秦觀《滿庭芳》中對角聲之哀也曾有描寫:畫角聲斷譙門,暫停徵掉,聊共引離尊。一落字刻畫出譙樓之高,風力之勁,並且還表達出旅人心頭的沉重的心情。此角當是暮角。柳永《迷神引》云:孤城暮角,引胡笳怨。柳詞接楚江晚泊而言,此詞表述投宿前的心情,引出後文夜景。

投宿兩句寫途中飄雪。駸駸形容飛馬奔馳,又上承投宿,使旅人急於找個地方投宿的心情躍然紙上;下啟飛雪,點出急於投宿是因為風雪交加行進太難。飛字形容雪花漫天飛,而滿字又著力畫出孤村之小。酒市三句是入村以後看到的景象。燈火闌珊,人跡稀少,可見雪下得大,積得深,也襯托出夜間旅舍獨處之淒清,所聞者唯有落葉撲窗之聲。舞紛紛,寫葉多和風急駸、飛、滿、舞都是動字:駸駸在句中不僅狀所見之物而且還能傳所感之情;由此可見字斟句酌。《白雨齋詞話》極為欣賞這點:此詞遣詞琢句,工絕警絕,最令人愛。

送數聲三句是夜坐客舍所聞。雪夜風疾,忽聞雁聲。群雁夜間歇宿於沙渚蘆叢。遭遇外物侵襲,由守衛的雁兒報警,直撲長空。乍離句即是寫這種情況。嘹唳句說的是雁群受警後橫空直上青雲間,鳴聲高亢曼長。雁兒多在高空飛行,白天仰望可見,夜間鳴聲得知。杜牧《早雁》詩有云:金河秋半虜弦開,雲外驚飛四散哀。雲外,言其飛得高也。而盧綸《塞下曲》寫的是雁兒夜驚: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單于黑夜逃循,途中驚動了群雁,雁兒驚飛,鳴聲使追逐者得知單于的去向。本詞所寫的是南歸的雁兒,在夜間受驚高鳴,叩動著旅人的心弦,無限鄉思,油然而生,詞意至此由寫景轉入抒情。

下片另拓詩詞境,由雪夜聞雁鳴轉為月夜思家鄉,委婉地表達了相思情致。好在句是說風雪雖止,雲霧猶濃,朦朧中露現淡月半痕。好在指月色依舊。無處不消魂,描繪客居他鄉,月色依稀,望月生情,不禁黯然消魂。故國兩句,訴說故園之梅以及穿著綠羅裙之人,使他眷戀難忘,因此頻頻入夢之境。故國,即故園,周邦彥《蘭陵王》中就有登臨望故國之句。愁損兩字,可憐夢中伊人亦為相思所苦,語意曲折。

為問兩句承接故國句,用設問形式將梅擬人化,把枝上蓓蕾比喻為淚珠。試問那飄動著暗香的花枝,可否也為了相思而淚痕斑斑?末兩句又上承愁損句,設想對方,由己推人。自己在作客歸夢梅花,滿腹愁緒,想伊人在故園賞梅,淚滴枝頭,有如牛嶠《菩薩蠻》中所云:愁勻紅粉淚,眉剪春山翠。何處是遼陽,錦屏春晝長。日暮時分,她斜倚屏風思想遠方旅人;他遙憶故園,亦是余恨綿綿,難以消除吧!

《點絳唇·流水泠泠》_朱翌

流水泠泠,斷橋橫路梅枝亞。

雪花飛下,渾似江南畫。

白璧青錢,欲買春無價。

歸來也,風吹平野,一點香隨馬。

這首詞另題為雪中看西湖梅花作。作者雪中游湖觀梅,雅興不淺。他看到了一段畫意,又賞到幾分春意,信手拈來似的作成此詞,不為雕琢,自然大雅(《詞林紀事》卷九引《詞苑》)據說朱敦儒拜訪作者之父不遇,於几案間見此詞,遂書於扇而去(陳鵠《耆舊續聞》)。由此可見它為人所愛賞。

上片寫作者看的畫面,其中滲透春意。雖然春字出得很晚,但第一句流水泠泠,如鳴佩環的描寫,已全無冰泉冷澀之感,從而逗漏出春的消息。由聞水聲過渡到看梅花,是漸入佳境的寫法。斷橋橫路梅枝亞,斷橋名段家橋,在孤山路上,而孤山梅花極盛。梅枝橫伸路上,相倚相交。這裡的橫、亞二字,俱重空間顯現,已具畫意。而梅之異於百花,在其傲干奇枝,迎霜斗雪之姿,故盧梅坡詩云有梅無雪不精神(《雪梅》)。可見三句雪花飛下絕非湊句,而是用來烘托梅花神韻的筆墨。飛下二字寫出江南雪的特點,是靜謐無聲的雪花。它成燈詞中盛開的梅花生動的背景。至此,讀者已產生人在畫圖中之感,渾似江南畫一句恰如其分地道出這種感受。

