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希彥 | 面對當下的疫病,醫聖張仲景那裡早有解答

雷濤醫師 發佈 2020-01-24T14:46:17+00:00

西醫說難治,是因為西醫治的是病毒,出現新的病毒,而無新是藥物,自然是難治;中醫說可治,是因為中醫治的是人體,人體如果本身就有對付之機制,我們襄助人體一把,自然就更有勝算。



按:最近的疫病引起大家的恐慌和討論,其中一個焦點就是中醫對這樣的新病毒能不能有治療的效果?如果我們擺事實,當年非典時中醫的介入已經證明了,答案是肯定的,而且非常高效,且沒有激素治療的後遺症。大家可以去網上關注一下相關資料。如果用講道理的方式來理解,我們的傳統醫學,尤其是經方中醫,在對付瘟疫上積累了大量的理法和經驗,護佑了我們這個種族幾千年的綿延不絕,是唯一文明沒有斷絕的文明古國。赫赫醫案,煌煌巨著,歷代數不勝數,其中尤以醫聖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為代表。以醫聖所傳的經方醫學來治療病毒和細菌性疾病,當代也有大量的案例。

經方中醫之本旨是治理人體的能量、環境和排病渠道,而非某藥治某病,所以沒有新舊病毒之說。這次的疫病的死亡率目前公布的數據是不到百分之十,可見在沒有有效西藥的前提下,靠自身的抗病能力多數情況下都能自愈。問中醫能不能治,要先問人體自己對這個病有沒有辦法。中醫之本質是治理人體的環境,從人體狀態來說,是將反常的狀態調整回正常的狀態,也可以理解為是加大自身的抗病和排病力量。人體自身若有辦法,以治理人體為目標的中醫自然就大有作為。西醫說難治,是因為西醫治的是病毒,出現新的病毒,而無新是藥物,自然是難治;中醫說可治,是因為中醫治的是人體,人體如果本身就有對付之機制,我們襄助人體一把,自然就更有勝算。

總之,古方能否治今病,在今天,既有非典之先驗,亦有理傳承幾千年的完整的中醫臨證理法為依據。

在此,劉希彥老師將《金匱要略》(《傷寒雜病論》之後半部)中有關肺系疾病治療的章節在此做一個學術解讀,貢獻給大家參考。


原文來源:《金匱要略》中肺痿肺癰咳嗽上氣病脈證並治章。

這一篇有一些新名詞,比如肺痿、肺癰。這是新的證型嗎?不是。雖然從肺這個臟器來立名相,但入手處與肺部是何種性質的病灶沒有關係,而是從人體的能量狀況來區分這兩個肺部疾病的類型:缺津液導致的肺痿型(虛);肺裡面有淤堵的癰膿型(實)。

原文:問曰:熱在上焦者,因咳為肺痿。肺痿之病,何從得之?師曰:或從汗出,或從嘔吐,或從消渴,小便利數,或從便難,又被快藥下利,重亡津液,故得之。曰:寸口脈數,其人咳,口中反有濁唾涎沫者何?師曰:為肺痿之病。若口中闢辟燥,咳即胸中隱隱痛,脈反滑數,此為肺癰,咳唾膿血。脈數虛者為肺痿,數實者為肺癰。

肺痿怎麼得的?是汗出多,小便多,或者嘔吐,或者吃了瀉藥腹瀉了,於是人體津液虛了而得的。能量是首要的,此時無論發生何種病,津液虛都是一個重要的病機。如果是肺病的話就是肺痿,也就是以津液虛少為主要病機的肺病。

虛證可以理解為有形物質缺少的證。相對而言,實證是有多餘的有形物質的證,比如水飲,瘀血,癰膿。人體內濕氣的濃度高了就是水飲,也就是更偏向於液態;水飲的濃度高了是痰,痰是一種粘稠的物質;如果人體局部再有熱,這些粘稠物質就會變成腐熟態,這就是癰膿。肺里有痰飲如果再遇熱,就容易形成癰膿。

再看條文里的脈象。「脈數虛者為肺痿」,脈虛,這是典型的津血虛少的脈象。津血虛少,又脈數有熱,就更容易發生肺痿這樣的情況。肺癰的脈是「脈反滑數」,「脈數實者為肺癰」,脈滑數,脈數實,都是實熱的脈象。

