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問世400年來，為何海外名聲竟超過《紅樓夢》？

文|邱華棟

北京大學出版社去年出版了我和藏書家張青松先生合著的《金瓶梅版本圖鑑》，第一版問世一個月，很快加印，顯示了這本書的文獻學價值和版本搜集之全面。

蘭陵笑笑生所著的《金瓶梅詞話》自萬曆丁巳年間(1617年)刊刻問世以來，到如今已經402年了。在世人眼中，它是一部名副其實的「奇書」。一方面，作者直面人生，洞達世情，展現社會的豐富，暴露明代社會的腐敗黑暗，同時透析人性的善惡，其深其細其廣，在中國古代文學史上罕有其匹。另一方面，作品在涉筆飲食男女之時，多有恣肆鋪陳的性行為描寫，觸犯了中國傳統文化中最敏感的神經，因而長期被視為「淫書」，長期列名于禁書的黑名單上而雲鎖霧繞。

《金瓶梅》可以說是中國古代傑出的現實主義文學作品。它在中國古典小說領域有著太多的開創性的貢獻。比如，《金瓶梅》是中國古代文人獨立創作的一部規模宏大的古典小說，在此之前，中國的古典小說，能夠達到一定規模的，都具有在民間長期流傳的特徵，經過歷代文人的修飾、加工、創作，最後由一位「大名士」統籌定稿，從而得以流傳，比如《水滸傳》《西遊記》《三國演義》《三言二拍》等等，也就是說它們都是集體智慧的結晶。而《金瓶梅》卻是橫空出世，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雖然它的作者「笑笑生」究竟是誰，目前還沒有定論，但是這部鴻篇巨製是由這位「大家」獨立創作的，基本沒有異議。而且一經問世，就達到如此高度，文筆之酣暢淋漓，內容之博大精深，思想之特立獨行，令人感到不可思議。更為難得的是，《金瓶梅》對人性的描寫刻畫入木三分，其中性描寫也占有相當數量的篇幅。

《金瓶梅》作者笑笑生是一個謎。從古至今，名家論爭，提出上百種說法，但莫衷一是，猜謎遊戲愈演愈烈。我想作者既然刻意隱瞞身份，以「笑笑生」之名笑看世間紛擾，還是尊重他的願望吧。

為紀念這一中國古代小說傑作正式出版、刊刻、印刷、發行400周年，我們特撰寫《金瓶梅版本圖鑑》一書，以示紀念。全書緊緊圍繞《金瓶梅》的版本演變史來呈現，以版本演變來印證這本書在400年間的流傳、印刷、出版、翻譯的過程。全書以圖為主，文字為輔。圖鑑以現存的《金瓶梅詞話》本、《繡像全本金瓶梅》(崇禎本)和張竹坡評點《第一奇書》本為重點，呈現現存的《金瓶梅》兩個版本、三大系統的現存古代線裝書的書影。同時，也呈現出現當代出版的各時期的幾十種線裝影印本的書影，尤其是當代出版的線裝書，包括劉心武評點本等線裝新版本圖錄。

本圖鑑還呈現自1933年至今出版的各類《金瓶梅》的現代排印本，也就是鉛字活體字本，以及當代的評點、會評會校本等數十種各類現當代印刷本，可以看到《金瓶梅》自民國以來的出版情況。

《金瓶梅》也是較早走出國門，為世界翻譯出版的熱門作品。《金瓶梅》受到國外學者的高度重視，在海外頗有名聲，不是由於色情，而是因為它「是中國第一部偉大的現實主義小說」。而且，自二十世紀以來，隨著各國學者對《金瓶梅》的社會價值、藝術價值的不斷了解，許多漢學家對小說版本、作者、故事本源、語言等的研究也不斷深入，成果斐然。一個多世紀以來，《金瓶梅》在國外一直是翻譯、改編、研究的經久不衰的熱門作品。現代著名學者鄭振鐸指出：「在西方翻譯家和學者那裡，《金瓶梅》的翻譯、研究工作是做得最好的。」日本是翻譯《金瓶梅》時間最早、譯本最多的國家，1831至1847年，就出版了由著名通俗作家曲亭馬琴改編的《草雙紙新編金瓶梅》；1853年，法國的蘇利埃·德·莫朗翻譯了節譯本《金蓮》；德國漢學家弗·庫恩德的德文譯本名叫《西門及其六妻妾奇情史》；英文譯本的書名為《金色的蓮花》，直接以小說中最有代表性的人物潘金蓮來命名。本書呈現100多種各類語言的翻譯版本圖錄，殊為不易。

另外，本書還涉及《金瓶梅》在流傳過程中的續書、連環畫、卡通畫、日本漫畫、版畫等衍生出版物的圖錄，還有一些偽書、假書的情況。還收錄有當代研究專家著作的圖書圖錄。

《金瓶梅版本圖鑑》一書，以圖鑑加版本說明的方式，將這一出版刊刻400年的文學名著的出版、流傳、翻譯、研究展現出來，是這部文學名著出版400年的最好紀念。

世界各國翻譯、出版的各種版本的《金瓶梅》至少有上百種之多，世界各國讀者對它的喜愛，甚至超過我們最推崇的古典小說《紅樓夢》。《紅樓夢》在國內家喻戶曉，人手一套，但在世界範圍的傳播與口碑，卻遠低於《金瓶梅》。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牆內開花牆外香。本圖鑑還呈現自19世紀開始的各類《金瓶梅》海內外各種語言文字的翻譯本的版本圖錄。《金瓶梅》的各種譯本，累計有英、法、德、意、俄、拉丁、瑞典、芬蘭、匈牙利、西班牙、捷克、羅馬尼亞、日、朝、越、蒙等近20種文字。

本書將滿文本作為國內流行的版本收錄在內。滿文本作為中國歷史上的一種特殊文本，在清代占有禮儀式的統治地位。但戲曲、彈詞、說唱類的改編作品不在收錄範圍。需要強調的是，本圖錄收錄的都是圖書封面和內頁的書影，對涉及淫穢內容的插圖，和後來日、韓等國出版的漫畫等，一律不予收錄，這是要特別說明的。

《金瓶梅》的出現，是中國文學史上一件劃時代的大事件，對古代小說的創作、發展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但是，因為它內容的「特殊性」，在歷代屢遭禁毀，導致它的版本並不像四大名著那麼普及而版本眾多。而民眾的需求又導致了盜版、翻印的橫行，改頭換面，花樣繁多，質量良莠不齊，給學者和讀者造成極大困擾。

歷史上對《金瓶梅》這部作品多為貶低詆毀，認為是淫詞穢語，粗鄙而淫蕩，不堪入目。稍有見識的學者也只說其是一部有爭議的作品，雖有穢語，而其佳處自現，未敢、未能充分認知其巨大的文學、社會、歷史價值。我們應該從人的本性的角度來看待這部書中的性描寫。性對於人類來說，除了傳宗接代，更具有快樂、自然的性質。中國古代以及近現代中國，對待「性」的諱莫如深，極大地摧殘了人性。當代社會早就應該摒棄這種陋識，重新認識《金瓶梅》的偉大意義。現在看來，《金瓶梅》的性描寫與西方的進步性觀念是一致的，是對封建傳統的反叛。越來越多的學者、讀者已經認知、接受這一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