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闊如:民國版春節防騙指南

新京報 發佈 2020-01-28T19:31:54+00:00

作者丨連闊如春運大幕中,人們踏上回家返鄉的旅程。今年的春節,又恰逢肺炎暴發,更給回家過年的人們帶來了另一種恐懼。在人群聚集之地,不僅得戴上口罩以防病毒傳播,還得面對治安方面的相關問題。無論是車站還是集市廟會,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不免有不法分子出沒。

作者丨連闊如

春運大幕中,人們踏上回家返鄉的旅程。今年的春節,又恰逢肺炎暴發,更給回家過年的人們帶來了另一種恐懼。在人群聚集之地,不僅得戴上口罩以防病毒傳播,還得面對治安方面的相關問題。無論是車站還是集市廟會,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不免有不法分子出沒。如今治安水平提高,自不必時時刻刻防備,但腦中有一些防騙知識總是有益。

上世紀三十年代,評書大家連闊如以雲遊客的筆名,在北平《時言報》發表長篇連載《江湖叢談》,揭露某些江湖行當的黑幕和手段,使人避免上當受騙。這其中就記載了不少車站碼頭的騙術,讀來不禁讓人感嘆,雖然行騙道具已隨物質水平提高而發展變化,思路卻是「一脈相承」。

流星趕月

年前,通縣長途汽車站地方,有由興隆縣來的楊某欲往北平。在站候車之際,有一人散放傳單,楊某接了一張,見傳單上印著是:

北平大興華銀號啟事:本號司帳李樹華,年二十四歲,江蘇省鎮江人氏,在櫃服務有年,素極老誠,不料最近冶遊虧款,節關將近,彼竟將櫃款一千七百元拐逃,遍找無蹤,業經報案。不論哪界人士,如有將其捕獲者,酬洋五百元;知其下落送信與本號因而破獲,酬洋百元。儲款以待,絕不食言。今開具該拐犯相貌如下:中等身材,面白無麻,惟左眼皮上有硃砂痣一塊,分頭,鑲有金牙兩個,戴美式氈帽,身穿湖縐夾袍,春綢夾襖,上海式禮服呢鞋。中華民國二十四年夏曆八月十日,北平大興華銀號經理謹啟。

楊某看畢傳單,折起來收在兜內。在他身旁站立有一人,也手持傳單觀瞧。楊某見這人長得身軀高大,相貌魁梧,像個練武的樣子,約有三十多歲。這人見楊某看他,就問楊某:「你也往北平去嗎?」楊某說:「我到北平西直門外海淀去看個朋友。」這人說:「我也到海淀有事,我們搭個伴吧。」說著,他把那傳單折起來在手中拿著。

工夫不大,汽車來了,他們買票上車,挨著坐著。車開出了通州的時候,兩個人閒聊大天,楊某問他姓氏職業?這人說,姓王,叫王紹賢,在某機關服務。兩個人直聊到北平東四牌樓汽車站,下了汽車又改乘電車到了西直門,同行出城,走在路上閒談。行至中途,見路旁有個錢鋪,有一男一女買煙。王紹賢用胳膊肘兒一拐楊某,悄悄說道:「你看那買煙的男子。」楊某站住了仔細一看,這個男子長得中等身材,白臉膛兒,左眼皮上有一塊硃砂紅痣,上齒有金牙兩個,頭戴美式氈帽,湖縐的夾袍,春綢的夾襖,上海式的禮服呢鞋,約有二十多歲,手中提著一個皮包。楊某見這人與那傳單上所載的相貌穿著一樣,他很是驚訝。

就見那王紹賢氣勢很壯,過去用手一拍那拐款之人說:「朋友!你跟我到那邊有句話說。」那拐犯與那女子立時面上就露出驚慌的神色,好好地跟著王紹賢往房後而去。楊某看著走了心神,也跟隨這一起人走到房後。就見王紹賢向那拐犯說:「你這官司打了吧?」那拐犯當時跪在地上給他磕頭,苦苦地央求,那女的也直說好話。楊某在旁聽他們所說,才知道拐犯是由柜上拐了一千七百元,用三百元接了個妓女,要往江蘇回歸原籍。不敢走北平的各車站,怕有官人捕獲遭官司,繞道走在這裡啦,被王紹賢遇見。

他怎麼哀求也是不成,最後那拐犯打開他那大皮包,楊某湊過去一看,那包內有一對赤金鐲子,四個金戒指,兩匣人參,那拐犯由皮包之中取出來有二百元鈔票,向王紹賢說:「朋友,你要把我放了,我有一百五十元酬謝你,我感激你的好處,我們還是朋友。」王說:「一百五十元那可不成。」說著,把那張傳單取出來叫他自己看,那上邊有酬謝五百元的字樣,說:「我放著五百元不要,要你這一百五十元?你跟我打官司吧!」這拐犯說:「我這一千七百元,除花了五百元之外,都買金首飾了,只剩這二百元作路費啦,給你一百五十元,我留五十元好回家呀!」王紹賢執意不肯。他們費了許多唇舌,楊某也假裝好人,給他說好話,結果二百元都給了王紹賢,那姓王的拿著錢匆匆而去。

楊某看著便宜,覺著這裡有油水,他也伸手恫嚇拐犯。那拐犯到了這時表示後悔,願意急速回家,免得遭了官司。他沒了現款,願把東西變賣了,有路費好走。楊某身上帶著七十元鈔票給了拐犯,留下人家兩個金戒指,一隻金鐲子,兩匣人參。拐犯感謝他,去了。楊某覺著這東西能值三四百元,他歡喜得了不得,連朋友也沒瞧就回城內來變賣這些東西。不料到了金店碰了個大釘子,那金戒指、金鐲子都是假的。他又往藥鋪去了一趟,求人家給他看那人參,結果也是不真。他到了這時候才醒悟了,受了騙匪的「流星趕月」啦,花了七十元,買了點子假東西。

楊某與老雲的朋友是朋友,我把他受騙的事寫出來,揭穿個中黑幕,楊某的姓名就不用說了。他被騙的原因是在通州吃早飯時露了財,才被騙匪注意,設局將款騙去。看起來還是行路別露財為妙!