這裡講肺痿和肺癰,依然是以虛實來立論。但是肺痿的就一定沒有痰嗎?不一定。肺痿和肺癰單從證上辨別還是有難度的,關鍵是從脈來看能量狀態。《傷寒論》只要涉及大一點的陰陽偏差,一般會比較關注脈象。

「口中闢辟燥」和「胸中隱隱痛」是肺癰的證。口燥而不渴,這種情況是由於里有淤堵。水飲證的渴而不欲飲(苓桂術甘湯),後面要講到的瘀血證的唇口乾燥(溫經湯),還有腹水證的口舌乾燥(己椒藶黃湯),都是類似的證,都是由於里有淤堵,再結合其它證就能辨別是何種淤堵。

肺痿

從脈象而論,兩種情況比較容易發生肺痿,脈偏虛的情況;還有脈虛數或者細數,也就是陰虛陽亢的情況。相對應的方有甘草乾薑湯和麥門冬湯,前者適用於虛寒型肺痿,後者適用於陰虛陽亢型。書中另外還給出了幾個方子用於肺痿:《外台》炙甘草湯、《千金》甘草湯、《千金》生薑甘草湯、《千金》桂枝去芍藥加皂莢湯,不脫這兩個方子的理法。

原文:肺痿吐涎沫而不咳者,其人不渴,必遺尿,小便數,所以然者,以上虛不能制下故也。此為肺中冷,必眩,多涎唾,甘草乾薑湯以溫之。若服湯已渴者,屬消渴。

 甘草乾薑湯方

甘草四兩(炙) 乾薑二兩(炮)

上㕮咀,以水三升,煮取一升五合,

去滓,分溫再服。

甘草乾薑湯是治虛寒型肺痿的。「吐涎沫而不咳者,其人不渴」,不渴說明胃裡面沒有熱。「遺尿,小便數」,說明津液在大量地耗散。所謂「上虛不能制下」,可以理解為上焦的能量弱了,津液不能有效的氣化利用,所以大量的從下焦排了出去。「肺中冷,必眩,多涎唾,甘草乾薑湯以溫之」,由虛寒造成的眩暈和多涎唾,可行溫陽之法,所以用甘草乾薑湯這麼個簡單的方子,能對應上大局就一定有效。

我有一個朋友,平時身體比較虛寒,咳嗽怎麼治也治不好,有一天她翻書翻到了甘草乾薑湯,於是找了點姜吃,咳嗽就好了。所以咳嗽未必就一定是那些宣肺化痰止咳的套路,找准了人體最大的困局,自然有速效。只有抓住大局,才能全面的扭轉人體的局面,只有人體的局面改變了,病失去了存在的環境,才能速退。

治虛熱型肺痿的是後面的麥門冬湯。

原文:大逆上氣,咽喉不利,止逆下氣者,麥門冬湯主之。

麥門冬湯方

麥門冬七升 半夏一升 人參三兩 甘草二兩 粳米三合 大棗十二枚

上六味,以水一斗二升,煮取六升,溫服一升,日三夜一服。

這個方子的藥物涵蓋兩個方向:一為補津液,粳米、參、甘草、大棗、還有麥冬。這個方子裡麥冬用到七升之多,可見是以滋陰為主方向。二為宣散,用半夏散上面的痰結,麥冬雖為滋陰藥,也兼有宣散上焦的功用。

條文里說「大逆上氣」,是指氣喘、氣機虛浮類的證。我有一個朋友,咳嗽久治不愈,她先生是中醫,給她吃了不少中藥,其餘的證狀都有改善,唯有咳嗽解決不了,再辨證也沒有太明顯的證了,只是脈象略有些虛浮而散,最後用了滋陰收斂的藥治好了。這種就是類似麥門冬湯的證情,能量上的偏差沒有糾正過來,主證自然處理不好。

這裡講到的兩個治肺痿的方子,也只是適用於這兩種情況而已,有沒有需要用到炮附子的肺痿?有沒有需要用到大黃的肺痿?有沒有用小柴胡湯的肺痿?有沒有用白虎湯的肺痿?當然都是有可能的,總之要綜合辨證。