日暮詩成天又雪,與梅並作十分春。下片寫出了作者感悟到的春意和賞梅回來其樂也融融的心情。處在隆冬的人,會特別覺得春日可愛,那真是有錢難買的。白璧乃貴重玉器,青錢乃通用貨幣。不管是專錢,或是價值連城的白璧,都是有價的。而春天卻是無價的。白璧青錢二句,隱有深意,讀者須細細體會。那就是春無價又意味著清風明月不用一錢買(李白),欲買不來,來的不是買的。下句歸來也,三字大有意味。如果用歸去也三字,那就只能理解為賞梅者興盡而返。但歸來也,既可作詞人游過歸來講,連上句也可作春已歸來講,這一點很關緊要。能體會到這一層,則末二句風吹平野,一點香隨馬,便全是春風得意馬啼疾之感了。一點香隨馬,造句清新俊逸,它既使人聯想到更無一點塵隨馬和踏花歸去馬蹄香。然而馬蹄香只能是春深之境,而一點香隨馬確是早春之意。那暗香緊隨的情況,非梅莫屬。人的心情如何,這裡已不言自明。

通過分析可知,此詞自然不事雕琢,而且作者在驅遣語言有很強分寸感。用意十分,但在措語時,他只肯說到三四分;由於造句考究而富於啟發性,讀者領略到的意趣很豐富的。詞的上片主景語,下片純屬情語。不管是寫景抒情,都用疏淡筆墨,空白較多,耐人尋味,有如一幅寫意的水墨畫,同詠梅題材相稱。

《薄媚(排遍第九)西子詞》_董穎

自笑平生,英氣凌雲,凜然萬里宣威。

那知此際,熊虎途窮,來伴麋鹿卑棲!

既甘臣妾,猶不許,何為計。

爭若都燔寶器。

盡誅吾妻子。

徑將死戰決雄雌。

天意恐憐之。

偶聞太宰,正擅權,貪賂市恩私。

因將寶玩獻誠,雖脫霜戈,石室囚系。

憂嗟又經時。

恨不如巢燕自由歸。

殘月朦朧,寒雨蕭蕭,有血都成淚。

備嘗險厄返邦畿。

冤憤刻肝脾。

《薄媚》是大曲的一種。所謂大曲,就是指唐宋時的大型歌舞曲,由同一宮調的若干支曲子組成。宋人王灼《碧雞漫志》說:凡大曲,有散序、靸、排遍、攧、正攧、入破、虛催、實催、袞遍、歇拍、殺袞,始成一曲,謂之大遍。這是相當於一般大曲的結構而言。董穎的《薄媚》大曲,是由排遍第八、排遍第九、第十攧、入破第一、第二虛催、第三袞遍、第四催拍、第五袞遍、第六歇拍、第七煞袞等共十曲組成,題為《西子詞》,歌詠的是我國春秋晚期吳越鬥爭中越王勾踐利用美人西施復仇滅吳的歷史故事。《排遍第九》只是其中的一支曲子,寫越王勾踐由臣事吳王夫差到返國的全過程,表現了勾踐在爭霸失敗後的痛苦掙扎與悲憤心情。

公元前496年,吳王闔廬出兵與越爭霸,越王勾踐大敗吳師於木雋李(今浙江嘉興南)射傷闔廬。不久,闔廬死去。其子夫差繼位後於前494年出兵復仇,勾踐大敗,棲於會稽山上,乃使大夫文種向吳求和,勾踐請為臣,妻為妾,吳王不許。於是,勾踐欲殺妻子,燔寶器,觸戰以死,被文種勸止,並接受了文種的建議,以美女寶器,買通了吳國擅權貪賂的太宰嚭,求和成功。於是勾踐入事吳王,為夫差駕車養馬,在吳三年,至前490年獲釋回國。《排遍第九》反映了上述歷史內容。

這首詞寫是歷史故事,實是諷喻作者所處的南宋時代,詞中的主人公勾踐是作者刻意塑造出來的人物,中間傾注著詞人強烈的思想感情。詞人這樣淋漓盡致的描敘勾踐,顯然是借古諷今,指陳時事,抒發感慨,鋒芒直指南宋的統治集團。做敵國的臣妾,對勾踐來說,只是權宜之計,勾踐的屈節事吳,正是為了滅吳;而南宋王朝對金國的納幣稱臣,則是為了乞求苟安。在這裡,可以體會出作者強烈的愛國感情,而那有血都成淚、冤憤刻肝脾,也正是作者有志難展、報國無門的忠憤。

這首詞是大曲的一遍。王國維《宋元戲曲史》第四章《宋之樂曲》說:此種大曲,遍數既多,自於敘事為便。舉此董穎《薄媚》為例。這一首敘事抒情渾為體(上片抒情兼敘事,下片敘事又抒情,互為作用,相輔相承)而抒情為主體。所抒發的人物感情如萬斛湧泉,蔚為大觀。《薄媚》全組十首,用韻皆同部平上去聲通押,平仄間雜,或厲而舉,或清而遠,或明快而嘹亮,相配使用,抑揚有致,有效地配合了感情的表達,付之歌喉,一定動人諧美。

