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曉霖專欄 | 阿富汗:「十字路口」之國的十字路口

華夏時報 發佈 2020-01-23T06:54:28+00:00

寥寥數日,筆者體驗了另一種戰地生活,接觸了部分當地人,並通過有限體驗和交流更新了對阿富汗的認識,也進一步發現,這個被稱為「亞洲心臟」和「十字路口」國家的戰亂之國,依然處於戰爭與和平的十字路口,前途茫茫,去向不明。

馬曉霖

1月17日至22日,筆者應中國駐阿富汗大使館邀請,首次前往「資深戰國」阿富汗,參加中阿建交65周年系列慶祝活動。寥寥數日,筆者體驗了另一種戰地生活,接觸了部分當地人,並通過有限體驗和交流更新了對阿富汗的認識,也進一步發現,這個被稱為「亞洲心臟」和「十字路口」國家的戰亂之國,依然處於戰爭與和平的十字路口,前途茫茫,去向不明。

喀布爾:一個毫無安全感的首都

17日清晨7時許,本人乘坐的阿聯航空公司EK640波音737航班披著燦爛朝霞,雙翅幾乎貼著白雪皚皚的山頭降落在滿目「平房」的喀布爾。喀布爾機場也許是世界規模最小、設施最簡陋的首都機場,各種侷促與寒磣不必贅述,也的確不該對它產生過高預期,這畢竟是個被戰爭折磨40年的國家,能平安進出起落已謝天謝地了。

北京至喀布爾直線距離雖然不近,但比去歐洲、非洲乃至西亞要近很多。想到直飛喀布爾,我的心理路線至少是北京-烏魯木齊-喀布爾。然而,前往喀布爾的直航已停飛,必須到杜拜中轉。由於中轉前後兩段航程不是同一家航空公司,加之票務安排欠妥,導致在杜拜必須出機場提取行李,然後打車去另一個航站樓再辦理轉機手續。這種不便與肉體折磨,讓我未與阿富汗謀面就已提前感受到這個國家不易。

然而,經九小時北京至杜拜飛行、六小時杜拜中轉候機、三小時杜拜至喀布爾飛行這樣的「三段式」、「折返型」旅程後,已因嚴重缺覺而頭昏腦脹的我,又被阿富汗治安狀況「整懵」了:我和另一位學者以及12人的河南少林武館代表團同機抵達,中國大使館竟然安排七輛SUV豐田陸地巡洋艦迎接,而且每一輛都是防彈車,每一輛都配備攜帶武器的中國特警戰士。不僅如此,我們還被要求穿上厚重的防彈服,各個像頭熊貓笨拙地被連拽帶推塞進空間狹小的車裡。任何和平地區一輛中巴足以解決的交通問題,在阿富汗變得十分複雜,集中出行一旦遇襲傷亡極大,分散乘車安全成本同樣很高。筆者縱然久經兩個戰場血火洗禮,此時也不得不「客隨主便」地聽從安排。

一路上,筆者在頭車耳聞目睹了安保組長通過對講機指揮、調度整個車隊安全返回使館,包括如何保持距離、如何通過擁堵路段、如何尾車截停嫌疑車輛,直到進入大使館前告知門衛採用何種進出安全模式,深感自己享受了一次「首長級」安保待遇。同樣出於安全原因,筆者在喀布爾五個晚上,除外出參加正式活動,吃住全在使館解決,未曾單獨邁出大門一步,也沒好意思提出類似要求,因為這勢必增加使館安保成本和責任壓力。

喀布爾是個被劃為不同「警戒區」的首都城市,進城後舉目皆為破舊低矮的樓房、擁擠的街道和傷殘人、乞丐隨處可見的一般性市容,偶爾也能看到比較時尚的街頭廣告和政治塗鴉。接近使館區所在的核心區域,道路兩邊全是高大的鋼筋水泥隔離牆,到處是持槍荷彈的軍警或安保人員,所有建築門口都進行過防衝撞特使處理。這哪裡是一國之都,分明就是戰區街壘,而這個戰區與自己熟悉的戰地巴勒斯坦和伊拉克,完全又是另一個類型。

中國駐阿富汗大使館歷史悠久,自從1965年兩國建交後,五星紅旗就在這裡飄揚。然而,近年大使館內部建築已進行過大規模防地震、防攻擊、防恐襲改造,各種細節不便披露。這一切不僅源於使館處在戰亂之地,而在於「5•31」暴恐襲擊留下的教訓,以及仍然隨時發生、或遠或近而存在的暴力衝突特別是指向性暴恐襲擊風險。

2017年5月31日上午,使館區所在的第十警戒區在上班高峰期遭受自殺式暴恐襲擊,襲擊者將一輛水泥攪拌車填裝1500公斤炸藥並在試圖闖入使館區而被迫停車時引爆炸彈,最終造成100多人死亡,近400人受傷。距爆炸地點僅數百米的中國大使館所有建築門窗被爆炸衝擊波摧毀或損壞,部分爆炸物殘骸飛進使館甚至扎入牆體。我們抵館後觀看的襲擊現場錄像顯示,那次爆炸在喀布爾升起巨大的蘑菇雲。