肺癰

關於肺癰,條文里講得有些分散,可以總結為六個要點:

第一是胸滿隱痛。肺癰是實證。單一個隱痛不一定是有實,典型的實是胸痛徹背,後面會講到,用薤白、半夏為主藥來處理。隱痛加上胸滿,這樣斷為實的準確率就高了。

第二個是胸中甲錯。所謂甲錯,輕微的可以是皮膚干癢掉皮屑,重的可以是牛皮癬。大黃䗪蟲丸方里講過,肌膚甲錯這個證多指向里有瘀血,這個肌膚甲錯沒有說特定的部位。如果是腹部發生肌膚甲錯,腸癰的可能性大;胸中的肌膚甲錯呢,那就是肺癰的可能性大;如果是手足的乾裂,這也是甲錯的類證,包括手腳容易出汗或發紅,這是腸道不乾淨的可能性大。總之都是指向有淤堵。

第三個是口燥不渴。瘀血也有可能發生口燥不渴,有腹水也有可能發生口燥不渴,總之裡面有淤堵就有可能發生這類情況,因為淤堵牽制和消耗了能量,上面的津液不夠了,就感覺口燥,又不是因為沒喝水造成的,所以雖然口燥卻不想喝水。多證互參就知道是何種淤堵造成的,比如在咳嗽的同時有口燥不渴,肺癰的可能性就大。

第四個是咳吐濁膿。這個好理解,已經咳吐濁膿了,肺癰很明顯了。這是比較嚴重的情況。

第五個是振寒脈數。肺癰、腸癰都有這種情況。振寒就是一陣一陣的覺得冷,同時脈又是數的。我見過一個腦膠質瘤的患者,辨證是典型的腸癰,他就是振寒,吃著飯忽然發冷,全身哆嗦,連飯都不能吃了,一會兒又緩過來。這是很嚴重的情況了,輕微的振寒脈數生活中很常見,很多人總覺得自己怕冷,可脈象卻偏亢,也容易上火,這種情況往往就是裡面有淤堵,能量不能外達所致。這種怕冷常常也是有時間段的,比如上午怕冷,到了睡前發燥熱。

第六個是喘不得臥。喘說明肺里有壓力需要宣洩。如果平臥時嚴重,那就說明肺已經有腫脹,因為肺向下的空間大,向兩側有肋骨,空間相對小,如果肺比平時要大,那肯定是平臥時嚴重。這就指向實證了。

這六個證好比少陽四證,都是兩證合為一證來鎖定答案,所以準確度是比較高的。

先看一個以喘不得臥為主證的方。

原文:肺癰,喘不得臥,葶藶大棗瀉肺湯主之。

葶藶大棗瀉肺湯方

葶藶(熬令黃色,搗丸)如彈丸大 大棗十二枚

上先以水三升,煮棗取二升,去棗,內葶藶,煮取一升,頓服。

方子很簡單,葶藶子和大棗。葶藶子辛而輕,擅長走上焦,既能袪癰膿,也能宣通水道,所以這個方子既治肺癰,也治肺水。葶藶子的寒熱傾向不明顯,根據具體的情況,可合相應的熱藥和寒藥來建立勢能。關於肺水,在第十二章的飲證里論述得更詳盡。

如果說肺癰是以咳吐濁膿為主證,說明裡面已經有化膿的傾向了,這就比較嚴重了,會用到一個以瀉為主的方子,就是桔梗白散。

原文:

 《外台》桔梗白散

治咳而胸滿,振寒脈數,咽干不渴,時出濁唾腥臭,久久吐膿如米粥者,為肺癰。

桔梗 貝母各三分 巴豆一分(去皮熬,研如脂)

