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新型肺炎|北京三甲醫院醫生:知道我退票,我媽哇的一聲哭了

搜狐健康 發佈 2020-01-25T18:02:01+00:00

春運火車站等車的女孩牛宏超攝口述 / 北京某著名三甲醫院湖北籍結直腸外醫生張釗、武漢市區某交通樞紐站點附近超市老闆 陳蘭 整理 / 健康時報全媒體平台記者張赫知道我退票的那一刻,我媽哇的一聲哭了…

春運火車站等車的女孩 牛宏超攝

口述 / 北京某著名三甲醫院湖北籍結直腸外醫生張釗(化名)、武漢市區某交通樞紐站點附近超市老闆 陳蘭(化名) 整理 / 健康時報全媒體平台記者張赫

知道我退票的那一刻,我媽哇的一聲哭了……

糾結與想念:回不去家的武漢人自述

春運火車站返鄉的人群 牛宏超攝

「回來吧兒子,媽想你了。」

「今天看新聞疫情越來越嚴重了,專家建議外面的人別進武漢,要不你別回來了。」

「回來的路上多帶幾層口罩,帶著消毒液,會不會風險小一點?」

「你想回來嗎?」

「你姐和你爸都不讓你回來 ,那就莫得回來了。家裡都挺好,別惦記。」

…………

我是北京一家醫院的外科醫生。1991年出生到2019年的結束,從未在外過年。

在中國人的傳統觀念里,家是根,過年,就是過一個團圓。剛進臘月,爺爺奶奶和爸媽都開始盼著我回家的日子,媽媽說,爺爺每天撕下一張日曆,然後念叨著,還有幾天幾天,小釗就回來了。在媽媽「調侃」的描述里,我好像看到了全家人的期待。這種期待,在所有老人對孩子的盼望里,都如出一轍。

沒想到的是,今年1月初,起初只有幾十個人感染的肺炎疫情開始陸續蔓延,直到小年前後,大面積爆發。

姐姐生活在武漢、父母在距離武漢幾十公里雲夢縣,這種情況面臨的,是要不要回家的背後無盡的糾結和想念。

對於步履蹣跚的爺爺奶奶,我知道,那是見一次就少一次的珍惜。不回家,意味著他們甚至會一直擔心:下一個年,還能不能活著團圓。

過年前一周,我把早就買好的臘月二十九當天北京直達武漢的高鐵,改簽成了臘月二十八不經過武漢的另一趟車。到了臘月二十七,全國疫情繼續告急,「能不回武漢就別回 」的呼聲越來越高。我給家裡打了無數個電話,其實是想在父母的態度里打探自己是否回家的決心。在母親有意無意展露出來的小情緒里,我知道,家人都很想我,但是也都擔心我。

從改簽到退票 ,關於我過年回不回家的3天討論里,我看到了50多年來媽媽所有的小脾氣:剛開始說不回去了,她說想我了;知道疫情嚴重後,我說,回去吧,她又擔心的不行,生怕每一個路人都是感染源,總感覺我會出事兒;後來全家人達成一致讓我留在北京,在我把退票截圖發到群里以後,爸爸私信告訴我說,你媽看見退票截圖後,哇的一下就哭了,然後一邊哭一邊說,兒子今年要一個人在外面過年。

其實,父母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他們都盼著我回家,過年能熱鬧一下。我自己清楚,我不回家是最好的安排,來迴路上真要出點什麼事,他們只會更擔心,我能感受到他們很失落,但我說服自己,這是為了以後更好的團聚。

我也很自責,在整個武漢都被封的時候,我什麼都做不了。如果回家,至少能監督他們戴口罩,讓他們別出門,多洗手。而現在只能給他們寄口罩和洗手液,我連他們用的口罩是不是合格都不知道,讓父母如此牽腸掛肚、供讀到博士的兒子,曾經對無數個患者苦口婆心,如今連一個口罩都不能教父母正確戴好,滿心愧疚。

這次的疫情爆發,另一個不能抑制的惦念就是我的姐姐-------現在正奮戰在武漢市肺科醫院(目前武漢第二定點醫院)的醫務工作者。

「我今天開始被調到ICU了,一個月。接下來會很忙,你千萬照顧好自己,我過年肯定也不能回家了,到時候就看情況再說。你在北京,一定注意防護。不用擔心,不用回復,你忙你的。」

這是臘月二十六那天,姐姐發我的微信,看完這兩行字,鼻子一下就酸了,在實驗室里低著頭不敢抬,腦海里浮現了她換上衣服匆匆忙忙去ICU的畫面。

如果可以,我特別想叫住她,抱抱她,然後告訴她:別怕。

武漢市定點醫院醫護人員工作現場(武漢市中心醫院 供圖)

