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麒麟 踢雪烏騅 照夜玉獅子《水滸傳》名馬的悲壯傳奇

綠野萍蹤01 發佈 2020-01-03T04:23:31+00:00

古代演義小說中,名將配名馬大約自《三國演義》開始。一匹赤兔馬追隨呂布、關羽兩大名將,名標千古。曹操敗師淯水,重回故地時,祭奠典韋、曹安民與大宛馬。劉玄德得的盧神助,飛越檀溪,遇水鏡先生而得諸葛亮,開創蜀漢基業。若說三國名馬,的盧無疑是第一神駒。

古代演義小說中,名將配名馬大約自《三國演義》開始。一匹赤兔馬追隨呂布、關羽兩大名將,名標千古。曹操敗師淯水,重回故地時,祭奠典韋、曹安民與大宛馬。劉玄德得的盧神助,飛越檀溪,遇水鏡先生而得諸葛亮,開創蜀漢基業。若說三國名馬,的盧無疑是第一神駒。



然而,《三國演義》寫馬卻不如《水滸傳》。羅貫中僅是從戰馬本身的表現來襯托主人的戰力,表現人物的性格。施耐庵寫馬,則不僅限於寶馬配英雄這個含義,而是以戰馬展開故事,賦予其深刻寓意,為主題服務。並且,以馬喻人,以人喻史,隱含了一段真實的歷史,戰馬的傳奇色彩非常濃郁。

《水滸傳》中寫到了幾匹戰馬,最著名的是宋徽宗御賜給呼延灼的踢雪烏騅,金國王子的坐騎照夜玉獅子。這是兩匹明寫的戰馬,主人的身份十分的高貴。

另一匹名馬則是隱寫,來歷也十分的神秘。在照夜玉獅子出場時,金聖嘆先生有這樣一句夾批:「 文情由前踢雪騅生來,馬名照後玉麒麟立出,前映後帶,絕世奇文。」因而,《水滸傳》中那匹神秘的戰馬,就是玉麒麟。

玉麒麟、踢雪烏騅、照夜玉獅子,這三匹水滸名馬本身並沒有很精彩的故事,但它們卻共同演繹了一段傳奇,隱藏了一段北宋秘史。同時,也隱藏著《水滸傳》七十回後的真故事、水泊梁山的大結局,以及施耐庵的創作主題。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踢雪烏騅的身世

提到這匹戰馬,很多人便會聯想到西楚霸王項羽的坐騎,說項王的戰馬是烏騅馬。其實,司馬遷可沒這麼說,《史記·項羽本紀》中,項羽的戰馬就一個字——騅。垓下突圍前,霸王別姬,在營帳中慷慨悲歌: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所謂「騅」,就是青雜色的馬,其色並不純凈。後人演義,在「騅」的前面加個「烏」,於是,項王的馬就變成了「烏騅馬」。

項羽的馬不是烏騅,但烏騅馬還真在歷史上有記載。唐「昭陵六駿」有一匹「白蹄烏」,意思是馬蹄是白色的,通體烏黑。

白蹄烏是李世民武德元年(公元618年)平定薛仁杲時的坐騎。唐軍生擒「萬人敵」薛仁杲,白蹄烏卻因為長途奔襲力竭而亡。李世民得了天下,懷念與自己血戰疆場的戰馬,便命閻立本畫六匹駿馬像,並置浮雕於昭陵。其中,專為白蹄烏題詩:「一天長劍,追風駿足。聳轡平隴,回鞍定蜀。

昭陵六駿中的白蹄烏,應當就是《水滸傳》中「踢雪烏騅」的原型。踢雪,就是指馬蹄是雪白的。



《水滸傳》第五十三回「公孫勝鬥法破高廉,黑旋風下井救柴進」中寫道,高俅得知叔伯兄弟高廉被梁山殺死,便啟奏天子興兵報仇,時任汝寧郡都統制的呼延灼被選中做征討梁山的大將。呼延灼從汝寧郡到了東京,高俅帶他朝見了宋徽宗。

天子看見呼延灼一表非俗,喜動天顏,就賜踢雪烏騅一匹。施耐庵在書中如此描繪這匹御賜戰馬:渾身墨錠似黑,四蹄雪練價白。

從踢雪烏騅的渾身烏黑、四蹄雪白的外形看,與昭陵六駿的白蹄烏極其相似。那麼,施耐庵為何選中了昭陵六駿的戰馬,做《水滸傳》戰馬的原型呢?

