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的春節，總是充滿喜慶意味的。既然是喜慶，總需要談一些有趣的話題。

有趣的話題可以是西遊記的蟠桃會、紅樓夢的大觀園、水滸傳的大聚義，以及金庸筆下的武俠人物。

金庸先生對自己的小說，評價很謙遜，說自己的武俠小說雖然有一些文學意味，但仍然屬於娛樂讀物，不能和真正的文學相提並論。

那金庸先生筆下的人物，到底有哪些有趣的地方呢？為什麼這些大俠會被一代代讀者喜歡並推崇？

完美的郭靖

金庸小說筆下的人物，屬於兩種不同的屬性，可以分為品格英雄和性格英雄。

那什麼是品格英雄？中國的憲法社會成熟之後，個人意義在於完成宗族義務，也就是光宗耀祖。品格英雄就是要履行公共義務，完成對群體的職責。

按照人類學家的描述：中國古代的氏族領袖，必須是文化英雄，能拯救蒼生，留下顯著的文化記憶。

比如，大禹稱王的合法性不是血統，而是他治水的功績。即使發動戰爭，也必須描述成從暴政下解救人民，等於造福百姓。商紂王是不是真的殘暴不重要，因為他戰敗了，所以他只能殘暴。

這和西方文化不同，西方民族史詩里歌頌的英雄，大多只是說他們多麼勇猛善戰，獲得了哪些戰爭榮譽。中國歷史上的英雄，可以說都代表著儒家道德規範認可的品格。要符合仁義忠孝，最好的例子是關羽、岳飛、文天祥。

民間英雄可以有特殊的江湖道義，來制衡他在禮法上的不規範，但等級評價要低一些。在世俗生活層面，品格英雄也有變種，這種級別差距，就是郭靖在《神鵰俠侶》里的那句名言：「行俠仗義、濟人困厄只是俠之小者。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金庸偏愛郭靖，從《射鵰英雄傳》就可以看出，這部小說是金庸武俠作品裡面布局最嚴謹、主題最集中的小說，講述郭靖如何成長。

郭靖更是品格英雄的典範，生性誠實厚重，言行一致。在小說里，郭靖是岳飛的傳承者，在母親受到性命威脅時，仍就告訴郭靖不可忘本。這就是中原儒家文化的道德典範。

金庸刻畫的郭靖，用的是正面筆墨，郭靖的內心世界，完全沒有陰暗角落，做事寧折不撓。相反，黃蓉的個性就跟郭靖相反，金庸覺得這是愛情的補償作用，人會喜歡一個與自己個性不同的人。

郭靖還代表著中國哲學裡比較玄的一種理想狀態。小說的郭靖一開始是天資愚鈍，打不過小道士尹志平，也打不過楊康。

後來因為連番奇遇，短時間內武功突飛猛進，先打平高手裘千仞，又和黃藥師、洪七公過了三百招。一個天資平平的人怎麼可能在短時間變成高手？全真七子修養深厚，都是多年老江湖，還不如一個愚鈍青年？

實際上，這是一種經典的隱喻，暗喻郭靖並不是真的蠢，而是達到了儒道兩家推崇的「大智若愚」的智慧。道家描述的聖人，很多都是外部木訥，看不出聰明的樣子。

郭靖雖然反應慢，但是卻靠領悟達到了武學境界，他學通了《九陰真經》，還懂天文和兵法，最終繼承了岳飛的衣缽。這種表里如一的英雄，在中國人看來，是真正的榜樣。

但是在小說里，我們看不到郭靖豐富多變的性格，一切動機都是簡化的，讀者沒辦法走進他的精神世界，他就是供人膜拜和敬仰的，不是當做朋友的英雄。

個性鮮明的楊過

那天性不像郭靖這樣的人，就不能當英雄了嗎？

這就要說到金庸小說的另一種英雄：性格英雄，就是個性突出，甚至有缺陷的英雄。代表人物有楊過、令狐沖，他們更受現代人的喜愛。

西方文學裡的英雄都是性格英雄。在希臘神話里，神的品格還不如人間英雄。而英雄行為的驅動力，不是對民眾對國家的義務，而是自發的情感，要爭取實現個人尊嚴和榮譽。

這樣的性格，和古代俠客有些類似，符合我們今天對人性的認知。但是，中國傳統文化更傾向於壓制這樣的個性，因為個性不可控，能力越大，麻煩越大。

楊過就是這樣的例子，帶著上一代的罪孽出生，作為楊康的孩子，他有著「宿孽」。

一開始，楊過要替父親向郭家報仇，但是見識了郭靖的品格，知道了楊康的作為，就放棄了復仇。這樣看是楊過深明大義，也是他個性鮮明的地方。

傳統道德里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楊過能說放下就放下，之後還原諒了郭芙砍斷他的手臂，真是性格豁達。

但是別人能退讓的，楊過卻絕不割捨。把一個人的性格寫到極致的，就是愛情。楊過和小龍女，可能是當代中國小說里最有名的情侶。

那金庸的小說為什麼能引起這麼多人的共鳴呢？有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金庸寫出了傳統品格英雄和現代性格英雄之間的衝突。這種衝突，又是現代中國人內心的衝突。

比如，金庸給楊過和小龍女設置了一系列障礙。首先是名分，他們倆是師徒，楊過稱小龍女是姑姑，宗法輩系中的長輩，這種突破血緣和社會倫理的結合是很難想像的。

這時，郭靖就站出來和楊過爭論。郭靖認為楊過不能這麼做，還不惜以打死楊過相逼。楊過則回答，就算被千刀萬剮，也要小龍女做自己的妻子。這就是兩種英雄的區別和衝突。

斷臂之後的楊過殘缺了，同時小龍女遭到姦污，也殘缺了。

金庸在這個場景的安排很大膽，傳統的小說絕不敢這麼寫女主角，比如《水滸傳》和《三國演義》，性侵害者的結局都沒有活路。相反小龍女像楊過一樣無視禮法，而且武功又高，沒人敢勸她自殺。

終於，這兩位遭遇過人生重大創傷的人物，互相實現了完整。如果郭靖沒有遇到黃蓉，或許仍然是郭靖。但是楊過沒有小龍女，他就要跳崖殉情。

在這個過程中，楊過和小龍女一共等待了十六年，期間，楊過也有不少愛慕者追求，比如郭襄，但是楊過始終沒有動搖。

最後，楊過和小龍女，幫助郭靖守住了襄陽，完成「俠之大者」的職責，實現英雄主義的融合，退隱江湖。

所以，品格英雄代表傳統的文化和道德，是高大無私的榜樣，又是抽象的。性格英雄有豐富的內心世界和個性，更接近真實世界。金庸更是把這兩類英雄塑造得可愛又可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