我是一個醫生,自然知道疫情總體上是可控的,但也正因為我是醫生,才更了解醫務工作者在面對全國性鋪開的緊急疫情時,會有多麼的奮不顧身。

那一刻我才知道,我擔心姐姐,心疼姐姐,我怕她有事兒,儘管,從小到大她都是那個告訴我:「沒事兒」的人。

姐姐比我大2歲,不高,微胖。昨天早上,我給姐姐打電話,她說昨天脫護目鏡的時候,不小心碰到眼睛,今天我看到了王廣發教授的微博,知道通過眼睛也能傳播,但是我只能安慰她說,沒事的。其實我很害怕,真的希望,家人、所有人,都沒事。

到了晚上,怎麼都睡不著,看著手機上不斷彈出的疫情最新進展消息,記憶從咿呀學步一直閃爍到如今。

小時候,我和姐姐總是打架,她比我大兩歲,但是也沒有很讓著我,是真的會動手的那種打架。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像大人了,後來竟有些像媽媽了。從我上大學、讀研、讀博,離開家的這10年,家裡都是姐姐在照顧,無論我去哪兒旅遊,她都會安排好一切,從車票到住宿,然後一遍遍叮囑注意事項;最近幾年,父母年齡大了,姐姐在武漢生活,父母有時候回到雲夢,有時候到武漢幫姐姐帶孩子,無論是衣食住行,都是姐姐在照顧,而我,一直是那個什麼都不做,但還總嗔怪姐姐做的不好的那個人 。這麼多年來,我這個已經馬上三十而立的弟弟,似乎從來沒有用心關心過姐姐。

那天晚上,我特別想問她,姐,工作累不累?外甥女的幼兒園幾點上下學?家裡的一日三餐誰做?你在醫院能不能吃得好……但是我知道,現在的她,正在和上百個感染疫情的患者一起面臨著生死考驗,幸運的是,這次經歷的所有忐忑、想念和擔心,都會化作未來的彌補和珍惜。

今天是大年三十兒,我在醫院裡看著病人和家屬穿梭,看見北京外面的天藍的可愛,也好像多了些淡定和坦然:遠方有牽掛,又何嘗不是一件幸福的事?為了不想家,我連續3天在實驗室看文獻到凌晨,在媽媽發來的年貨小視頻里,我好像看到了小時候蹦蹦跳跳的自己。但是所有人都不會輕易觸碰「想」這個字,一旦誰先開口,都會是捧著手機相隔千里一起痛哭的畫面。

「有時候,「虛驚一場」這四個字是人世間最美好的成語,比起什麼興高采烈,五彩繽紛,一帆風順都要美好百倍。你可懂什麼叫失去。這些時間來,更覺如此。」一直喜歡韓寒的這句話,在每次遇到災難的時候都會想起來,這次感觸更加深刻。也是如他一樣,只願悲傷恐懼能夠過去,世外之人更懂珍惜。我們永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會先來,能做的,只有活在當下,珍惜身邊人。

「媽,等這次的風波過去,春天到了,我回家看你。很快的。」

「姐,下班了嗎?我都忘了你現在頭髮有多長了,閒下來拍個照,我想看看你。」

農曆臘月二十九的深夜,躺在醫院的宿舍里,我發出了這兩條微信,我知道,我想家了。但作為一個中國醫生,我更相信,所有人企盼的春天,一定不遠了。

連夜做好了女兒愛吃的菜, 200公里的距離我們見不到

「把想吃的都告訴爸,我提前做好帶著,這樣到了荊門就直接過年了!」

就在幾天前,自己也已經是3歲孩子媽媽的女兒,還在電話里和老伴兒撒嬌,老伴兒向來對女兒有求必應,掛下電話就開始忙活起來。

「麵粉,胡蘿蔔,蒸牛肉……這些都備好了,現在開火!對了 ,別忘了 找地方買點生瓜子,我親自炒,就我最知道閨女愛吃的口味!」在老伴兒興奮的語氣里,我甚至能看到女兒吃著我們帶過去的她的最愛時,無比滿足的樣子。

我和老伴兒都是機械廠的退休職工 ,雖然已經62歲了 ,但還是閒不住,為了找點事做,退休後在自家的房子開起了小超市,從開始的只賣基礎的食品,到後來有水果、糧油和日用品的全品類小店,因為地處城區公交地鐵樞紐站旁邊,生意越來越紅火。