主要原因就是昭陵六駿非常著名,以此來隱伏戰馬背後的故事,容易向更多的讀者傳遞典故信息。作文賦詩用典可以高古,但絕不可十分冷僻,故作深奧。施耐庵以物喻人,言此及彼,都是可以「輕易」查到出處的。這也是《水滸傳》寫作手法的一大特點。

除了寫作手法之外,更重要的理由則是,白蹄烏就是一匹御馬,身上賦予了帝王信息。踢雪烏騅是宋徽宗御賜,當然與李世民的信息對稱。李世民是興國之主,宋徽宗則是亡國之君,鮮明對比之下,踢雪烏騅便賦予了與白蹄烏完全不同的隱喻。

卻說呼延灼騎著踢雪烏騅,率領韓韜、彭玘、凌振殺奔梁山。按照金聖嘆的批註,從這回書起,直到梁山蕩平曾頭市,打下東昌府,得到戰馬軍醫紫髯伯皇甫端止,前後十七回書都是圍繞戰馬展開故事。施耐庵以如此巨大的篇幅寫戰馬傳奇,其中必然有深刻的寓意。



照夜玉獅子是何來頭

宋江聯合二龍山、桃花山、白虎山,攻打青州府,先俘獲了從梁山敗陣的雙鞭呼延灼,踢雪烏騅歸梁山所有。然後,呼延灼賺開城門,梁山好漢一舉攻破了這個州府。

攻打青州的意義非同小可,施耐庵把矛頭暗中指向了宋徽宗。

呼延灼雖然是高俅保舉,但卻得到了宋徽宗的首肯,並且御賜了踢雪烏騅。梁山好漢將這匹御賜戰馬弄到了梁山,與桃花山的李忠、周通一樣,屬於「非法占有」御賜寶物,不把宋徽宗放在眼裡。踢雪烏騅賺開城門,霹靂火秦明揮舞狼牙棒將慕容彥達擊殺,也是梁山直接挑戰宋徽宗,隱含了施耐庵反皇帝的思想主題——《水滸傳》就是一部旗幟鮮明的反皇帝小說。

慕容彥達是皇親國戚,他的妹妹是宋徽宗的貴妃,「國舅」被梁山好漢一棒擊殺,宋江難道不反皇帝嗎?



青州得勝,踢雪烏騅歸位,梁山便發動了「降魔」行動。誰是「魔」?按照《水滸傳》「楔子」的設計,龍虎山伏魔大殿中逃出來的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就是「魔」。但是,書中卻說芒碭山的樊瑞是混世魔王。這樣的文本邏輯就不對了,梁山好漢都是「魔」,魔王應當是宋江,樊瑞頂多就是個與魯智深、李忠、孔明等人平級的小魔頭。因而,施耐庵所說的「降魔」,降的是另外一個「魔」,這個「魔」就是托塔天王晁蓋。

綠野老道曾經多次分析解讀,晁蓋綽號托塔天王,其含義就是北方多聞天王,出自佛教毗沙門天王,是佛門四大護法之一。因為東溪村靈官殿靈官(道家大護法)的指引,晁蓋暫時充當了名義上的帶頭大哥,是吳用實際策劃了智取生辰綱、上梁山落草的行動。不久,宋江上山,晁蓋依然扮演者站台的角色,並沒有真正指揮和領導梁山上的道家群魔。

梁山上以道家群魔為主,在「魔」的眼中,自己不是「魔」,異類才是「魔」。所以,晁蓋適時的曾頭市中箭,因法華寺佛門弟子引導,歸於本位。晁蓋號「天王」,歸天之後,得知梁山好漢是道家紫府的星宿,所以,放棄了復仇,前去搭救宋江。此時的晁蓋,已經上升到智真、羅真人、九天玄女的級別,他又怎麼能久占水泊頭把交椅呢?