「5•31」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喀布爾經歷的暴恐襲擊。2018年1月27日,距中國大使館600米的地方發生汽車炸彈爆炸;4月,「伊斯蘭國」武裝製造的兩次襲擊導致240人死亡;5月9日,「伊斯蘭國」武裝、效忠「基地「組織的「哈卡尼」網絡發動四次襲擊,製造了17次爆炸;去年7月1日,第十六警區美國大使館附近發生襲擊,34人死亡、68人受傷;8月18日,「伊斯蘭國」武裝襲擊一座婚禮禮堂,63人死亡、182人受傷;11月24日,第九警戒區又發生一起針對聯合國設施的汽車炸彈襲擊,一人死亡,五人受傷……

戰區喀布爾高度警惕和嚴密防範是極其必要的,處於核心區的中國大使館更不能大意,除面臨「東伊運」等分離組織恐襲威脅外,其他重要目標遭受恐襲同樣會危及中國大使館及人員安全,而且機率更高。中國大使館對面是前總統卡爾扎伊官邸、一側是阿富汗外交部,另一側毗鄰總統府,進出大使館還要途徑美國使館和美國軍營。搜索一下地圖還可見,中國大使館周邊還有伊朗、土耳其、法國等國大使館、北約訓練團總部、喀布爾市政府、國家電信公司及多家酒店、商業中心、出版機構和餐飲場所。理論上說,上述目標基本都是恐襲的傳統偏好對象。

戰國重建:和平、統一與獨立依然遙不可及

19日,中國大使館、阿富汗外交部第三政治司和阿中友好協會共同舉辦了超過百人規模的中阿建交65周年慶祝研討會及招待晚宴,筆者和山西社科院研究員馬志超代表中國智庫參會並做主旨發言。無論是研討會上多位阿富汗前部長、議員、智庫代表的熱切發言,還是在會後筆者外出拜訪衝突及和平研究所時獲得的印象均可見,阿富汗各界對中國抱有真誠的尊重、信任與好感,渴望中國能幫助這個長期遭受戰亂蹂躪的貧窮國家走上和平與發展之路。

戰亂造成中阿隔閡也是可以預見的。前國防部副部長、戰爭與和平研究中心所長塔米姆•阿塞伊將軍,卡爾扎伊總統之侄、負責和談事務的前副外長、衝突與和平研究所所長希克邁特•卡爾扎伊等都直接或委婉提及中國認知阿富汗的「巴基斯坦眼鏡」問題,意識是中國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缺乏對阿富汗的直接了解,一直通過巴基斯坦人視角審視阿富汗。儘管巴基斯坦與阿富汗對中國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是,缺乏對阿富汗的直觀了解也的確是個事實,從這個角度看,筆者認為不僅存在「巴基斯坦眼鏡」問題,更是存在「西方眼鏡」問題,因為中阿雙方都多在通過西方媒體報導,甚至西方政府、智庫議程設置和話語體系、表達語境在完成彼此的認識和理解,因此,中阿人文交流極其重要,否則,兩國和兩國人民山水相連卻形同陌路。

但是,安全問題依然是障礙中國與阿富汗交流的最大現實鴻溝。筆者在喀布爾小住一周,很幸運地沒有遭遇爆炸襲擊,甚至白天夜晚也沒有聽到槍聲,但是,美國軍方部署在天空的五個巨星白色安全監控飛艇,偶然起落總統府的支奴干直升機,連同我們不得外出的安全及行動自由缺乏感,都表明即使首都阿富汗,首要問題依然是安全與和平問題。更何況,筆者本次感受的這份幸運,恰巧出現於塔利班武裝宣布降低襲擊烈度七至十天的間歇期,並非永久停火,更別說,離首都越遠,政府軍控制力越弱而塔利班控制力越強,更別說,還有塔利班無法控制的「基地」組織、「伊斯蘭國」武裝、「哈卡尼」網絡乃至「東伊運」等恐怖組織的強勢存在。

筆者在交流中提出,中阿恢復全面交流甚至共建「一帶一路」,幫助阿實現經濟重建與國家康復需具備三大前提條件:首先,實現和平與安全,沒有基本和平環境和安全保障,任何人員、投資、項目都不可能安心在阿富汗紮根;其次,實現和解與統一,沒有統一的國家、政府、議會、軍隊乃至政策和制度,阿富汗重建就無從談起。其三,「自助者天助」,阿富汗要立足於獨立自主、自力更生,最關鍵的一條是必須擺脫外來影響與控制,實現內部和跨宗派整合。

筆者抵達喀布爾前夕及期間,兩場瑞雪降臨在這個缺水少雨的純內陸國家,堪稱好兆頭。17日出版的《喀布爾瞭望》報頭條援引塔利班談判代表的話說,美軍撤離之日,就是阿富汗戰爭結束之時。我悲觀地認為,外軍撤離之時也許是阿富汗戰亂重新擴大之日。期待勢力重新強勁且堅持用宗教治理國家的塔利班與國際社會扶持打造的現代阿富汗政府和平分享權力,共同重塑水乳交融的新阿富汗,談何容易?(作者為著名國際問題學者、浙江外國語學院教授、「西溪學者(傑出人才)」)

責任編輯:徐芸茜 主編:程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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