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齡「光棍」白居易的苦澀初戀

水墨鄂州 發佈 2020-01-03T16:08:57+00:00

男女主角的出場夢幻似一場童話,有緣千里來相會,祖籍太原、出生於新鄭的官宦子弟隨著家人寄居符離,而另一端芳鄰有女初長成,少年時的愛戀是這樣純粹,彼此的牽絆是這樣深刻,而他們的姻緣又是如此渺茫。

大齡「光棍」白居易的苦澀初戀



白居易37歲才結婚。


雖然與元稹是一生的好友,但他的愛情世界卻與元稹不同,既沒有「曾經滄海難為水」這般自我寫照的名句,也沒有張生與崔鶯鶯諸多版本的纏綿與綺麗。


這個傷感的初戀故事在史書的平鋪直敘中影影綽綽,這段過往有著浪漫主義的開頭和現實主義的結尾。


男女主角的出場夢幻似一場童話,有緣千里來相會,祖籍太原、出生於新鄭的官宦子弟隨著家人寄居符離,而另一端芳鄰有女初長成,少年時的愛戀是這樣純粹,彼此的牽絆是這樣深刻,而他們的姻緣又是如此渺茫。


縱觀白居易七十五年的人生,我們不得不如元好問一般感慨一句:「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


白居易是個多情之人,他與大多數人一樣經歷生活諸多的不如意,這不如意帶來的打擊和磋磨便尤其沉重痛苦。他人生中零星的歡樂時刻,大概就是寄居符離時的青春歲月、一舉及第的得償所願和暮年外放蘇杭的閒散光陰了。


豆蔻梢頭二月初


也許每個初戀故事的開篇都伴隨著年少的稚氣和隱秘的心事,綺年玉貌的少年和少女情竇初開,卻不能預見這段青澀愛戀的結局。他們的感情像符離這座小城的溪水一樣純凈,墜入愛河的少年郎白居易在心中珍藏著對她的情愫,後來曾寫詩追敘此刻朦朧的愛情萌芽:


《鄰女》

娉婷十五勝天仙,白日姮娥旱地蓮。

何處閒教鸚鵡語,碧紗窗下繡床前。


事隔經年,他筆下的鄰女依然動人鮮活,微風透過碧紗窗,輕輕拂過精緻的繡簾、姑娘的鬢髮,還有那調皮鸚鵡的尾羽。


意中人教鸚鵡說話的時候,情態想必俏皮又活潑,此時窗外的19歲少年在看什麼、又在想什麼呢?


興許他玩心一起要嚇她一嚇,興許她心有靈犀心中一動、無意間回頭一瞧——姑娘看見他的那一刻含羞的笑靨、明媚的眼眸,躍入眼帘的將會是何等美妙的瞬間。


這一息何其短暫,這一息又何其漫長。


一窗之隔的戀人,再難想到,將來阻隔他們的,又何止是這一扇碧紗窗?



此時此夜難為情


據考證,白居易詩中與這位初戀情人有關的有十餘首。其中《鄰女》是風格最明快的一首,其餘的與她相關的詩篇幾乎都承載了他對她的思念、對離別的惆悵、對難成眷屬的絕望。


其纏綿悱惻之處,可與《長恨歌》媲美。曾有學者認為《長恨歌》在諷喻之餘,其實是借唐明皇與楊貴妃的愛情悲劇抒一己之情懷。


《長恨歌》的基調以及眾多的詩句,都與這些詩歌非常相似。那些難以成眠的夜晚、那些刻骨銘心的思念和那些觸景生情的愁緒,都可以在《長恨歌》中找到重疊的影子。


這首著名的敘事長詩作於元和元年(公元806年),這時白居易35歲,他與她的愛情雖然還存在,可對姻緣的期望已經幾乎宣告終結。


在寫作《長恨歌》的時候,他是否在李楊的愛情中找尋自己與她的回憶?是否與李楊一樣期盼來世的情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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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19歲到此時,白居易似乎在這漫長的十幾年時間中做了個關於愛情的夢,夢該醒了。


如果時光能倒流,如果他能預見未來,也許他就知道這個夢本不該做。


他在符離居留了十餘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準備科舉,為前程計,前前後後白居易多次離開符離。這些詩歌大多是在兩人分離時寫下的。而最大的阻礙是他與她的門第差距,白家三代官宦,如何能接受她這樣普通人家的女子呢?