引發晁蓋攻打曾頭市的事件,是金毛犬段景住帶來了照夜玉獅子的消息。據段景住講,這匹照夜玉獅子是「金國王子的坐騎,放在槍竿嶺下,被小人盜得來。」這匹馬:

雪練也似價白,渾身並無一根雜毛。頭至尾,長一丈,蹄至脊,高八尺。那馬一日能行千里,北方有名,喚做「照夜玉獅子馬」

這便是《水滸傳》中第二匹有名的戰馬,施耐庵詳細的描述了它的狀貌、性能,可謂書中第一寶馬良駒。照夜玉獅子渾身雪白,無一根雜毛,恰與踢雪烏騅形成鮮明對比,一白一黑,就是一對。

宋江聽聞此馬,心中暗喜,一邊不斷的向段景住打聽照夜玉獅子的好處,一邊暗自派戴宗前往曾頭市,打探此馬的下落。從此,宋江心中便一直盤算著這匹戰馬,《水滸傳》也因此將梁山大聚義的故事推向高潮。



玉麒麟是《水滸傳》第一神駒

卻說晁天王殞命,宋江在法事期間,與來自大名府龍華寺的大圓和尚閒聊。當宋江問到北京的風土人物時,大圓和尚說出了「河北玉麒麟」。宋江猛然省起,說道:

北京城裡是有個盧大員外,雙名俊義,綽號玉麒麟,是河北三絕,祖居北京人氏,一身好武藝,棍棒天下無對。梁山泊寨中若得此人時,何怕官軍緝捕,豈愁兵馬來臨?

宋江這段話的重點,並非「河北三絕」,也不是盧俊義「一身好武藝,棍棒天下無對」,而是「何怕官軍緝捕,豈愁兵馬來臨」。讀者一般會認為,盧俊義武功蓋世,有此人上山,梁山軍事實力大增,宋江便不怕官軍前來緝捕,也不愁兵馬來臨了。

這樣理解確實也沒錯,問題是,宋江並非盧俊義上山而解除了擔憂,而是「玉麒麟」被牽來後,梁山便沒有什麼懼怕的了。盧俊義武藝平常,他不過是附著在「玉麒麟」身上的一個人物符碼而已。



本文導語中就引用了金聖嘆的批註,說「玉麒麟」就是一匹神駒戰馬。《水滸傳》戰爭以馬軍當先,馬軍實力強弱,才是戰場決勝的關鍵。假若不是「玉麒麟」而是「盧俊義」,那麼,宋江的這段話便邏輯不通。

盧俊義沒上山之前,宋江帶領梁山四處出擊,攻陷了高唐州、青州、華州、大名府。從容應敵,打敗了兩次朝廷官軍征伐,降服了關勝、呼延灼兩員朝廷大將,以及彭玘、凌振、韓韜、宣贊、郝思文。宋江怕過嗎?愁過嗎?根本就沒有。

但是,因為照夜玉獅子的出現,宋江便憂從中來。這是《水滸傳》中頭號戰駒,也隱喻史文恭《水滸傳》武功第一。誰來制服照夜玉獅子呢?從段景住到來之時,宋江心中就盤算著這個問題。當大圓和尚提到「河北玉麒麟」時,宋江才猛然省起早就預謀在胸的大事情,決心將玉麒麟牽上梁山。

以麒麟為坐騎,是需要經過艱苦馴服的。書中的細節說明,盧俊義上山既不是被吳用誆騙,也不是梁山傾力打下大名府,救了盧俊義。而是經過三番兩次的「訓馬」,讓「玉麒麟」服服帖帖的為梁山所用。

那麼,宋江為何如此煞費苦心的訓馬呢?



