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假、社交媒體也假,真相何在?

觀察者網 發佈 2020-01-27T20:29:57+00:00

克里斯·庫塔納的TED演講《在社交媒體時代尋找真相》 我們把時間都花在討論謊言帶來的問題上,謊言的確是個問題,但我們卻在一葉障目之下看不到更大的問題。

(文/克里斯多夫·庫塔納)

我們應該放縱社交媒體亂象橫生,讓它們野蠻生長。因為它們打破的真相是需要被打破的。

最初,我們擁抱這種不受控制的媒介的時候,心中是滿懷希冀的,對吧?它賦予原本只能看電視和讀報紙的人一種權力,使他們繞開審查者,讓更多人傾聽自己的聲音。那時,西方樂於見到這種聲音的力量在伊朗、突尼西亞和埃及等地展現出來。

但現在,這種希冀很大程度上變成了恐懼。他們害怕的是:仇恨和謊言似乎在不受控制地擴散,謊言深入人心,聽上去竟比真相還真。所以我們得趕緊做點什麼,得插足社交媒體,得把它們監管和控制起來,得從謊言之下拯救我們的真相。

真這樣做就錯了。

克里斯·庫塔納的TED演講《在社交媒體時代尋找真相》

我們把時間都花在討論謊言帶來的問題上,謊言的確是個問題,但我們卻在一葉障目之下看不到更大的問題。我們付出更大的代價、面臨更大的危機是什麼?是我們的真相。在社交媒體曝光之下,真相是如此孱弱,就連明目張胆的謊言都比它有生命力。

真相的墮落不是從社交媒體時代才開始的,而是從大眾傳媒時代就開始了,因為從那時起,與許多工業產品一樣,真相的製造成為了一個大規模的產業:宣傳、廣告、公關……

大眾傳媒時代讓人明白一個道理:最簡單的真相是最好的真相。因為這樣的真相方便我們以全新的規模對其進行包裝和銷售。

但別忘了,我們在說真相。按理說,真相應該是我們所能追尋的最難捉摸、最美麗、最震撼的東西。真相是什麼?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知道答案,因為按理說真相應該是高於我們本身的現實。要追尋真相,我們需要聯合起來,共同去尋找它。沒有這種共同的追尋過程,我們都是孤獨的,因為我們都陷在自己的視角里無法自拔。這就是真相。

然而在大眾傳媒時代,真相完全變樣了。它成了一種我們根據工業配方大量炮製的廉價商品,一種產品。就連這種配方也簡單得近乎荒唐:隨便一條信息,內容不重要,往裡面填塞專家觀點和數據,用正義感把它包裝起來,或許再加一點「污」的元素,然後通過渠道將成品反覆傳播。喏,這就是真相。這種真相足以讓你相信抽菸可以減肥,足以讓我們相信龐大的命題,比如「全球化是件好事」。

不要誤會,全球化確實是件好事,這個命題是真的;但如果刻意隱去許多注意事項,這個命題也可以是假的。問題在於,那些注意事項去哪了?關於全球化的全部真相是什麼?其中哪些地方在刪繁就簡時被忽略了?書店裡書架上擺滿了各種經濟理論書籍,它們都在寫當世界經濟糾纏在一起的時候會發生什麼。這裡涉及極其重大的政治抉擇,比如賺了錢我們要如何共享,虧了錢要怎麼分擔,這個問題里的「我們」又該如何定義,是區、國家、地區還是人類?這還涉及到重大的哲學問題,比如在這個星球上我們的終極追求是什麼,是消除貧困、創造財富嗎,是擴大個人自由嗎,是鞏固社會秩序嗎,我們這輩人為了兒輩孫輩要不要考慮自然環境?這些都是多麼美麗的問題啊!

就個人而言,我願意生活在一個人們共同探尋這些答案的時代,想像一下我們能從彼此身上學到多少東西,我們作為一個文明體又會取得多大的進步!但在大眾媒體最鼎盛的時代,全球化這個旨在重塑人類的龐大工程被包裝成一個無可避免的過程,在每個信息渠道被反覆推廣。多麼悲哀!我們這樣做,相當於怎樣的自我剝奪?

今天,距離人類進入社交媒體時代已經過去了十年。現在人人都在學著當主播,我們為社會對話加入了許多新的聲音。這是件好事。但我們沒有為信息增加複雜性。不但沒有,信息反而在變得更加簡單化。我們現在選舉的民粹分子在簡化事實方面堪稱大師。當今社會已經被簡單真相淹沒了。

越來越明顯的是什麼?是我們終止真相墮落需要明白的兩件事。第一,真相的配方已經一文不值。大眾媒體把真相製造變成一個如法炮製的流程,社交媒體把這套配方交給了所有人,所以現在人人都可以躲在地下室製造真相。不是嗎?通過填塞觀點和數據進行量產,結果我們製造出許多相互矛盾的真相,破壞了公眾對專家和數據的信任。所以這套配方已經不值錢了,我們用的越多,它的說服力就越差。

另一件變得很明顯的事是,簡單真相只會適得其反。在大眾媒體時代,簡單真相是最好的真相,它的傳播力最強、覆蓋面最廣。但現在我們發現,簡化真相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就是通過省略製造謊言。過去,沒人關注這種省略,從最終產品中被省略的部分是沉默失聲的。但現在,被省略的每一條東西都會找到發聲的渠道。你可以抓住每個機會嘲笑我是「主流媒體」,批評我的事實是「假新聞」,這樣你就能搶走我的粉絲。