上三味,為散,強人飲服半錢匕,羸者減之。病在膈上者吐膿血,膈下者瀉出,若下多不止,飲冷水一杯則定。

《傷寒論》的用藥方向很明確,一般只取藥物最擅長的部分,所以用到桔梗就是排膿,並不涉及現在說的宣肺化痰。所謂藥食同源,桔梗是東北人的涼菜;魚腥草是貴州人的涼菜;敗醬草又叫苦菜,是福建人的涼菜;還有我們吃的零食冬瓜子,以及煮粥的薏米,這五樣都是祛癰膿的藥物。大家可以把這些藥物煎成水對比著嘗一下,看有什麼共同的性味,就會對祛癰膿的藥有一個共性的認識。世界上能去癰膿的何止這些,有一次我帶幾個學生在山裡吃野菜,吃到一樣炒得黑糊糊不認識的,我問這有什麼藥用。他們說應該是祛腸癰,因為有一股稠厚而辛鹹的味道,辛則能化能散,稠厚而咸則下行。一問,原來是馬齒莧,民間用來治痢疾的,可見沒有錯。涉及到感官的東西很難用文字描述,所以讓大家去親嘗親試,嘗過便知,以後碰到類似的性味就知道有同樣的藥性。

貝母這味藥是散結的,也能排膿。貝母和桔梗都偏溫和。這個方子裡面還有一味很特殊的藥,巴豆,這個藥不能隨便用,很峻猛,是溫熱性的瀉藥。舊小說里往馬廄裡面撒一把巴豆,馬都被放翻了。現在一般是用巴豆霜,就是將巴豆裡面油脂類的東西去掉,藥性能緩和一些。

有人會問,經方的原則不是說病在上從上解,病在下從下解嗎?這個桔梗白散裡面有瀉藥,上病從下解,是不是違背原則?原則沒有錯。看這個原則後面的原理是什麼?是順應人體的自然勢能。若堵得太嚴重了,病情又緊急,可不可以上下同時開路?在能量允許的前提下是可以的。

此處或援引臟腑理論來解釋,說肺和大腸相表里,所以肺病從大腸治。這種說法作為一個理論是沒有問題的,但人體的循環方式何止臟腑關係這一種,各種學說數不勝數,比如經絡、三焦,左升右降,五運六氣等等,拿到人體上也頗能印證。但是,人體是全息的,不是任何一個定法能完全概括的,所以仲景沒有提出「六經辨證」這個名相,也沒有提出「半表半里」這個名相,就是怕人又陷入定論。他所授的是一套能量和排病層面的覺知法門,藉助有限的名相是為了讓你更能看清真實的人體能量走勢,而非將人體強行套到你的理論框框裡面來。經絡臟腑三焦五運六氣云云可不可以參?可以。作為一個現象來參是可以的,但也只是認識人體的一個角度,不能認為某個理論就可以涵蓋一切,最終還是要真實的覺知人體,而非用某理論認知人體,此所謂「一切定法皆非正法」,亦所謂「道法自然」。

同時用汗法和下法是犯禁忌的,如果只是同時使用走表和走里的藥,或同時使用走上和走下的藥,不致汗和致瀉,不算犯禁忌。這裡用了巴豆來瀉,雖然同時用了往上的宣散藥,卻沒有使用發汗藥,亦不算犯禁忌。

有時候喝了承氣湯,大便一通,往往同時汗也通了,人立刻輕鬆了,病退身安。這是汗和下同時發生了,但這是人體自己選擇的,不算犯禁忌;如果是同時用發汗藥和瀉藥造成的,算是犯禁忌,有可能病反不解。

【歷代名家醫案範例】

元末明初·陶宗儀《南村輟耕錄》卷2《大黃愈疾》:「丙戌冬十一月,耶律文正王從太祖下靈武,諸將爭掠子女玉帛,王獨取書籍數部,大黃兩駝而已。既而軍中病疫,惟得大黃可愈,所活幾萬人。」

(按)元·陶宗儀的《南村輟耕錄》中有一則與大黃有關的史料記載,耶律楚材隨成吉思汗攻克靈武,諸將領均爭掠玉帛女子,而他獨取書籍數部,大黃兩馱。後軍中爆發疫病,耶律楚材用大黃煎湯治病,飲服後所活軍士數萬人。這是用大黃治療傷寒時疫即傳染性疾病的確鑿驗案。