「麒麟」確非凡物,乃中國古代神話中的「四靈」,經常做神仙的坐騎。既然是神仙的坐騎,當然要高過宋徽宗的踢雪烏騅,也要力壓金國王子的照夜玉獅子了。無論是宋徽宗的御賜,還是金國王子的坐騎,都是人間凡品。而「玉麒麟」毫無疑問,它就是《水滸傳》第一,也是唯一的神駒。

書中曾經在楊志與索超比武的第十三回(容與堂本)書中提到過一筆「玉麒麟」,說是索超的徒弟被楊志殺得個落落大敗,為維護軍官尊嚴,天王李成鼓勵急先鋒贏得勝利,便把自己的坐騎借給了索超。李成號稱「天王」,應當是真正的「李天王」,他的坐騎是一匹「慣戰能征雪白馬」。書中有詩專門誇讚天王的這匹良駒:其中一句道是:「色按庚辛,仿佛南山白額虎;毛堆膩粉,如同北海玉麒麟。」此處,也說明玉麒麟是「天王」級別的坐騎。

至此,《水滸傳》中的三大名馬已悉數亮相。從其身世、特性來看,確實是非同凡響。然而,施耐庵為何要寫這三匹與眾不同的戰馬?起作用、意義是否與《三國演義》一致?其中又有什麼深刻的隱喻呢?



玉麒麟活捉照夜玉獅子

踢雪烏騅已被宋江收伏,照夜玉獅子便緊隨著被段景住從北地盜來,但卻落入金國幫凶史文恭之手。為了得到照夜玉獅子,宋江開始策劃一盤大棋。

自段景住出場後,梁山先後兩次攻打曾頭市。第一次出兵,宋江不太願意,晁蓋因此殞命。宋江之所以第二次進兵曾頭市,是時局發生了重大變化,曾弄由當時的「曾長者」躍升為「曾長官」,成了金國的官員。曾頭市是一個宋金邊境榷場,因為曾長者變成了曾長官,這個榷場就官方化了。曾頭市這個不為絕大多數讀者所看破的微小變化,卻是隱含了一段真實的歷史。

《宋史·徽宗本紀》中說:「宣和二年二月乙亥,遣趙良嗣使金國。」,趙良嗣使金國幹什麼呢?是因為「金人來約夾攻(遼國)」。

趙良嗣,原名馬植,世為遼國大族,官至遼光祿大夫。宋徽宗政和元年(公元1111年),馬植投奔北宋,密見童貫,獻聯金滅遼之計。隨後,馬植改名李良嗣,又得賜趙姓,名為趙良嗣。急於完成「復燕」大業的宋徽宗,立即採納了趙良嗣的計劃,重和元年(公元1118年)「遣武義大夫馬政由海道使女真,約夾攻遼(徽宗本紀)。」宋金盟約正式開啟談判。



經過一年多的運作,宣和二年,趙良嗣七次通過海道往返宋金,簽訂了「宋金海上之盟」。

梁山及梁山好漢的故事就發生在宋徽宗宣和元年至靖康二年之間,兩次攻打曾頭市,故事背景大約就是宣和二年、宣和三年的「春暖時分」,恰與趙良嗣宣和二年二月使金國時間暗合。而且,這一段秘史還隱藏在魯達-魯智深-趙員外-金翠蓮的故事中,列位看官不妨細讀原著,其中大有隱義。

書中寫道,梁山泊第二次攻打曾頭市時,這個金國榷場與北宋的青州、凌州有相互救援的關係,關勝打下凌州,曾頭市揚言要為凌州報仇。而曾頭市遭遇攻擊,青州、凌州便要發兵救援。曾頭市寫明了是金國人在北宋境內的榷場,北宋官府與之關係密切,相約夾攻敵人,難道不是宋金海上之盟的隱喻嗎?