我們的女兒,從小就是我倆捧在手心裡的寶,師範大學畢業後,考取了荊門的老師,現在一家三口生活在荊門,雖然已經 34歲了,但還是我和老伴兒的心頭肉。

小年那天,武漢疫情已經開始蔓延,單純為了安全考慮 ,全家商量,我們老兩口去荊門女兒家過年,我和老伴兒提前好幾天開始備菜,炸了女兒最愛吃的丸子,做了牛肉醬,都一盒盒的打包好放在冰箱裡,就等著臘月二十九一早就出發,但是沒想到,幾天後,我們和女兒之間200公里的距離,竟然不能互相抵達了。

臘月二十九早上 ,得知武漢封城消息後,我和老伴兒想了很多辦法到荊門去,但是後來轉念一想,我們的小超市,人來人往,疫情如此嚴重,很難確定身上完全安全,女兒一家人也進不來武漢,就這樣,我們一家人在哎200公里之外遙遙相望。

「今年我和你媽就在家過年,你們自己做好防護,我們實在不敢去,再說也不能去了,接觸的人太多了,你不怕,我怕。這些天我和你媽兩個人看,自己在家隔離了。」聽完老伴兒的話,女兒在電話那頭就生氣的哭了起來,喊著說我們老兩口說話不算數,說好了要一起過年,其實我知道,孩子是害怕了,人在,團聚的日子就都是年,她最擔心的,是武漢的我們。

終於說通女兒後,老伴兒默默地把裝好袋子的女兒喜歡的菜都拿了出來 ,放在了椅子上,自己坐在沙發上翻著手機,一個個的撥通快遞電話,但是都被告知不能寄了,唯一能寄送的兩個也被醫療物資調離。

放下手機後,老伴兒把袋子裡一個個打開,要不嘆氣一邊說,孩子吃不上了,這年咋過?然後又把袋子都封起來放進了冰箱。

其實我們都知道 ,孩子在外吃的用的,都比我們的好,但是還是一直堅信,家裡的味道 ,別人那裡不會有。

「人一旦老了,就發現啊,其實不是孩子離不開我們,是我們真的離不開孩子了。」

除夕的早上,我一邊淘米一邊和老伴兒念叨,話音落了好半天都沒回應,我回頭一看,他一邊剝著盤子裡的鵪鶉蛋,眼淚已經一串串的掉了下來---------結婚這麼多年,我很少見他哭過,看著他鬢角都白了,低著頭使勁兒忍著不哭出聲兒的樣子,我也一下跟著哭了出來。

如今的武漢乃至整個湖北,面臨著從未有過的考驗和傷痛,我們都是土生土長的湖北人,作出理智和必要的犧牲,不給年輕人和政府添麻煩,是本分,更應該是我們的責任和該有的擔當。

己亥將盡,庚子即臨,本該團圓喜慶。看著微信朋友圈裡,不少同學和朋友的返鄉計劃都因疫情的發展被迫擱置,大多今年都沒能過一個團圓年。

回不去家的人,牽掛著遠方的家,遠方的家,惦念著不能歸家的人,從未和孩子分開的我們老兩口,知道這是怎樣的心情。吃完早飯,我和老伴兒打開電視看新聞,發現武漢封閉的當天,唯一一趟開往武漢的高鐵上,坐著支持武漢的醫療工作者。來自上海、江蘇的醫生馳援湖北,四川百人醫療團出發在即。而這些人,有的是比女兒還小的孩子,有人是比我們年紀還大的兄長,直到看到曾經抗擊非典的南方醫院醫療隊放棄休假,寫下請戰書。「我願意」「我報名」「我帶頭」……我們老兩口又哭了------我的親姐姐,就是那年去世的。這樣舉國協力奮戰的日子,本身就是一種民族精神的加冕,我們都要堅強。

「不須迎向東郊去,春在千門萬戶中。」當下,闔家或許不能團圓,但心安之處即是家。中午吃飯的時候,老伴兒念叨著開飯之前要給外孫子視頻,看著孩子在手機那頭吱吱呀呀的叫著笑著,老伴兒一直下意識的抬起手想摸摸孩子的臉,恨不得整個人都伸進手機螢幕里。

和孩子逗笑完,我和老伴兒不約而同的告訴寶寶:「把手機給媽媽,外公外婆看看媽媽。」過了一會兒,女兒端著一盤剛炒好的菜走了過來,一邊吐槽電磁爐火候不好控制,一邊非要看看我倆吃什麼,老伴兒把手機螢幕轉向桌子——依然是孩子們在家時候的慣例,10個菜,最中間的,還是女兒最愛吃的那兩道。

女兒看見桌子上的菜,沉默了幾秒,然後直接把手機攝像頭轉到別處不再說話,我們都知道,她一定是哭了,因為我和老伴兒也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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