咳吐濁膿的證若輕微,可以不用使巴豆,用桔梗湯方,就是只有桔梗、甘草兩味藥。

原文:咳而胸滿,振寒脈數,咽干不渴,時出濁唾腥臭,久久吐膿如米粥者,為肺癰,桔梗湯主之。

 桔梗湯方

亦治血痹。

桔梗一兩 甘草二兩

上二味,以水三升,煮取一升,分溫再服,則吐膿血也。

 《千金》葦莖湯

治咳有微熱,煩滿,胸中甲錯,是為肺癰。

葦莖二升 薏苡仁半升 桃仁五十枚 瓜瓣半升

上四味,以水一斗,先煮葦莖得五升,去滓,內諸藥,煮取二升,服一升,再服,當吐如膿。

如果是以心煩胸滿和胸中甲錯為主證,可選擇千金葦莖湯。

葦莖我們現在通常用蘆根。蘆根質輕,是中空的水生植物,微具黏質而宣散,能去癰膿,也能清熱去煩。薏苡仁就是薏米,瓜瓣現在我們一般都用冬瓜子,這兩個藥也是排癰膿的。桃仁能祛癰膿也能袪瘀血。這個方子治稍微偏熱一點,以煩滿甲錯為主證的肺癰很好用。如果再加上桔梗和貝母也可以,如果是更熱可再加生石膏,如果是實熱證,可加大黃。如果是寒呢?寒的話一般來講很少會變成癰膿,那就是痰。有時候整體陰寒,局部有熱為癰膿,也可以將這個方子和扶陽藥一起使用。

【歷代名家醫案範例】

《橘窗書影》曰:一妻,乞診,其消渴,數日不愈。一醫以為胃熱,屢下之,消渴止,舌上赤爛,至於齒齦亦糜爛,不能飲食,脈虛數,濁吐有腥臭。余以為肺痿之證,用炙甘草湯加桔梗,病漸愈。

(按)這個醫案的局面比較複雜。齒齦糜爛,吐濁而有腥臭,像實熱證,類似於肺癰的咳吐濁膿。實熱證是不能用滋膩藥的,可是脈虛數,能量上是偏陰虛陽亢。能量是第一位的,醫家該是根據脈象斷的陰虛陽亢,此為肺痿,以炙甘草湯為主方,就是以滋陰建中為主了。又加了一味去癰膿的桔梗,畢竟有局部熱且化膿的傾向。只用一味桔梗,顯然是為輔的。

這個醫案是津液虛少的肺痿和肺癰實證同時有的情況,肺癰產生的主要因素是淤堵和局部的熱化,這跟津液虛少是不矛盾的。從這個醫案可以看到抓大局的重要性,能量上的陰虛陽亢是比較確定的,不僅有脈象的證據,而且之前服了大量瀉藥,汗後與下後在《傷寒論》里亦是津液虛少的重要的指證;而肺癰的證據只是疑似,並不典型,亦不是大局。醫家在這裡將肺痿作為大局來處理,兼治肺癰,從後面的效果來看,顯然是準確的。

如果是頑結之痰,可以用薤白、細辛、半夏,這是經方藥,另外白芥子、海浮石也很好用。如果是清稀的痰,那就是下面這個方子。

原文:咳而上氣,喉中水雞聲,射干麻黃湯主之。

射干麻黃湯方

射干十三枚 麻黃四兩 生薑四兩 細辛三兩 紫菀三兩 款冬花三兩 五味子半升 大棗七枚 半夏大者八枚(洗)

上九味,以水一斗二升,先煮麻黃兩沸,去上沫,內諸藥,煮取三升,分溫三服。

射干麻黃湯的主證是「喉中水雞聲」。有說水雞就是青蛙,還有一種說法是一種水鳥,這兩種聲音都是寬而破,好像嗓子裡面有黏液一般,應該是那種清稀的痰,痰的量應該不少了。

在這個方子裡,麻黃、細辛宣通孔竅;細辛辛熱而燥,也能化痰;半夏降水逆而散結,自然也能化痰。射干、紫菀、款冬花三味藥都是辛而散的,且性味輕燥,輕則上行,煎出來的水都很清稀。藥物和人體的關係是同聲相應,同氣相求的關係,同是宣散的藥物,清稀的宣散清稀的,黏厚的宣散黏厚的。如果檢測成分,這三味藥的成分肯定不一樣,為什麼會有類似的效果?因為經方用藥是取藥的性味所產生的勢能,而非成分。又如滋陰藥,麥冬、阿膠、地黃的成分肯定不一樣,但辨證對了,任意選用一樣都能有效。