《如夢令·一餉凝情無語》_王之道

一餉凝情無語,手撚梅花何處。

倚竹不勝愁,暗想江頭歸路。

東去,東去,短艇淡煙疏雨。

這首閨情詞,寫了一位少女殷切盼望心愛的人由遠方歸來的情懷。詞中對人物面貌舉止著墨不多,對其內心活動的刻畫卻極為深、細緻。讀時須注意其措語、用典及結構個的意匠經營。

一餉疑情無語,顯然不是終日無語、整日銷凝而是忽然間因觸景生情而產生的惆悵。從次句看,很可能是因攀折梅花所致。這情形有類於《西洲曲》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從憶梅到折梅,引起對遠人的懷思有一個從無意到有意的過程。折梅與懷人有關,所來自遠,南朝劉宋時陸凱贈范曄詩云:折梅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故次句言手撚梅花何處,其意仍在懷思遠人。何處二字則有欲寄無由的苦惱,故手撚梅枝,彷徨徘徊。

女子所懷何人,下句更有暗示。倚竹不勝愁,系用杜詩《佳人》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句意,杜詩寫了一位為丈夫所遺棄的婦人自保貞潔的德操品行。這裡用以暗示詞中女主人公離居的憂傷,和對遠人一往情深的盼望。同時又沿用杜詩,以翠竹之高節擬人暗想江歸路,則進一步點出其人遠人的蹤跡,想當初,他從江頭揚帆遠去的,而今也該從去路歸來了吧!這句暗想聯上凝情無語云雲,又進一步通過狀態表情,表現女子那深沉的思念,難以用言語表達。而江頭歸路聯上何處云云,又使人聯想到唐詩妾夢不離江水上,人傳郎在鳳凰山(張潮)的意境,使人體會到她的內心之痴迷。

從暗想江頭歸路到末二句東去,東去,短艇淡煙疏雨,在意象上有一個跳躍。兩字去字,可推知不是丈夫歸來,倒是出外時的情景。那時,他就乘著一葉行舟在煙雨迷濛的江頭離她東去,那景象是如此淒迷,記憶又是如此猶新,令人難以忘懷。這種倒敘不僅使讀者領略到更多憂傷,豐富了詞人的內蘊;而且造成一種類乎漢詩步出城東門,遙望江南路。前日風雪中,故人從此去的意境,既顯示出女主人公企盼的失望,又增加了其性格的溫潤。

詞人難於令曲,如詩之難於絕句,不過十數句,一句一字閒不得。末句最當留意,有有餘不盡之意始佳。(張炎《詞源》卷下)這首詞的作者,注意措語用意的深婉,做到了句無閒字而有餘意;結尾處所造想像中境界,亦饒悠悠不盡之韻味,故稱合作。

《薄倖·青樓春晚》_呂渭老

青樓春晚。

晝寂寂、梳勻又懶。

乍聽得、鴉啼鶯弄,惹起新愁無限。

記年時、偷擲春心,花間隔霧遙相見。

便角枕題詩,寶釵貰酒,共醉青苔深院。

怎忘得、迴廊下,攜手處、花明月滿。

如今但暮雨,蜂愁蝶恨,小窗閒對芭蕉展。

卻誰拘管。

盡無言、閒品秦箏,淚滿參差雁。

腰支漸小,心與楊花共遠。

這是一首戀情詞,敘述一個偷擲春心的少女對遠在他鄉的戀人的懷念與憂思。這位少女的身分,詞中雖有青樓字樣,但據曹植《美女篇》借問女何居,乃在城南端,青樓臨大路,高門結重關她應是府第中的閨閣,由詞意可見,她不是妓女,而是良家女兒。她對戀人的感情是純潔無瑕的。寫戀愛男女雙方分開而引起憂愁的情感,是唐宋詞中常見的主題。但呂渭老的這首詞,卻鮮明地表現出疏秀明麗、自然清新的藝術風格。

這首詞的中心寫的是愁。作者在起調處就開始刻畫這位少女的愁的形象。以春晚點出時節,暗寓傷感。在古典詩詞中,晚春常常出現百花零落的殘紅景象,象徵著愁。晝寂寂、梳勻又懶,承春晚而來。寂寞與懶,都是晚春季節給人的感受,這裡同時又是這位少女孤單無伴、百無聊賴的心理表露。她雖然梳頭、勻面,但卻只能獨坐青樓,獨消永晝。乍聽得兩句,轉寫動景,亦承春晚而來。鴉啼鶯弄,本當賞心悅耳,可在她,卻引起了相反的效果:惹起新愁無限!用反跌之筆,更為深刻地寫出了這位少女心靈深處的愁。至此,始露愁字,又借鶯聲引出,是作者用筆婉轉生姿處。這是全詞的第一個層次,寫少女的憂愁的情態,一片愁雲,籠罩全詞。記年時以至上片結句,是全詞的第二個層次,以回憶的筆調,從刻畫形象、剪裁畫面入手,寫這位由初戀至熱戀的全過程。