宋江起初之所以不願帶兵去打曾頭市,是因為這個時期此處是一個私人集市,與官府沒有密切關係,仍然可以通過地下黑市交易馬匹,梁山戰馬還可「走私」入境。同樣,象徵北地戰馬的照夜玉獅子,也是可以通過非戰爭手段解決。

中原地區與北地少數民族作戰,一直為馬匹所困擾。正在熱播的電視劇《鶴唳華亭》,就有這樣的情節,中書令李伯舟因私藏戰馬而被「赤三族」。

北宋時期,北地邊境榷場對馬匹嚴加空管,以限制北宋的國防力量。宋真宗時,便設置「群牧司」,以滿足軍隊戰馬需求。王安石變法,出台《保馬法》,不僅對馬匹進行嚴格管理,還把養馬任務推向民間。



《水滸傳》真實的反映了這段歷史,宋江接任晁蓋,做臨時寨主時,便以楊林、石勇、段景住三人為頭,專往北地購買馬匹,以擴充梁山軍事實力。梁山不斷對外作戰,反抗朝廷清剿,馬匹消耗使得宋江日夜憂懼。見到段景住,知道此人乃北地盜馬賊,熟悉北地戰馬情況,心中暗喜。此時,心中便應當開始盤算,如何為梁山的馬匹找到一個穩定的來源。

段景住的適時出現,讓宋江找到了梁山戰馬的來源。但是,梁山戰馬如何通得過照夜玉獅子這道險關(險道神的隱喻),順利抵達梁山呢?於是,施耐庵以「照夜玉獅子」象徵北地戰馬,以「玉麒麟」象徵解決戰馬問題的手段,只要制服了照夜玉獅子,就等於打通了北地戰馬通道,便「何怕官軍緝捕,和愁兵馬來臨」了。

曾頭市的變化帶來的後果,是對北地戰馬的嚴厲查禁,梁山買來的二百餘匹馬匹,便被曾頭市緝私隊隊長險道神郁保四全部沒收。這等於斷了梁山的生路,不由得宋江不傾力蕩平這個金國榷場。曾頭市搶奪了照夜玉獅子,送給了教師爺史文恭。此史文恭當為北宋臣民,是金國榷場最可依賴的武力保障。正因為照夜玉獅子成了這個為虎作倀者的坐騎,宋江便絕不放過,誓要活捉此人以蕩平曾頭市。

這個故事的隱秘,全在照夜玉獅子身上,因而,要找到一匹能夠制服它的神駒,才能象徵曾頭市被徹底蕩平。於是,玉麒麟出山了。

施耐庵以「盧俊義活捉史文恭」結束《水滸傳》戰馬故事,其實並不關乎晁蓋之死,更不涉及梁山的寨主歸屬。而是講述一個精彩的故事,暗喻一段神秘歷史。

然而,施耐庵並不會就此打住,梁山的故事在七十回書之後,仍然要繼續進行。而且,踢雪烏騅、照夜玉獅子、玉麒麟依然要追隨梁山好漢繼續戰鬥下去,完成「替天行道,保境安民」的使命。



《水滸傳》名馬傳奇

上面的文字,分別介紹了踢雪烏騅、照夜玉獅子、玉麒麟,雖然也探尋了施耐庵在這幾匹戰馬背後隱藏的故事和歷史。但是,卻遠遠沒有觸及水泊梁山深層次的故事和主題。

施耐庵作書,基礎藍本是《大宋宣和遺事》,但卻參照了大量的歷史資料。在《宣和遺事》中,梁山的故事講到了宣和四年。宋江完成梁山聚義後,便與吳加亮商議,「俺三十六員猛將,並已登數;休忘了東嶽保護之恩,須索去燒香還心愿則個。」商量妥當,便擇日起程。出發時,宋江在旗幟上題了四句詩:來時三十六,去後十八雙。若還少一個,定是不還鄉!

於是,梁山好漢殺出水泊,往東嶽燒香還願。宋江一路行進,不斷襲擾州府,朝廷無奈,於宣和三年下旨招降,接旨之人,便是盧俊義惡夢中的張叔夜:

有那元帥姓張名叔夜的,是世代將門之子,前來招誘宋江和那三十六人歸順宋朝,各受武功大夫誥惠,分注諸路巡檢使去也。因此三路之寇,悉得平定。後遣宋江收方臘有功,封節度使。

方臘被平定,是宣和三年秋七月,宋江於這一年的二月被張叔夜招降,《宋史·徽宗本紀》等史料都能佐證《大宋宣和遺事》所講的宋江事。

那麼,滅方臘後,宋江及梁山好漢都去哪兒了呢?《大宋宣和遺事》講,這伙強人招安後「分注諸路巡檢使去也。」也就是大夥各自去到了任所,各做各的官去了。宋江則跟隨童貫去征討方臘,因為軍功而被封為節度使。