社交媒體時代讓我們明白一個道理:真相的製造過程越簡單,它就越容易被忽略、被眾人否定,因為它無法反映人們的現實。接著,人們就要辨析屬於自己的真相。當我們都這麼做,都從自己的視角出發去簡化真相,那麼真相和謊言之間的區別就成了視角差異的問題。

媒體通過填塞觀點和數據量產許多相互矛盾的信息,破壞了公眾的信任

這就是我們今天面臨的情況。由於社交媒體的存在,過去足以說服彼此的配方今天誰也說服不了,過去有利於團結所有人的真相今天只能令部分人信服,另一部分人則會被疏遠。

所以我們共同擁有的真相已經被打破了。它已經破碎了,儘管可能看上去仍然很美,但它對這個世界毫無幫助,無法發揮原本應該發揮的作用。我怎麼看?我對它說「好走不送!」它配不上我們,但給我們遺留了一個問題:現在要怎麼辦呢?

現在,刺激的來了,我們可以做一次全新的、重大的抉擇:未來如何與真相相處?我認為我們只有兩種選項。

一、我們可以宣布真相已死,我們需要為誠意另尋一處來源,那就是我們的群組。許多人已經做出了這個選擇,他們購買群組裡其他人購買的東西,相信群組裡其他人相信的東西。結果人們發現,透過群組吃入的信息變得更香了,它們吃起來更正宗地道,遠超以往大眾媒體工廠炮製出來的東西。這也是民粹主義者目前占上風的原因。但這樣做的弊端在於,如果我們宣布真相已死,那麼民主也就跟它一起死了。因為沒有真相就沒有超越我個人信仰的現實,選舉就成了比賽誰嗓門最大,大家都自以為是,於是權力交接就沒法和平進行。

我個人不太喜歡第一種選擇,所以再看看第二種選擇,那就是復活真相。也許用某種辦法,我們可以逆轉一個世紀以來的趨勢,即人們相互販賣簡單真相,轉而一同啟航去大舉探尋超越我們本身的真相,然後彼此扶助著去理解它。我們需要弄清如何利用美妙的社交媒體,去共同構建更宏大、更複雜的真相,而不是用瑣碎的真相敲打對方的腦袋。

我不會假裝自己知道我們應該怎樣做才能走到這一步。這是必需的一步,我們所有人都必須停止假裝知道答案。不過,請允許我提議從何處開始。我們必須從深層的地方開始,因為這本身是個深層次的問題。

如果我們想共同構建一個渴望複雜真相的社會,那麼我們需要把證據拆分開。大家都很熟悉三權分立,在自由社會裡立法、行政和司法機構相互獨立,只有不同權威機構共同合作我們才能確定什麼是對、什麼是錯。真相也一樣,我們得拆分證據,確保沒有哪種視角——不論是經濟、科學、歷史、文化、哲學還是心靈視角——都不足以界定真相。只有看待世界的不同方式互為補充,我們才能共同界定真相。

這些證據有的是正式制度,比如新聞學、學術機構、宗教或維基百科;有的則作為傳統或價值觀存在。如果這些證據各自堅固且彼此獨立,它們都將為我們掌握的真相注入複雜性,以及健康劑量的懷疑。但如果媒體的廣告收入決定了記者的報導;如果仕途受科研成果影響的政客可以決定大學研究經費;當我們給價值觀打上價格標籤,比如用投資移民販賣公民身份;當我們允許證據過於集中的時候,便製造出一種風險:我們不再相互販賣簡單真相,而是滿足於簡單真相併開始追求它。

三權分立如果失效會產生什麼後果?當權的總統就會變成騎在我們頭上的暴君。證據拆分如果失效會產生什麼後果?我們本來持有的觀點就會成為騎在我們頭上的暴君。如果我們準備從現在開始走出一條新路來,這就是亟待解決的最深刻的問題。我們必須想清楚,要如何拆分證據,要如何為健康的懷疑製造空間,要如何確保真相涵蓋大量的複雜性?

好消息在於,拆分證據的辦法不難找。一個國家可以在憲法裡保障學術自由,一個社群可以信任一份他們眾籌支持的當地報紙,我們可以遇到許多以不同方式看待世界的人並與他們交流,在社會裡培育一種健康的懷疑並不難。

困難在於,我們不想這樣做。對吧?我們面臨一個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抉擇,讓真相死亡還是復活?結果我們選擇讓它當殭屍。我們現在所擁有的真相已經破碎,但我們仍然對它抱著不放。對此我特別理解,誰不喜歡簡單性,誰不喜歡確定性?誰喜歡複雜性,誰喜歡懷疑?我們就是喜歡用簡單真相彼此鬥來鬥去。如果我們選擇走這條路,那麼老實說社交媒體時代真正的問題不是謊言過於強大,而是我們都滿足於孱弱的真相。我們通過抑制謊言來保護孱弱的真相,比如要求臉書保護我們一文不值的「真相」配方。

另外,我們也得誠實面對負面因素。如果我們滿足於當前掌握的真相,那麼我們就接受了永遠生活在對社交媒體的恐懼里。對此我無法接受,大家也不應該且不必接受。那麼怎麼辦呢?就讓社交媒體亂象橫生,這樣才能逼著我們共同去追求更茁壯的真相。

謝謝!

(觀察者網楊晗軼譯自作者TED演講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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