李嶠詠箏詩有莫聽西秦奏,箏箏有剩哀,岑參《秦箏歌》有汝不聞秦箏聲最苦、聞之酒醒淚如雨等句。箏十三弦,承弦的柱參差列陣如雁行,故劉禹錫稱其玫瑰寶柱秋雁行(《傷秦姝行》)。這位少女閒品秦箏以寫其哀,聲情相應,不禁悲從中出,以致淚滿參差雁。意深而語新,一句寫盡少女相思之苦。腰支漸小,說人消瘦,是長期愁苦悲痛的明證。心與楊花共遠,借楊花飄逝以寫少女愁緒的悠遠、渺茫,心猶楊花,楊花似心,寸心千里,情深而句秀,有有餘不盡之意(張炎《詞源》),深得詞家結句之法。且楊花變晚春之物,用以結句,遂使全詞首尾照應,迴環往復,渾然一體,亦作者匠心獨運之處。

這首詞敘事抒情,層次分明,從刻畫形象入手,由畫面組織成文,構思巧妙,情致婉轉。前人稱呂渭老的詞婉媚深窈,與美成、耆卿相伯仲。從這首《薄倖》詞看來,並非過譽。

《臨江仙·高詠楚詞酬午日》_陳與義

高詠楚詞酬午日,天涯節序匆匆。

榴花不似舞裙紅。

無人知此意,歌罷滿簾風。

萬事一身傷老矣,戎葵凝笑牆東。

酒杯深淺去年同。

試澆橋下水,今夕到湘中。

此詞是陳與義在建炎三年(1129)所作,這一年,陳與義流寓湖南、湖北一帶;據《簡齋先生年譜》記載:「建炎三年己酉春在岳陽,四月,差知郢州;五月,避貴仲正寇,入洞庭。六月,貴仲正降,復從華容還岳陽。」又《宋史。陳與義傳》載:「及金人入汴,高宗南遷,遂避亂襄漢,轉湖湘,踚嶺橋。」這首《臨江仙》所反映的是國家遭受兵亂時節,作者在端午節憑弔屈原,舊懷傷時,藉此來抒發自己的愛國情懷。

元好問在《自題樂府引》中說:「世所傳樂府多矣,如……陳去非《懷舊》云:」憶昔午橋橋下(應作上)飲……『又雲』高詠楚辭酬午日……如此等類,詩家謂之言外句。含咀之久,不傳之妙,隱然眉睫間,惟具眼者乃能賞之。「以此詞而論,吐言天拔,豪情壯志,意在言外,確如遺山所說」含咀之久,不傳之妙,隱然眉睫間「。我們從對」天涯節序匆匆「的惋惜聲中,從對」萬事一身傷老矣「的浩嘆中,從對」酒杯深淺去年同「的追憶里,可以領略到詞人」隱然眉睫間「的豪放的悲壯情調。黃昇說《無住詞》」語意超絕,識者謂其可摩坡仙之壘也「(《中興以來絕句妙詞選》卷一),指的也是這種悲壯激烈的深沉格調。

《虞美人·扁舟三日秋塘路》_陳與義

余甲寅歲自春官出守湖州,秋抄,道中荷花無復存者。乙卯歲,自瑣闥以病得請奉詞,卜居青墩鎮。立秋後三日行,舟之前後如朝暮霞相映,望之不斷也。以長短句記之。

扁舟三日秋塘路,平度荷花去。

病夫因病得來游,更值滿川微雨洗新秋。

去年長恨籋舟晚,空見殘荷滿。

今年何以報君恩?

一路繁花相送到青墩。

小序說「甲寅歲自春官出守湖州」,甲寅歲為宋高宗紹興四年(1134)年。這年八月,詞人自禮部侍郎(即春官)出知湖州,九月二十一日到任。乙卯歲為紹興五年。這年二月,被召入朝為給事中。六月,詞人借病辭職,以顯謨閣直學士提舉江州太平觀,實際上只領祠祿閒居,卜居青墩,立秋後過了三日便離去。「鎖闥」,指宮殿門上鏤刻的連瑣圖,這裡代指宮門,因給事中供職處在宮殿中,故云。青墩是一小鎮,在湖州之南,據《一統志》云:「在桐鄉縣北二十五里,與湖州這烏鎮止隔一水。」把小序中的事實考察清楚,這首詞的理解就比較容易了。

此詞的特點是採用賦體。賦、比、興是中國古典詩詞的獨特風格,但詞中多用比興,很少用賦。在一些長調慢詞中因為要講究鋪敘,有時也用賦,但必須與比興結合起來,單純用賦的現象極為少見。

詞的上闋所寫的詞人在乙卯歲從南宋首都臨安回到青墩時沿途所見所感,內容與小序後段完全一致。

《臨江仙·夜登小閣,憶洛中舊遊》_陳與義

憶昔午橋橋上飲,坐中多是豪英。

長溝流月去無聲。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餘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