《大宋宣和遺事》這條記載恐怕有問題,梁山好漢招安後去征方臘大致沒錯,但卻沒有被分開。後來,還一併北宋,去攻打遼國。當時,在大名府附近任元城尉的李若水,就曾見到梁山好漢隨大軍北上,配合金國攻打幽州。

梁山好漢開拔到大名府,因此前「犯淮陽軍,又犯京東、河北 」,所以,盜寇聲名遠播,引來了士女圍觀。李若水在《捕盜偶成》中寫道:「去年宋江起山東,白晝橫戈犯城郭。殺人紛紛翦草如,九重聞之慘不樂。大書黃紙飛敕來,三十六人同拜爵。獰卒肥驂意氣驕,士女駢觀猶駭愕。」

梁山好漢軍容壯觀,人驕馬肥,確如施耐庵在《水滸傳》中所描寫的那樣。而書中盧俊義去東嶽廟進香避禍,玉麒麟出自河北大名府,似乎都與這些歷史記載暗合。

所以,梁山好漢並沒有分開,而是一起征方臘、打遼國。

上文提到的宋金海上之盟,在宣和四年(公元1122年)得以兌現。正當童貫率兵征討方臘時,金兵已經攻破遼國中京,遼主北逃。這年三月,遼國立燕王淳為帝。金人來約夾攻,宋徽宗遂命童貫為河北、河東路宣撫使,屯兵於邊以應之。

宋江受招安後,追隨童貫去征方臘,此時,又隨童貫北上,經大名府開拔前線,駐紮在雄州。宣和四年五月(陰曆),童貫命种師道等分道進兵,攻打幽州。據《三朝北盟會編》、《梁溪集》等史料記載,在种師道的軍中,「招安巨寇楊志」為選鋒首,部屬前軍楊可世,帶領敢死隊做前部先鋒。那麼,北宋軍隊攻打幽州,戰況如何呢?

六月己丑,种師道退保雄州,遼人追擊至城下。

冬十月己酉,郭藥師與高世宣、楊可世等襲燕,蕭干以兵入援,戰於城中,藥師等屢敗,皆棄馬縋城而出,死傷過半。甲寅,劉延慶自盧溝河燒營夜遁,眾軍遂潰,蕭干追至涿水上乃還。——(《宋史·徽宗本紀》)


北宋軍隊兩戰均遭遇遼國反殺,遼兵大勝而追擊宋軍。這是歷史的真實,根本就不是《征四寇》寫的那樣,宋江帶領梁山好漢大破遼兵,滅掉了遼國。



北宋無法與遼國作戰,宋徽宗便命趙良嗣出使金國,以重金請金國出兵攻打幽州。宣和四年十一月,金兵攻占幽州,遼國皇帝再次北逃。三年後,完顏阿骨打次子斡離不追擒遼主,遼國滅亡。

金兵占據幽州,宋徽宗以重金向金人收購。宣和五年(1123年)四月,金人盡掠職官、富民、金帛、子女而去,留個北宋一座空城。宋徽宗貪天功為己有,在以花石綱堆砌的「萬歲山」勒石,以記「復燕」之功,封童貫為廣陽郡王。然而,正是這次對遼國的用兵,導致北宋王朝迅速滅亡。

經此一戰,金國發現北宋軍隊實在是不堪一擊,休整一年半之後,於宣和七年十一月分兵兩路進攻北宋。這兩路金兵中,有一路統帥與《水滸傳》中人物有關,此人就是照夜玉獅子的主人「金國王子」。

史載,宣和七年(靖康元年)十一月己酉,中山奏金人斡離不、粘罕分兩道入攻。 斡離不即完顏宗望,金太祖完顏阿骨打次子,金國一代名將。金國平定燕京後,完顏宗望奏請向北宋發起進攻,並親率部隊一路南下,在太原一帶與北宋軍隊作戰。

