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橫行的日子,中世紀歐洲人如何逃離黑死病噩夢

冰川思想庫 發佈 2020-01-23T12:00:56+00:00

冰川思享號特約撰稿| 關不羽01爆發1347年,蒙古帝國的分支金帳汗國攻打黑海港口城市卡法,這是熱那亞人的東方據點。戰爭起因有兩個版本:按照熱那亞人的說法,蒙古人貪圖這一地理位置重要的商業樞紐出爾反爾,云云。而蒙古人的版本,則是貪婪的熱那亞人不顧和大汗的約定,非法販奴——請不要誤

冰川思享號特約撰稿 | 關不羽

01

爆發

1347年,蒙古帝國的分支金帳汗國攻打黑海港口城市卡法(現烏克蘭城市費奧多西亞),這是熱那亞人的東方據點。

戰爭起因有兩個版本:按照熱那亞人的說法,蒙古人貪圖這一地理位置重要的商業樞紐出爾反爾,云云。而蒙古人的版本,則是貪婪的熱那亞人不顧和大汗的約定,非法販奴——請不要誤會,大汗並不反對販奴,只要熱那亞人遵守約定不綁大汗直屬領民,大汗並不介意「合法販奴」。但是,熱那亞人忍不住。和重視契約的威尼斯人相比,熱那亞商人更投機、更狂熱,啃「窩邊草」的行為完全可以想像。

這場攻防戰打得很難解,熱那亞人是當時最好的水手,但是陸戰非其所長。幸而他們的運氣很好,金帳汗國的軍隊爆發瘟疫,本來就不高的戰鬥力更打了折扣。在最終撤軍前,憤怒的大汗決定用投石機把病死者的屍體作為禮物送給熱那亞人。

▲義大利一處墓地,有關黑死病的雕塑(圖/圖蟲創意)

於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大規模的「生化戰爭」打響了,但戰場並不是卡法,而是整個歐洲乃至地中海世界。熱那亞的商船運回了卡法的老鼠,而那些老鼠啃食過屍體,那些屍體帶有鼠疫細菌。一種嚴重的疾病開始傳播,形成了一場世紀瘟疫——史稱黑死病。

源於東方、始於卡法戰役,這是黑死病最主流的說法。但是,事實果真如此嗎?只能說這是最合理的推測,我們對黑死病的了解其實很有限。

從傳播軌跡看,確實與海運脫不開關係。歐洲第一站是西西里的摩西拿港,而後是地中海海港城市的熱那亞、君士坦丁堡、威尼斯。而後就是法國、西班牙,最後連英倫三島也淪陷了。這是一條由海洋運輸轉大陸商業貿易的傳播路線。四十年間爆發了三次,各地此起彼伏的餘波超過三百年。這場持續的災情讓歐洲損失了至少2500萬人口,約為歐洲人口的三分之一,威力接近滅霸的一個響指。

▲黑死病的傳播路徑(圖/網絡)

黑死病發病迅猛,死亡率極高,死狀恐怖,而且極為「平等」。無論貧富貴賤、年老青壯,都會染病、死亡,無人可免、無人例外。這和常見的季節性疫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所有人都察覺了這場瘟疫不同尋常,於是應對之策紛紛出台。

02

治療和消毒

黑死病尤為鍾愛人口密集的大都市。歐洲中世紀的城市,充斥著垃圾堆、糞便和煙塵,是老鼠和跳蚤的天堂,人們對此已經習以為常,卻沒有意識到這正是黑死病的溫床。

▲奪走近三分之一人口的黑死病(圖/網絡)

人們試圖尋找治療這種疾病的方法,他們最主要的方法是放血,這是中世紀醫生的拿手好戲。這是基於古希臘醫聖希波克拉底的「氣質體液說」。血,粘液,黑膽汁和黃膽汁,這四種體液對應空氣,水,土和火。血液過剩被認為是疾病的主要來源,放血就是主要手段。

顯然,這一治療方式對疫病的唯一貢獻是,讓身體虛弱的病人死得更快些。如果輔以大量灌水的輔助治療,那麼致死的效果會更為明顯。藥物治療也是有的,從葡萄酒到玫瑰水,以及各式各樣的草藥。一般而言,危害沒有放血顯著,效果當然也指望不上。

其次是消毒,主流的觀點認為黑死病和污濁的空氣有關,病人發出的惡臭讓人有此聯想。凈化空氣成為醫生們推薦的良方,至於什麼樣的香氣最為有效卻莫衷一是。這還和使用者的富裕程度有關。