《長相思》

九月西風興,月冷露華凝。

思君秋夜長,一夜魂九升。

二月東風來,草坼花心開。

思君春日遲,一日腸九回。

妾住洛橋北,君住洛橋南。

十五即相識,今年二十三。

有如女蘿草,生在松之側。

蔓短枝苦高,縈迴上不得。

人言人有願,願至天必成。

願作天方獸,步步比肩行。

願作深山木,枝枝連理生。


這首《長相思》可能是白居易在27歲時南行途中寫作的,「蔓短枝苦高,縈迴上不得」一句暗示了他與她的門第差距,詩中女子對未來尚且存有一絲僥倖,也許他在心底也曾奢望過今生能與她「步步比肩行」「枝枝連理生」,八年的愛戀是暗中發展還是已經遭到白家的反對,白居易的詩沒有說透。


我們只知道這段註定不能開花結果的戀情,給白居易的內心世界帶來漫長而深遠的影響,它是甜的,也是苦的;它是酸的,也是澀的。


愛情的溫度終究不能抵抗冰冷的現實,況且對科舉滿懷豪情的白居易,只能把這段心事悄悄藏在心裡的一個角落,在思念成狂的長夜訴諸紙上:


《潛別離》

不得哭,潛別離。

不得語,暗相思。

兩心之外無人知。

深籠夜鎖獨棲鳥,利劍舂斷連理枝。

河水雖濁有清日,烏頭雖黑有白時。

唯有潛離與暗別,彼此甘心無後期。


《寄湘靈》

淚眼凌寒凍不流,每經高處即回頭。

遙知別後西樓上,應憑欄杆獨自愁。


《寒閨夜》

夜半衾裯冷,孤眠懶未能。

籠香銷盡火,巾淚滴成冰。

為惜影相伴,通宵不滅燈。


《冬至夜懷湘靈》

艷質無由見,寒衾不可親。

何堪最長夜,俱作獨眠人。


在無數個分別的夜晚,當寂寞攜寒意侵襲白居易的心房,只有在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刻,他才會將心中默念無數次的名字傾訴:湘靈,湘靈,百轉千回的情思是否有歸處?遙遙無期的等待是否有結果?


耿耿星河欲曙天,只有青燈黃卷陪伴著孤單的他,愛情和前程都不明朗的白居易用這般直白的詩句吐露心中的苦悶。此時的他還不曉得,科舉之路的光明就在眼前,而愛情卻已瀕臨絕境。


此情可待成追憶


貞元十六年(公元800年)春,29歲的白居易在長安應試,一舉登第。慈恩塔下題名處,十七人中最少年。


這可能是白居易一生中最得意快活的時刻,他「及五、六歲,便學為詩」「讀書勤敏,與他兒異」,十八歲寄居越中時「書卷病仍看」,「二十以來,晝課賦,夜讀書,間又課詩,不遑寢息矣。以至於口舌成瘡,手肘成胝」。


白居易的青年時代在「家貧多故」、多處輾轉的間隙堅持發奮苦讀,終於在這一年中進士。他回到符離,貞元十八年(公元802年)秋末往長安應吏部拔選,在離開之前,可能發生了不可挽回的事情使得他與湘靈的戀情徹底失去希望,他寫下這首字字泣血的《生離別》:


《生離別》

食檗不易食梅難,檗能苦兮梅能酸。

未如生別之為難, 苦在心兮酸在肝。

晨雞再鳴殘月沒,征馬連嘶行人出。

回看骨肉哭一聲,梅酸檗苦甘如蜜。

黃河水白黃雲秋,行人河邊相對愁。

天寒野曠何處宿,棠梨葉戰風颼颼。

生離別,生離別,憂從中來無斷絕。

憂極心勞血氣衰,未年三十生白髮。


貞元十九年(公元803年)春,白居易在長安以「書判拔萃科」及第,剛剛走上仕途的白居易一償夙願,同時也承受著情路上最大的劫難。


這年冬天他返回符離,舉家遷徙到長安定居,從此就正式向這個見證白居易青春時代的小城告別。直到二十年後,白居易才回到此地小住。


物是人非,二十個春秋將一切往事拋躲。經此一別,白居易與湘靈緣自少年時期的戀情最終以無緣告終。


他們是否抗爭過,是否執著過,都不得而知,我們只知道這個永恆的傷痛與遺憾伴隨著白居易終身,今生沒有緣分成為眷侶,但是湘靈卻影響著他的詩歌創作,如果沒有切身之痛,《長恨歌》怎麼可能將情寫進人的心坎、傳唱千古呢?