生薑和大棗是建中增加能量的,生薑的辛熱對寒痰也有作用。五味子的性味雖駁雜,還是以酸收為主。有咳嗽這個證,經方里常用到這味藥。相對於山萸肉,五味子的酸更苦烈而趨下,滋養的作用相對輕一些,所以可不避實證。對於氣機虛浮於上的病人,酸苦的藥能以收斂的方式利小便,也就是將浮騰之陽氣斂化為水而下行,也就能間接起到消痰的作用。咳嗽是一種呼吸道排邪的反應,咳嗽不止,有可能是這個排邪反應的能量不夠,收斂的藥還能蓄積能量,如同射箭要先往回拉,這樣力量就會增大,就能更有排邪之力。我們在講桂枝湯里的白芍的時候,也講到過這種原理,此為一以貫之之法。

經方里針對咳嗽這個證,半夏、細辛、麻黃、五味子是常用的,這個方子的特色是射干、紫菀、款冬花這三味藥,主化清稀之痰涎。如果感覺喉嚨里黏著些東西,咽也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來,這種情況說明痰是不多的,感覺上是痰,其實是氣結引起的,是痰和氣的互結,俗稱「梅核氣」,可用半夏厚朴湯。此為後文所出之方,這裡可以先講一下。

原文:婦人咽中如有炙臠,半夏厚朴湯主之。

 半夏厚朴湯方

半夏一升 厚朴三兩 茯苓四兩 生薑五兩 干蘇葉二兩

上五味,以水七升,煮取四升,分溫四服,日三夜一服。

其實男性也會得這個病,為什麼這裡說是婦人?因為婦人容易生氣,尤其是生悶氣,就容易出現這個情況。此方名半夏厚朴湯,因為半夏化痰結,厚朴散氣結,同為主藥。茯苓利水化涎,生薑溫陽建中。蘇葉就是紫蘇葉,香而輕升,小時候家裡燒魚,屋前屋後揪幾片紫蘇葉子放進去,能去魚的腥味。能去腥膻自然也能化痰濁。

【歷代名家醫案範例】

(近代·胡希恕)一周來咳嗽,吐白痰,咽癢胸悶,口乾不欲飲,兩肋脹,已服湯藥數劑而不效,苔白厚膩,脈滑細。予半夏厚朴湯加減:半夏四錢,厚朴三錢,茯苓四錢,蘇子三錢,橘皮五錢,杏仁三錢,桔梗三錢,生薑三錢。

上藥服二劑,咳即止。

(按)胡老運用經方,方證對應之嚴謹,法度之乾淨,在同時代的醫家中很突出。我們來研究一下這個病案。口乾不欲飲是水飲證,胸悶肋脹類似少陽證的胸滿肋痛。很多初學者容易將此案定少陽,以柴胡湯為主方。這就有一個問題,咳嗽會不會胸悶肋脹,當然會,所以在沒有其它少陽證佐證的前提下,不能認為少陽證很明確。主證是咳嗽、白痰、咽癢。主證一般來講是嚴重的或者特殊的證。有痰有飲的咳嗽,脈象細是津液虛(不到陰證,因為還有滑象,說明血尚充實,陽氣尚有),這種情況可以初步鎖定小青龍湯和半夏厚朴湯這個範圍。再來細辨,小青龍里有麻黃桂枝,這裡表證不明顯,所以還是選用半夏厚朴湯。

這個方子同時對水飲也有用。胡老加了橘皮和杏仁,這是開氣滯的,胸悶肋脹可由氣滯引起,亦可說是肺氣不宣。又加了桔梗,這是用來化痰的,痰和癰膿本就是近似性狀的淤堵,所以後世常以桔梗做化痰之用。

半夏厚朴湯是個雜治的方子,如果說是真正的氣滯型咳嗽,可用厚朴麻黃湯。

如果是黏痰膠痰結於上,那就用皂莢丸方。

原文:咳逆上氣,時時吐濁,但坐不得眠,皂莢丸主之。

皂莢丸方

皂莢八兩(颳去皮,用酥炙)