閒登小閣看新晴。

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

這首《臨江仙》詞大概是在高宗紹興五年(1135)年或六年(1136)年陳與義退居青墩鎮僧舍時所作,當時作者四十六或四十七歲。陳與義是洛陽人,他追憶起二十多年前的洛陽中舊遊,那時是徽宗政和年間,當時天下太平無事,可以有游賞之樂。其後金兵南下,北宋滅亡,陳與義流離逃難,備嘗艱苦,而南宋朝廷在南遷之後,僅能自立,回憶二十多年的往事,真是百感交集。但是當他作詞以抒發此種悲慨之時,並不直抒胸臆,而且用委婉的筆調唱嘆而出(這正是作詞的要訣)。上片是追憶洛中舊遊。午橋在洛陽南,唐朝裴度有別墅在此。「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二句,的確是造語「奇麗」(胡仔評語,見《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三十四),一種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宛然出現詞人心目中。但是這並非當前實境,而是二十多年前浩如煙海的往事再現而已。劉熙載說得好,「陳去非……《臨江仙》:」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此因仰承』憶首『,府注』一夢『,故此二句不覺豪酣轉成悵悒,所謂好在句外者也。「(《藝概》卷四)下片起句」二十餘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涼。「一下子說到當前,兩句中包含了二十多年無限國事滄桑、知交零落之感,內容極充實,運筆也極空靈。」閒登小閣「三句,不再接上文之意進一步抒發悲嘆,而是直接去寫,作者想到國家的興衰自己的流離失所,於是看新晴,聽漁唱,將沉重悲憤的情感轉化為曠達之情。

這首詞節奏明快,渾成自然,如水到渠成,不見矯揉造作之跡。張炎稱此詞「真是自然而然」(《詞源》卷下)。然「自然」並不等於粗露淺顯,這就要求作者有更高的文學素養。彭孫迥說得好,「詞以自然為宗,但自然不從追琢中來,亦率易無味。如所云絢爛之極仍歸於平淡。……若《無住詞》之『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自然而然者也」。(《金粟詞話》)

陳與義詞作雖少,但卻受後世推重,而且認為其特點很象蘇東坡。南宋黃昇說,陳與義「詞雖不多,語意超絕,識者謂其可摩坡仙之壘也。」(《中興以來絕妙詞選》卷一)清陳廷焯也說,陳詞如《臨江仙》,「筆意超曠,逼近大蘇。」(《白雨齋詞話》卷一)陳與義填詞時是否有意模仿蘇東坡呢?從他的為人,詩作可以看出,他並不是有意模仿,而是感情的自然抒發。陳與義作詩,近法黃(庭堅)、陳(師道),遠宗杜甫,不受蘇詩影響。至於填詞,乃是他晚歲退居時的遣興之作,他以前既非專業作詞,所以很不留心當時的詞壇風氣,可見並未受其影響。譬如,自從柳永、周邦彥以來,慢詞盛行,而陳與義卻未作過一首慢詞;詞至北宋末年,專門雕飾,有矯揉造作之感,周邦彥是以「富艷精工」見稱,賀鑄亦復如是,而陳與義的詞獨是疏快自然,不假雕飾;可見陳與義填詞是獨往獨來,自行其是,自然也不會有意學蘇(東坡)的。

不過,他既然擅長作詩,晚歲填詞,運以詩法,自然也就會不謀而合,與蘇相近了。以詩法入詞,固然可以開拓內容,獨創新意,但是仍必須保持詞體本質之美,而不可以流露出直粗疏,失去詞意。蘇東坡是最先「以詩為詞」的,但是蘇詞的佳作,如《卜算子》(缺月掛疏桐)、《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永遇樂》(明月如霜)、《洞仙歌》(冰肌玉骨)、《八聲甘州》(有情風萬里卷潮來)、《虞美人》(乳燕飛華屋)諸作,都是「如春花散空,不著跡象,使柳枝歌之,正如天風海濤之曲,中多幽咽怨斷之音」(夏敬觀手批《東坡詞》,轉引自龍榆生《唐宋名家詞選》)。評詞者不可不知此意也。

《虞美人·張帆欲去仍搔首》_陳與義

虞美人

大光祖席,醉中賦長短句

陳與義

張帆欲去仍搔首,更醉君家酒。

吟詩日日待春風,及至桃花開後卻匆匆。

歌聲頻為行人咽,記著樽前雪。

明朝酒醒大江流,滿載一船離恨向衡州。

這首詞是在席益舉行的告別宴會上所作。席益字大光,洛陽人,是陳與義的同鄉。與義宣和六年(1124)在汴京任符寶郎時與他相識,不久與義遭貶,別後還有詩札。建炎三年(1129)席益離郢州知州任,流浪于衡山縣(今屬湖南),與義同時躲避金兵至湖南。同年臘月,兩人相遇于衡山。次年元旦後數日,與義離衡山赴邵陽,有《別大光》詩,別宴上並作此詞。