白居易不是旁觀者,他分明是戲中人,是那些相似的愛情悲劇里的戲中人。


緣分停止了,情思還在蔓延。貞元二十年(公元804年)年秋,他不得不承認,他與湘靈從前對未來的期許都成了一場虛空:


《感秋寄遠》

惆悵時節晚,兩情千里同。

離憂不散處,庭樹正秋風。

燕影動歸翼,蕙香銷故叢。

佳期與芳歲,牢落兩成空。


元和三年(公元808年)夏,白居易終於接受了婚姻的安排,與楊氏成婚。他在新婚期間寫給新婦的詩與之前寫給湘靈的完全不同,所表達的並非情意,更多的是告誡和責任。


結婚之後,他所寫的諸多詩句還可以感受到其中屬於湘靈的繾綣纏綿:


《夜雨》元和六年(公元811年)

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

我有所感事,結在深深腸。

遠鄉去不得,無日不瞻(望)。

腸深解不得,無夕不思量。

況此殘燈夜,獨宿在空堂。

秋天殊未曉,風雨正蒼蒼。

不學頭陀法,前心安可忘。


《感鏡》元和七年(公元812年)

美人與我別,留鏡在匣中。

自從花顏去,秋水無芙蓉。

經年不開匣,紅埃覆青銅。

今朝一拂拭,自照憔悴容。

照罷重惆悵,背有雙龍盤。


這面銅鏡也許是當初湘靈贈送的,如今打開鏡匣,他與鏡中人隔著茫茫的歲月、脈脈的情思還有沉沉的心結。舊夢迷離,鏡中當初的那個少年郎老了,那個明媚的少女不知所蹤,往事變得陳舊而模糊,唯有惆悵而已了。


猶恐相逢是夢中


元和十年(公元815年)六月,因宰相武元衡遇刺,白居易上疏,急請捕賊,為執政者所惡,被貶江州司馬。在途中白居易寫下的這首《逢舊》,這位舊人是否是湘靈,並沒有明確的題注,而詩中流露的重逢惆悵之意,與之前的詩歌略有相似。


《逢舊》元和十年(公元815年)

我梳白髮添新恨,君掃青蛾減舊容。

應被傍人怪惆悵,少年離別老相逢。


在謫居江州的日子裡,白居易這首《感情》是表情達意最明確的一首,此時他已經45歲了,宦海沉浮,此時的白居易經歷了種種生離死別,這個從小身體羸弱、恐天不假年、自稱「老翁」的人居然一直保留著當初湘靈送給他的鞋子。


從長安到九江,漂蕩三千里,這麼遙遠的路途也沒有阻止他把這雙鞋帶在身邊。直到今天,他還為失敗的初戀感到遺憾和痛心,這雙鞋依然成雙成對,而人卻不得團聚。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感情》元和十一年(公元816年)

中庭曬服玩,忽見故鄉履。

昔贈我者誰,東鄰嬋娟子。

因思贈時語,特用結終始。

永願如履綦,雙行復雙止。

自吾謫江郡,漂蕩三千里。

為感長情人,提攜同到此。

今朝一惆悵,反覆看未已。

人只履猶雙,何曾得相似。

可嗟復可惜,錦表繡為里。

況經梅雨來,色黯花草死。


我是人間惆悵客

白居易其人,《新唐書》稱「居易其賢哉」;


白居易其詩,元好問贊其「一語天然萬古新」;


唐宣宗有吊白居易詩:


綴玉聯珠六十年,誰教冥路作詩仙。

浮雲不系名居易,造化無為字樂天。

童子解吟長恨曲,胡兒能唱琵琶篇。

文章已滿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愴然。


而他的一生充滿了諸多不圓滿和求不得,體弱多病、敏感多情的他不僅深以初戀為憾,還比常人更多地經歷了人世間的離別與死亡,祖父、祖母、幼弟、父親、母親、嬌女和老來子相繼去世,他還送走了那麼多把酒言歡的朋友,元稹和劉禹錫都走在他前面。


到了暮年,同輩的友人相繼凋零,白居易自嘲「故交海內只三人」。


白居易的一生留下的是非凡的成就,而他走過的卻是俗人的路途,箇中滋味,難描難繪。


想忘忘不了,想走走不脫,人生的羈絆與無奈確是如此。不知道寫下這首詩的夜晚,心愛的姑娘是否入夢?


《寄遠》

欲忘忘未得,欲去去無由。

兩腋不生翅,二毛空滿頭。

坐看新落葉,行上最高樓。

暝色無邊際,茫茫盡眼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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