上一味,末之,蜜丸梧子大,以棗膏和湯服三丸,日三夜一服。

「吐濁」是咳或吐一些痰濁類的東西;「但坐不得眠」是不能睡,坐著還能稍微睡一下。這說明痰淤在上焦。上焦的痰,桔梗、白芥子、薤白也是常用藥,還有一味藥就是皂莢,其力峻烈,蕩滌的作用更強。

關於皂莢這味藥,可以和甘遂、葶藶子、瓜蒂這幾味藥來類比一下。這幾味藥都擅長治中上焦。方書上經常講「膈上」如何如何,說明病在上從上解的原則可以認為是以橫膈膜為界。在此之上的病邪往下排是不容易的,也不符合人體的自然運行。

在上部如果是頑結之痰用皂莢,典型證就是此條所說的。

如果是水飲之痞,或是水熱之結,也就是聚而成形的,嚴重的要用甘遂,此藥為峻下之瀉藥,其勢能於上下之水結都能去,輕用即能傷人,不可輕易用,必須病人能量充足,用量一般只在一到三克的範圍,但碰到對證的,也非此藥不能有速效。其典型證是中上焦有痛,尤以痛有牽連心牽連肋之類的放射感為典型。胸水腹水也有用到甘遂的可能。甘遂的作用雖不限於中上焦,但以中上焦為擅長。

如果是肺癰和肺水之脹用葶藶子。脹,而非結痛感,說明所聚不堅,這時候葶藶子是比較對證的。葶藶子的擅長也是中上焦。

病從上解常用吐法。這個吐法不是個新奇的方法,而是人體經常選擇的排病方法,嘔吐本來就是生病的常見證。瓜蒂作為一味常用的吐劑,前面痙病章已講過中暑以此藥催吐,後面腹滿章又講宿食在上脘用瓜蒂散催吐。當然不限於宿食,就像大黃芒硝也不限於下宿食一樣。此藥如今少有人用,不單單是一個不重視吐法的問題,而是時下對排病渠道這個極重要的概念已不重視的問題。

瓜蒂催吐力量大,證情輕微的沒必要用。人體用嘔吐的方式往上排病又很常見,常見情況下,有沒有別的力緩的藥?關於嘔這個證《傷寒論》里講過很多,最常用的是半夏、生薑,這是以胃弱胃寒之逆為主證的。結合前文來講,如果是痰飲癰膿,細辛和桔梗可以選用。這兩味藥入湯劑,若劑量稍多,或單味煎服,就可以體會到往上頂且有想嘔吐的感覺,可見也具催吐作用。桔梗是以癰膿和痰為主治,其性平,寒熱不禁;細辛性熱,是以寒痰和水飲為主治。嚴格意義上所有具往上勢能的藥都有助於人體往上排病,所涉及的病機若不限於痰飲癰膿,則有更多藥可以選用,如吳茱萸、花椒、陳皮、丁香、白芷、藿香、佩蘭之類。

原文:

《千金》桂枝去芍藥加皂莢湯

治肺痿吐涎沫

桂枝三兩 生薑三兩 甘草二兩 大棗十枚 皂莢一枚(去皮、子,炙焦)

上五味,以水七升,微微火煮取三升,分溫三服。

這裡說是肺痿,說明津液虛;又說吐涎沫,從用皂莢看,這是頑痰。從肺上來看,這是虛和實都有;從整體來看,當有太陽表證,所以用桂枝湯。有痰實,去了芍藥,因芍藥收斂津液的,不利祛痰,此處行的是用藥的大方向規避原則。此條雖簡,理法周全。

【歷代名家醫案範例】

(近代·曹穎甫)余嘗自病痰飲,喘咳,吐濁,痛連胸脅,以皂莢大者四枚炙末,盛碗中,調赤砂糖,間日一服。連服四次,下利日二三度,痰涎與糞俱下,有時竟全是痰液。病癒後,體亦大虧。於是知皂莢之攻消甚猛,全賴棗膏調劑也。夫甘遂之破水飲,葶藶之瀉癰脹,與皂莢之消膠痰,可稱鼎足而三。惟近人不察,恆視若鴆毒,棄良藥而不用,伊誰之過歟?