據《三朝北盟會編》中說,金兵發起進攻後,北宋立即調兵遣將應戰。其中,种師中加河北路制置副使總兵,以援中山河間諸郡。

靖康元年九月,种師中率部由土門下井陘至榆次,與斡離不作戰。因為糧草不繼,「戰士日給豆一勺,皆有飢色。翼日,賊遣重兵迎戰。招安巨寇楊志為選鋒首,不戰由間道徑歸。 」在這場戰鬥中,种師中兵敗殉國,但是,朝廷將領卻把失敗的責任推給了楊志,說他不戰而逃。

李綱在《梁溪集》中為楊志辯解:「武節郎楊志昨隨种師中先次收復榆次縣,大兵旣潰志,不免退師。諸將散逸,志獨收集殘兵保據平定,屢次立功,殺退敵馬,理須激賞 。」後來,楊志升為武德郎(宣和時期,武官共五十階,武節郎為第三十八階,武德郎為第三十六階)。

歷史講到這裡,便不需再羅列更多了。梁山好漢「替天行道,保境安民」,原來最終要與金國一戰。曾頭市之役,原來是為此做伏筆的。

回到上面所提到的三匹名馬,其中的寓意到此可以完全揭曉了。這是一段悲壯的傳奇,隱藏著北宋滅亡的一段秘史,寄託著施耐庵無限悲涼的家國情懷。


玉麒麟、踢雪烏騅、照夜玉獅子的終極隱喻

踢雪烏騅是宋徽宗御賜,北宋終為金國所滅,它干不過照夜玉獅子。

宣和七年十二月庚申,徽宗詔皇太子嗣位,自稱曰道君皇帝,趣太子入禁中,被以御服。泣涕固辭,因得疾。又固辭,不許。辛酉,即皇帝位,御垂拱殿見群臣。——《宋史·徽宗本紀》

在國難當頭之際,宋徽宗害怕擔負亡國之罪,匆忙傳位於宋欽宗。歷史便就此翻開新的一頁,來到了北宋靖康年間。

至此,北宋王朝也迎來了第九代皇帝。《水滸傳》梁山人物九紋龍史進,隱喻的就是北宋歷代皇帝。而且,施耐庵在前七十回書中,兩次以「二龍」來隱寫北宋滅亡,宋徽宗、宋欽宗被俘虜,在五國城坐井觀天這段恥辱的歷史。

卻說完顏宗望一路南下,宋欽宗繼位後的一個月,完顏宗望率兵渡過黃河,直逼汴京。宋欽宗正準備委任童貫為汴京留守,御駕親征之時,宋徽宗卻與童貫、蔡攸等人出逃,到鎮江復辟。這就是宋江鎮江題寫反詩,又在九天玄女廟中見到的「二龍相戲」場景的真實寫照。

脫脫在《宋史·欽宗本紀》的結束語中說了這樣一段話:

帝在東宮,不見失德。及其踐阼,聲技音樂一無所好。靖康初政,能正王黼、朱勔等罪而竄殛之,故金人聞帝內禪,將有卷甲北旆之意矣。

大舉南下的金兵聽聞宋徽宗禪位,宋欽宗整飭朝綱的消息,便打算卷甲北歸,放棄攻打北宋。但是,因為宋徽宗不甘心帝權,製造國家分裂,金兵再鼓勇氣,一路勢如破竹殺到汴京。



施耐庵對此應當是深為痛惜,以踢雪烏騅這匹兩度被梁山好漢俘獲的戰馬,來隱喻宋徽宗的禍國亡國。

靖康元年十一月,斡完顏宗望揮師猛攻汴京,迅速攻占了京師外圍的青城。不久,「京師陷」,宋徽宗與其皇后退居紫禁內城延福宮 。第二天,金人邀請太上皇出郊。迫於金兵壓力,宋欽宗說:「上皇驚憂而疾必欲之出,朕當親往。」於是,欽宗進入青城,隨即被金兵扣押。

靖康二年二月,「金人逼上皇召皇后、皇太子入青城。」宋欽宗雖然取代太上皇做了金國的人質,但是,完顏宗望卻沒有放過宋徽宗,也將他逼進了青城。至此,北宋最後兩代皇帝都成了金國的俘虜。