▲中世紀歐洲描述有關黑死病的死亡之舞壁畫(圖/網絡)

有「基督的眼淚」之稱的乳香備受推崇,作為《聖經》記載的神聖香料意義非凡。玫瑰水也很受歡迎,和乳香類似的是,除了芬芳之外,玫瑰和聖母的關係密切,也很神聖。

其他來自東方的香料如桂皮、蘇合香、龍腦、丁香等等各有粉絲,它們雖然沒那麼神聖,卻也足夠昂貴、神秘。這些都屬於上流階級的選擇,至於平民百姓,馬鞭草、薄荷、艾草,只能有什麼用什麼。反正每一種都提供了凈化空氣的想像,至於真實的效果只是掩蓋屍臭。空氣凈化被證明效果不佳時,水就成了目標。清潔的水源成為珍貴的資源,在水裡大量使用香料也可以作為替代。

空氣和水確實是很多傳染病的傳播途徑,但是黑死病是靠鼠類和跳蚤傳播,註定了人們的徒勞。也有人關注到老鼠和瘟疫的關係,但是也沒什麼辦法。

有後世的研究者認為黑死病的泛濫和中世紀廣泛的「恐貓症」有關。當時貓被視為女巫的寵物,被認為帶有不祥的魔力,被大量獵殺,導致了鼠害泛濫。這一說法有點另類,聊備一格。

03

隔離

可能最接近有效的措施是隔離,在發現黑死病人的家庭門口,用炭筆畫上大大的字母「P」。公共建築也會作為病人集中隔離的地點,開始主要是教堂和市政廳之類的建築。後來,「P」已經連片的社區、主人逃亡或死去的大型宅邸也被徵用。有的城市甚至在隔離區周邊設置了路障、挖起了壕溝,以防止人員進出。

▲彼得·勃魯蓋爾,《死神的勝利》,1562年(圖/網絡)

稍後,處理屍體也開始成為隔離措施的一部分,由於死者過多,而且一門死絕的情況多發,已經無法單獨舉行葬禮,只好集中掩埋——甚至病人還沒斷氣就被早早扔進了屍坑。

遺憾的是,這些隔離措施很少及時,一部分原因在於缺乏統一的安排,更主要的原因是當黑死病蔓延和發病迅速,讓人難以跟上腳步。搬運病人者很快就成了病人,挖坑掩埋屍體者自己倒在自己挖的屍坑裡,被黑死病襲擊的城市迅速陷入癱瘓,也就很難組織隔離。

值得欣慰的是,海路的隔離工作較為成功,檢疫隔離制度沿用至今。威尼斯人最早發明了檢疫制,威尼斯人在第一時間就獲悉了瘟疫的消息,1347年就制定了「衛生監督員制度」。衛生監督員會登上每一艘進入威尼斯的外國船隻,檢查船員是否患病、是否有異常現象,發現問題就拒絕該船靠岸。要麼在錨地里等待,要麼轉去下一港口。

這是人類最早的海上檢疫措施。可是,檢疫並沒有阻擋住黑死病第一波的侵襲,威尼斯成為最早淪陷的城市之一。

這項制度的完善,要到黑死病捲土重來的14世紀70年代,1374年,威尼斯以一個外島作為隔離區,稱之為「登錄處」。任何來自疫區的船舶須在此處逗留三十天,確認無疫病爆發時才能進港。這一強制隔離的辦法很快就被同行們學會了,1383年,法國馬賽港決定將強制隔離延長到40天。認為30天太短可以理解,但為什麼是40天呢?沒有什麼特別的依據,只是因為「40」也是聖經里經常提到的神聖數字。

強制隔離的實行之初,遭遇了很嚴重的抵制,「登錄處」的補給不足、耽誤貨物到港、增加了船員的傳染風險,確實不便。但是強制隔離被證明是有效的,對海港城市抵禦疫情輸入很有幫助。從此成了各港口的標配,至今還在沿用。

04

撫慰

隔離起到了一定作用,但從未消除人們的恐慌。

緊張的大眾面對災難的恐慌需要及時撫慰,中世紀的撫慰方式主要靠宗教。從1438年瘟疫爆發開始,教會就開始舉行各種公開儀式安撫民心。

▲著名的聖安德烈三一教堂的死亡之舞壁畫(圖/網絡)

只要看上去和瘟疫有關聯的主保聖徒受到了隆重的對待,其中聖塞巴斯蒂安和黑死病的聯繫僅僅是因為他死於亂箭射殺,和黑死病晚期全身都是黑色斑的症狀接近。明顯有點「病急亂投醫」。聖徒們紛紛登場,各種神跡也成了人們熱衷傳播的信息。某某城市在其主保聖徒的庇護下免於黑死病的蹂躪,是最常見的情節。