這首詞的寫法是:「緊扣別宴,思前想後」。他把離別的情緒融貫到對過去的回憶和對前途的想像之中去,不同一般,別有一番風味。

《水調歌頭·呈漢陽使君》_王以寧

大別我知友,突兀起西州。

十年重見,依舊秀色照清眸。

常記鮚碕狂客,邀我登樓雪霽,杖策擁羊裘。

山吐月千仞,殘夜水明樓。

黃粱夢,未覺枕,幾經秋。

與君邂逅,相逐飛步碧山頭。

舉酒一觴今古,嘆息英雄骨冷,清淚不能收。

鸚鵡更誰賦,遺恨滿芳洲。

王以寧是兩宋之際的愛國詞人。他曾為國奔波,靖康初年征天下兵,王以寧從鼎州借來援兵,解太原圍。建炎中以宣撫司參謀兼襄鄧制置使,升直顯謨閣。後因事被貶台州、潮州。至紹興十年(1140)復右朝奉郎,知全州。這首詞是為獻給知漢陽軍事而寫的,「使君」是對州郡長官的敬稱。這位漢陽軍的長官,是王以寧志同道合的老友,闊別十年,又相逢了,面對大別青山(在漢陽縣東北),感慨萬端,於是寫下這首慷慨的詞。

全篇詞感情豪邁粗獷之中見真情,作者再現了大別山縱橫遼闊、莽莽蒼蒼的雄渾境界,體現了一種濃郁的感情色彩。起句「大別我知友」,用擬人手法,賦予大自然以情感意識。

《鷓鴣天·寄李之問》_聶勝瓊

玉慘花愁出鳳城。

蓮花樓下柳青青。

尊前一唱《陽關》後,別個人人第五程。

尋好夢,夢難成。

況誰知我此時情。

枕前淚共簾前雨,隔個窗兒滴到明。

這是一首根據在離別時的所感所受而做的詞。《青泥蓮花記》載:「李之問儀曹解長安幕,詣京師改秩。都下聶勝瓊,名倡也,質性慧黠,公見而喜之。李將行,勝瓊送別,餞欽於蓮花樓,唱一詞,末句曰:『無計留春住,奈何無計隨君去。』李復留經月,為細君督歸甚切,遂飲別。不旬日,聶作一詞以寄李云云,蓋寓調《鷓鴣天》也。之問在中路得之,藏於篋間,抵家為其妻所得。因問之,具以實告。妻喜其語句清健,遂出妝奩資夫取歸。瓊至,即棄冠櫛,損其妝飾,委曲以事主母,終身和悅,無少間焉。」這一段記載,敘述了聶勝瓊創作這首詞的全過程。聶勝瓊雖然是京師名妓,見到人非常多,但感情卻是何等真誠和專一。

詞的上闋寫離別,下闋既寫臨別之情,又寫別後思念之情,實與虛寫結合,現實與想像融合為一。

相見時難,別也難,但別後希望在夢裡依稀可見自己的心上人,更令人悲哀的,是難以成夢。「尋好夢,夢難成」句,寫相戀之深,思念之切。詞人把客觀環境和主觀感情相結合,以大自然的夜雨寄託了離人悽苦,「況誰知我此時情」一句,道出了詞人在雨夜之中那種強烈的孤獨感與痛苦的相思之情。接下去,「枕前淚共簾前雨,隔個窗兒滴到明」兩句,畫面感人而意境淒靜深沉,顯示了詞人獨特的個性,也突現了詞的獨特的美。「簾前雨」與「枕前淚」相襯,以無情的雨聲烘染相思的淚滴,窗內窗外,共同滴到天明。

好像大自然也被她的感情所感動,溫庭筠《更漏子》一詞的下闋,曾這樣描寫過雨聲:「梧桐樹,三更下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而万俟詠的《長相思。雨》也寫到:「一聲聲,一更更。窗外芭蕉窗里燈,此時無限情。夢難成,恨難平。

不道愁人不喜聽,空階滴到明。「跟溫庭筠詞相類似,都寫雨聲對內心情感的觸動。然相比之下,聶勝瓊這首詞對夜雨中情景交融的描繪,更顯得深刻細膩。它把人的主體活動與雨夜的客體環境緊密結合在一起,以」枕前淚「與」簾前雨「這兩幅畫面相聯相疊,而」隔個窗兒「更見新穎,突出了詞人的獨特之處,也更深化了離別之苦,因為這裡所刻畫的」滴到明「,不僅是」簾前雨「,而且也是」枕前淚「。難怪李之問的妻子讀到這首詞時,」喜其語句清健「。她欣賞作者的藝術才華,被作品中的真摯感情所感染,因而作了毅然的決定,」出妝奩資夫取歸「,讓聶勝瓊能遂所願。

宋時的歌妓得以從良成為士人的小妾,已是相當美滿的歸宿了。能得到這樣結果的人並不是很多的。聶勝瓊這位「名倡」注重自己的前途。這首詞和它的故事,與樂婉同施酒監唱和的《卜算子》詞所反映的感情來看,結局的喜劇和悲劇性質雖然不同,但對於理解當時歌妓的命運和她們的心理,具有樣的價值。