三月,金人挾宋徽宗北行,夏四月庚申朔:

大風吹石折木。金人以帝及皇后、皇太子北歸。凡法駕、鹵簿,皇后以下車輅、鹵簿,冠服、禮器、法物,大樂、教坊樂器,祭器、八寶、九鼎、圭璧,渾天儀、銅人、刻漏,古器、景靈宮供器,太清樓秘閣三館書、天下州府圖及官吏、內人、內侍、技藝、工匠、娼優,府庫畜積,為之一空。辛酉,北風大起,苦寒。

這一年是公元1127年,北宋滅亡。

施耐庵說,踢雪烏騅不是照夜玉獅子的對手,其原主人必然要被金國王子所敗,最終的結局就是「二龍戲水」。

但是,施耐庵以梁山好漢的故事來表達自己的情懷,塑造了一匹神駒「玉麒麟」來制服照夜玉獅子。上文說到,梁山好漢參與了抗金戰爭,以「招安巨寇」楊志為代表的水泊英雄,在「小種經略相公」麾下,與「金國王子」鏖戰於太原一帶。

曾頭市之戰應當是梁山好漢抗金的重大伏筆和隆重鋪墊,以梁山好漢大獲全勝而收兵。假如施耐庵七十回後的故事沒有被明王朝腰斬,照夜玉獅子將有可能在戰場上與「金國王子」照面。這也是施耐庵的美好願望,希望有一支強大的北宋軍隊抵抗金兵的進攻,以「替天行道,保境安民」。但是,歷史的悲劇就在於它的真實,它的不可逆轉。

著書及此,施耐庵寧不仰天長嘆乎?



在榆次殺熊嶺之戰中,北宋飢兵被完顏宗望重兵擊敗,种師中陣亡。這也是施耐庵故意讓史進走錯路,來到「小種經略相公」治所渭州城的緣故。魯達的故事,也是梁山好漢將追隨种師中抗金的伏筆。

據《梁溪集》說,楊志從榆次率殘部退出戰鬥,加入京城四壁守御使劉韐部隊,繼續抗擊金兵。關於楊志的結局,2014年發現的《故贈登州防禦史楊公墓碣》說:

公受制於淵,不意緣私憾虛坐失利。越明年八月二十二日例置之以法,享年五十有五。

這個楊志,與《三朝北盟會編》中的楊志是一個人,都曾做過武德郎。《水滸傳》中的楊志,也與此楊志有相同的殺人犯罪經歷。楊志最終被王淵推卸失敗責任而冤殺,與《三朝北盟會編》、《梁溪集》的記載相吻合。

施耐庵給楊志的綽號是「青面獸」,實際上是暗合「玉麒麟」的。楊志的結局是因為始終背負「招安巨寇」的惡名,極其不受待見,很容易被嫁禍。

《故贈登州防禦史楊公墓碣》中說楊志「越明年八月二十日」被枉殺,「明年」即指公元1117年,正是靖康之難的半年之前。楊志如此結局,也預示著梁山好漢多半歿于靖康之難。

玉麒麟雖然與照夜玉獅子相抗衡,施耐庵以「宋公明夜打曾頭市,盧俊義活捉史文恭」的故事,讓梁山好漢打贏了一場「宋金戰爭」。但是,北宋還是滅亡了,梁山好漢「替天行道,保境安民」的理想也隨之化為泡影。「玉麒麟」也將在這場悲壯的衛國戰爭中,與梁山好漢一道殉難。

無論是踢雪烏騅,還是玉麒麟,都隨著一個朝代的覆滅而悲壯的結束了傳奇。



讀《水滸傳》,總能從施耐庵在梁山好漢的豪情中讀到幾分悲壯、幾分悲涼。這是早就終結的歷史,施耐庵再妙筆生花,也改變不了歷史。梁山好漢悲壯的結局值得寄託幾分哀傷,施耐庵的家國情懷更值得《水滸傳》愛好者肅然起敬。

(續書《征四寇》荒誕不經,不屑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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