神跡當然無人親歷,宗教儀式倒是人人可見。葬禮、彌撒、布道集會都是必須的,神職人員對黑死病的解釋是人們墮落的罪過讓上帝震怒降下了懲罰。於是,公開自我鞭笞的贖罪遊行成為人們熱衷的活動。在神職人員帶領下,哭哭啼啼、哀告上蒼並自我鞭笞的遊行隊伍散布著歇斯底里的氣氛和瘟疫。

這些都是教會的「常規動作」,如果瘟疫和往常一樣迅速平息,又將給教廷的神聖權威添磚加瓦。但是持續的宗教狂熱絲毫沒有遏制黑死病的跡象,連神職人員都未能倖免,以至於有的城市已經沒有神職人員主持宗教活動,這在中世紀可是不得了的大事。隨著黑死病反覆發作,人們對教會的信仰權威地位普遍開始懷疑,直接為宗教改革奠定了基礎。

05

逃離

黑死病爆發之初,人們幾乎沒有任何準備。

在那個時代,城市發生瘟疫並不值得大驚小怪。隨著災情的反覆發生,人們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的處境。逃離城市成了一個選項。富有的貴族豪門總是有優先權。佛羅倫斯的美帝奇家族在城外的莊園安排了避難所,那是一片有著甘泉、和風與大片葡萄園的丘陵平原,人跡罕至的世外桃源。在美帝奇家族整個統治時代,莊園的主人拖家帶口光臨此地,便意味著佛羅倫斯已經成為人間地獄。

▲佛羅倫斯(圖/圖蟲創意)

國王們更為方便,中世紀並沒有正式首都的概念,王庭總是從一個地方遷移到另一個地方,以方便宮廷龐大人群的供給。因此,無論是巴黎還是倫敦,國王的出走並不會引起多少驚駭。

當然,也有少數勇敢的君主選擇與民眾一起抗災,英國的亨利八世就有這樣的勇氣,只可惜並沒有堅持到底,最終還是被迫逃離了倫敦——他的臣下告訴他,如果他死於瘟疫,沒有合法繼承人的都鐸王朝將會滅亡。

平民們逃走的機會要小很多,那個時代出門旅行可並不輕鬆。如果沒有足夠的盤纏和武裝保衛,那麼死在路上的可能性並不比死於瘟疫的可能性要低多少。但是瘟疫越來越恐怖,逃跑近乎本能,被求生慾望驅趕著的人群開始出現,有些還沒走遠就倒在了路邊,少數幸運者成功地逃到了發病率較低的鄉村苟活了下來。

但是,能夠成功地完成從一個城市轉移到另一個城市的人並不多,瘟疫的散布似乎與他們的關係並不密切。

絕大部分疫情爆發的城市並不關閉城門,任人逃離,卻也有例外發生。1495年,法王查理八世入侵義大利,一路攻城略地打到了那不勒斯城下。此前他就聽說那座城市正在爆發瘟疫,當他抵達城下後,僅僅發射了幾枚炮彈,城市的大門就打開了。

這幾乎是座死城,到處都是已經死掉的和垂死的人,包括城市統治者的家族。那不勒斯的暴君在瘟疫爆發後就封閉了城市,結果瘟疫殺死了一半人,企圖逃跑的人民和武裝部隊的衝突又殺死了另一半。王冠唾手可得,卻只有滿目淒涼。

查理八世是一位英武的國王,輕鬆蹂躪了諸多義大利城邦後,最終敗給了瘟疫——不是黑死病,而是剛從美洲傳來不久的梅毒。梅毒流行的部隊嚴重減員、士氣低落,法軍輸掉了福爾諾沃戰役——這是此次法國遠征唯一一次真正的戰役,武力值爆表的查理八世卻沒有贏下來。國王本人狼狽逃回國內後也因梅毒發作而暴斃,事實證明義大利妓女才是這個四分五裂的區域最強有力的武器。

▲目前已知關於最早符合梅毒醫學形象的畫作,繪於1498年,維也納(圖/網絡)

梅毒作為瘟疫中的新星,以妖嬈的姿態、以緩慢而持久的步調地取代了黑死病的地位。

但是,老瘟神並不是被誰打敗的,而是神秘地消失了。就像它神秘的爆發一樣,消失的原因至今成謎。直至今日還有人認為黑死病從未消失,只是蟄伏了而已,遲早有一天,它還會捲土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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