《卜算子·答施》_樂婉

相思似海深,舊事如天遠。

淚滴千千萬萬行,更使人、愁腸斷。

要見無因見,拚了終難拚。

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願。

這是一首情侶臨別之際互相贈答之詞。明朝陳耀文《花草粹編》卷二,引宋朝楊湜《古今詞話》(原書已佚)云:杭妓樂婉與施酒監善,施嘗贈以詞云:「相逢情便深,恨不能逢早。識盡千千萬萬人,終不似、伊家好。別你登長道,轉更添煩惱。樓外朱樓獨倚欄,滿淚圍芳草。」於是,樂婉以這首詞作答。仔細體味詞情,此次分別,似乎不僅是遠別,而且有可能是訣別。顯然是不同於尋常別離之作。明梅鼎祚《青泥蓮花記》(卷十二)、趙世傑《古今女史》(卷十二)、清周銘《林下詞選》(卷五)及徐釚《詞苑叢談》(卷七)等書,也都著錄了此詞,可見此詞歷來受到人們的重視。

贈、答皆用《卜算子》調。上下片兩結句(贈詞下結除外)較通常句式增加了一個字,化五言為六言,於第三字處停,遂使這個詞調顯現出一氣流轉的聲情,增添了抑揚頓挫的情歌。樂婉此詞直抒胸臆,明白如話。極本色,自然正是以我手寫我心,也許,乾脆就是直接唱出口的。

全詞篇幅雖短,但是,一位感情真摯,思想果斷的女性形象,活脫脫的躍然於紙上。以淚滴千千萬萬行之人,以絕不可能斷了之情,直道出自己的真摯情感,為之一拚,轉念便直說出終是難捨,如此種種念頭,皆在情理之中。但在別人則未必能夠直接道出自己的感情,而她卻能直言不諱。這難道不是性格豪爽果決?至於思舊事如天遠,要重見而無因見,待重結、來生願,若不是感情真摯的人,又豈能說出?

全詞一猶如長江之水,一流而去永不回頭,但其意蘊仍覺有餘。以一位風塵女子,而能夠得到此段奇情異彩,歷來受到人們的喜愛,其奧秘正在於詞中道出了古往今來的愛情真諦:生死不渝。這是詞中的最高境界。中國古代的仁人志士,小而對於個人愛情,大而對於民族傳統,皆抱有一種忠實之態度,即使當其不幸而處於絕望關頭,生死難關之時,也能體現出一種生死不渝之精神。唯其此種精神,小而至於個人愛情,才能夠心心相印,肝膽相照;大而至於民族文化,才能夠綿延不絕,生生不已。兩者表面上有大小之別,實際上則具共通之義。樂婉此詞雖為言情小令,但其比喻的宗旨則並非一首言情小令所能代替的。

《小重山·謝了茶蘼春事休》_吳淑姬

小重山

吳淑姬

謝了茶蘼春事休。

無多花片子,綴枝頭。

庭槐影碎被風揉。

鶯雖老,聲尚帶嬌羞。

獨自倚妝樓。

一川菸草浪,襯雲浮。

不如歸去下簾鉤。

心兒小,難著許多愁。

吳淑姬,生平不詳。《唐宋諸賢絕妙詞選》收錄其詞三首。這一首《小重山》寫的是一個獨守閨房的女子對遠方情人的思念。這類抒發離愁別恨詩詞,歷代曾有多少詞人墨客創作過,其中也不乏名篇佳作。

例如溫庭筠的《夢江南》:「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這兩首詞,題材完全相同。然有溫庭筠這樣的妙語在前,後人再想起這前人的成就,就非易事。吳淑姬卻能別出心裁,翻新花樣,謀篇構思,絕無雷同。這兩首詞的區別主要兩點。其一溫詞著重寫此女子倚樓所見,立足點在樓上;吳詞卻從庭院寫起,再登樓遠望,立足點是移動的。其二溫詞單寫此女子等候遠人不歸的惆悵失望的情緒,表現出一種淡淡的哀怨;而吳詞則將此女子青春將逝,與遠人歸來無望,兩相對比,反映了一種深深的愁苦。

《虞美人·春情》_李玉

篆縷銷金鼎。

醉沉沉、庭陰轉午,畫堂人靜。

芳草王孫知何處?

惟有楊花糝徑。

漸玉枕、騰騰春醒。

簾外殘紅春已透,鎮無聊、殢酒厭厭病。

雲鬢亂,未忺整。

江南舊事休重省。

遍天涯尋消問息,斷鴻難倩。

月滿西樓憑闌久,依舊歸期未定。

又只恐、瓶沉金井。

嘶騎不來銀燭暗,枉教人、立盡梧桐影。

誰伴我,對鸞鏡!