(又)鄭左,住方浜路口,年八十二歲。濕痰之體,咳嗽,四肢浮腫,病情屬溢飲,原當發汗利小便。但以濁痰阻於胸膈,咳而上氣,但坐不眠,痰甚濃厚。病急則治其標,法當先用皂莢丸以下胸膈之痰,俾大小便暢行,得以安睡,方是轉機。今按兩脈結代,結代之脈仲景原以為難治。藥有小效,方議正治。

土皂莢去黑皮,去子,去弦,酥炙研細,蜜丸如桐子大,每服三丸,日三服,以黑棗二十枚濃煎去渣送丸。病家將此方詢諸他醫,醫以劑峻,勸勿服。其後究竟如何,不可得而知矣。除痰之藥有鹼性者為長,故咯痰不出者,用桔梗甘草湯,無不克日取效,以桔梗含有鹼性故也。痰黏胸膈而不出,則用有鹼性之桔梗以出之,所謂在高者引而越之也。膠痰在中脘,則用有鹼性之皂莢以下之,所謂在下者引而竭之也。凡用藥有徹上徹下之異,可因此而觀其通矣。

(又)《金匱要略》云:咳逆上氣,時時吐濁,但坐,不得眠,皂莢丸主之。按射干麻黃湯證但云咳而上氣,是不咳之時,其氣未必上沖也。若夫本證之咳逆上氣,則喘息而不可止矣。病者必背擁疊被六七層,始能垂頭稍稍得睡。倘疊被較少,則終夜嗆咳,所吐之痰黃濁膠黏。

此證余於宣統二年,侍先妣邢太夫人病親見之。先妣平時喜進厚味,又有煙癖,厚味被火氣熏灼,因變濁痰,氣吸於上,大小便不通。余不得已,自製皂莢丸進之。長女昭華煎棗膏湯,如法晝夜四服。以其不易下咽也,改丸如綠豆大,每服九丸。凡四服,浹晨而大小便通,可以去被安睡矣。後一年,聞吾鄉城北朱姓老婦,以此證坐一月而死,可惜也!

原文:咳而脈浮者,厚朴麻黃湯主之。

 厚朴麻黃湯方

厚朴五兩 麻黃四兩 石膏如雞子大 杏仁半升 半夏半升 乾薑二兩 細辛二兩 小麥一升五味子半升

上九味,以水一斗二升,先煮小麥熟,去滓,內諸藥,煮取三升,溫服一升,日三服。

這個方子的特點是厚朴、杏仁、小麥的組合。厚朴和杏仁是宣散氣的,小麥是生髮之氣非常足的升浮藥,擅長開情志上的鬱結。

麻黃、細辛、半夏、乾薑、五味子,這是咳喘方里很常見的組合。其效用不必贅言,都是具有上下宣通之力的藥。生石膏除了清熱之外,還有涼降化水之用。咳是上逆,脈還呈浮象,用藥又是宣散上行居多,所以用生石膏凝水下行,再合五味子更加大了下行利水之力。經方治咳是能量思維的,先宣之於外,再引而下行,津液之循環一通,自然咳喘平息。

我們在臨證的時候,常有駁雜態的咳嗽,有痰,有肺氣不宣,甚至還有點癰膿,想定一個大局很困難。這時候就可以考慮用半夏厚朴湯做主方,因為這個方子駁雜。在寒熱的適應性上這個方子還是以偏寒為主的,因為這裡面有乾薑。如果是偏熱的咳嗽,有一個《溫病條辨》里的桑菊飲(桑葉、菊花、桔梗、連翹、杏仁、蘆根、薄荷、生甘草)可以選用,這個方子也很駁雜,宣散氣機有桑葉、菊花、杏仁、薄荷;化痰祛癰膿有桔梗、連翹、蘆根。這裡面的藥物大多偏寒涼,與半夏厚朴湯一寒一熱,臨證可以根據具體情況化裁使用。如果偏陰寒證,半夏厚朴湯里可以再加乾薑、炮附子;如果偏陽熱證,桑菊飲里可以加生石膏、大黃;如果是實證,看是何種實,相應祛宿食、痰飲、氣滯、瘀血的藥都可以加進去。


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