李玉詞流傳下來的只有這一首,黃昇云:「風流蘊藉,盡此篇矣」(《花庵詞選》)。

《憶王孫·春詞》_李重元

萋萋芳草憶王孫。

柳外高樓空斷魂。

杜宇聲聲不忍聞。

欲黃昏。

雨打梨花深閉門。

李重元,傳世詞作僅《憶王孫》四首(春詞、夏詞、秋詞、冬詞),這一首為其四首中的春詞。

這首詞所表達的是一個古老的主題:春愁閨怨。

就其所用詞語看,全詞所用也無非是宋詞中慣用的語彙,如柳外高樓、芳草斜陽、梨花帶雨、黃昏杜鵑。但是正像有才情的作曲家僅憑藉七個音符的不同組合就能構成無數美妙的樂章一樣,這首詞也以其富有感染力的意象組合和不露痕跡而天然精巧的構思,描寫了一個獨立、不可替代的藝術形象。

我們先看一看這首詞的結構。這首詞主要是寫景,通過寫景傳達出一種傷春懷人的思緒。那一份香眇深微的情思是通過景色的轉換而逐步加深加濃,逐步顯示的。在場景的轉換上,詞作又呈為一種由大到小,逐步收束,詞終而趨於封閉的心態特徵。此詞起筆展示的是一種開闊的傷心碧色:連天芳草,千里萋萋,極目所望,古道晴翠,而思念的人更在天涯芳草外,閨中人的心也輕輕飄揚到天盡頭了。這一句,情與景都呈現出一種杳眇深微的特徵。接下來,場景收束為田間路頭楊柳、柳外高樓。繼而,在杜鵑聲聲中,將到黃昏時,隨著時間的推移,場景再次收束為小院梨花帶春雨。最後,螟色入庭院,場景收束為一個無言深閉門的近鏡頭。可以想見,閉門人遊蕩在千里外的芳心也將最後回到常日緊閉的心扉內。詞作結構由大而小,由外而內,由景生情,總體上表現為收束的特徵。這一特徵又準確地表現了古代婦女那種內向型的心態。

這首詞的另一個特點是,不以錘鍊字句為能,因為可以看見詞中選用的都是一些最常見的意象。這些意象大多在前人詩詞中反覆出現過,積澱了豐富的內涵和深厚的民族文化的感情。意象本身就有很強的美的「張力」,足以調動人們的生活文化積累,從而幫助讀者想像美麗的意境。比如,詞中寫到的芳草、楊柳、高樓、杜宇、梨花,無一不是中國雅文學中的基本意象。這些意象經過歷代詩人傳唱,已具有一觸即發、聞聲響應的高度感發能力。即以「柳」而論,從《詩經》中的「楊柳依依」到韋莊的「無情是台城柳」,從李白的「春風知別苦,不遣柳條青」到柳永的「楊柳岸、曉風殘月」,那一縷柳絲寄寓了多少中國文人的愁緒啊!人們讀到這個字,就會隨著各自的文化積累不同程度地感受到那種縈繞在心頭的憂怨。再如「芳草」「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淮南小山《招隱士》):「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牛希濟《生查子》):「離恨卻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李煜《清平樂》):「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范仲淹《蘇幕遮》)……那無處不在的芳草,承載了遊子思婦的無窮相思。

這首詞中的其他意象也大多具有這種美的聯想性。因此,當作者把這些意象巧妙組合到一起時,就形成了一種具有更豐富的啟發性的畫面。於是人們在熟悉中發現了陌生,有限中找到了無限。

讀這樣的詞,應當是回味大于思索,聯想重於分析。這樣可以得到比幾句詞的字面意義更多的東西。

《蘇武慢·雁落平沙》_蔡伸

雁落平沙,煙籠寒水,古壘鳴笳聲斷。

青山隱隱,敗葉蕭蕭,天際螟鴉零亂。

樓上黃昏,片帆千里歸程,年華將晚。

望碧雲空暮,佳人何處?

夢魂俱遠。

憶舊遊,邃館朱扉,小園香徑,尚想桃花人面。

書盈錦軸,恨滿金徽,難寫寸心幽怨。

兩地離愁,一尊芳酒,淒涼危欄倚遍。

盡遲留,憑仗西風,吹乾淚眼。

這首詞寫羈旅傷別,而從荒秋暮景說起。前三句說的是雁陣掠過,飛落沙灘;秋水生寒,煙靄籠在水上。古壘上,胡笳悲鳴,漸漸地,連這嗚咽之聲也沉寂了。蔡詞中不說「鳴笳聲起」,而說「鳴笳聲斷」,這麼描寫更顯得冷寂荒涼。開端數句,為全詞定下了淒涼的基調。從「古壘鳴笳」中,我們可以感受出動亂時代的氣息(作者是北宋末南宋初人)。這種氣息,為下文所寫的傷離怨別提供了特殊背景,同時也更增添了悲愴意味。

此詞抒情真切,鋪敘委婉,頗有柳七風味。發本詞開頭就與柳詞「登孤壘荒涼,危亭曠望,靜臨煙渚」(《竹馬子》)相似。全詞由淒涼轉為纏綿、悲婉,緊著又轉入悲愴,以變徽之音收結,留下了那個紛亂時代的痕跡,這一點又與柳詞有異。一結未經人道,獨闢蹊徑,所謂「傷心人別有懷抱」,頓使全詞生色。唯朱敦儒句「試倩悲風吹淚過揚州」(《相見歡》),仿佛有相似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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