若是站在人的身前,倒背手兒偷身後邊人的東西,這種技能小綹

(xiáo liu,小偷)

們稱為蘇秦背劍。

挑(tiǎo)大堆

有一年,我住在天津南門裡朋友家中,天天早晨起來往南關下頭去遛遛。有一天多走了幾步,走到三不管,見各場的凳子還沒拉開,是做藝的都沒來哪,靠東牆有一人站立,眼前放著個大包裹,鼓鼓囊囊的,也不知包的是什麼東西。外邊放著一個白線毯。那人穿著很小的衣服,愁容滿面,好像賣東西似的。我由他眼前路過,忽從旁邊過來一人,用手指著那白線毯說:「你這毯子給三毛錢賣不賣?」他這一指,把我的「招兒」領去

(江湖人管領人的眼神見他們的東西調[diào]侃兒叫領招兒)

。我看那毯子是新的,三毛錢真便宜,不由得往那東牆湊合,去看他們買東西。

真也奇怪,我過去了,走路的人也過來看,眨眼之間人就圍滿了。那買毯子的人向那賣東西的說:「你這包內是什麼東西?打開看看。」賣東西的說:「我不零賣,誰要買,都要才成。」買毯子的人急得直嚷說:「你整賣,你零賣,倒是打開看看,包著看不見,你怎麼賣呀?瞧成色給價,隔山買老牛,誰知道個大小啊?」

於是看熱鬧的人這個一言,那個一語,也叫他把包袱打開大家看貨。他說:「我是河南人,在口外做事,今年回家買了些東西,還帶著一百多塊大洋,與我們的鄉親一同回家,叫他把我騙了,百數多塊錢他拿著跑了,我就剩下這包衣服等項,要是賣了錢,有路費好回家;若是一件件的賣,隨賣隨花,東西賣完了我也回不了家。誰要買我的東西,都得要才成哪!」

本文出處:《江湖叢談(注音注釋插圖本)》,連闊如著,賈建國、連麗如整理,中華書局2019年5月版。由中華書局授權刊發。

有好些人說:「你倒是打開了叫我們看看哪!你不零賣,我們看不見東西怎麼買呀?」大家這樣地催他,才把包兒打開。裡面有:新被兩床,都是裡面三新的。兩個皮褥子是狗皮的,面好板好毛也好。還有一個皮襖筒子,雖僅是筒兒沒面子,真像一塊玉,毛長色潤,曲曲彎彎十分好看。有兩條棉褥子也是裡面三新。

看的人們見那皮襖筒子都是新的,誰瞧著也值五六十元。有人問他:「你這東西賣多少錢哪?」他說:「賣四十元錢。」有個人伸手拿起棉被來說:「這兩床被,連裡帶面值六塊大洋一床。」又拿起皮褥子,說:「這兩張皮褥子至少也值四塊錢一個。」又拿起兩個棉褥子說:「這裡面三新,也值兩塊錢一個。合計起來,這三樣東西也值二十四塊錢,那皮襖筒子才合十六塊錢。得啦!我就要這皮襖筒子,我給十六元。」賣東西的說:「我不零賣,你要就給四十元,把一包東西全拿走。」這人說:「我倒是願意要,我沒帶著那些錢,只帶著二十元,你要賣給我得跟我回家,再取那二十元。」賣東西的說:「不成。我不跟你取錢,耽誤一天,我就到不了家啦。我算計好了,四十元錢的路費能夠到家的。」

這個人從腰中掏出來二十元的鈔票,說:「這不是二十元嗎?我沒帶夠了。哪位要是願意要買,咱們分開,我要皮襖給十八元,誰要那六件給二十二元。」有一個人答了言:「我要這六件給十八元,你要皮襖分給你,你得給二十二元。」兩個人這個一言,那個一語,爭持不下。

旁邊看熱鬧的有幾個人直嚷嚷說:「真是便宜,凈皮襖筒子就值六十元,那些東西也值三十多塊,有現錢能買便宜東西,沒帶錢可干瞧著便宜。」這時候很有些人瞧著便宜,內有一個人從腰中掏出一卷鈔票,數了數三十二元,不夠四十塊。旁邊有個人問道:「你有心要嗎?」這人說:「有心要,沒帶夠了錢。」這人說:「不要緊,我借給你八元錢,我跟著你去取一趟。你在哪裡住哪?」這要東西的人說:「我在船上。」那人問:「你的船在哪裡停著哪?」這要買東西的人說:「在北大關停著哪。」那人說:「不遠,我跟你取一趟吧,幹嗎也是交朋友。」於是他二人就湊足了四十元,給了那賣東西的,買了這八件東西,兩個人就走了。

我老雲好奇心盛,在後邊跟著要瞧到底。他們兩個人在前邊走,我在後邊跟著,直走到北大關,還沒到河邊上哪,恰巧那買東西的碰見個朋友。問朋友帶著錢沒有,他那朋友借給八元錢,像是有事的樣子匆匆而去。買東西的人把借的八元給了那人,還直衝那人作揖,很感激不盡似的,那人接過八元錢也走啦。

我跟著他到了河邊,瞧他高高興興背著包袱上了船。那船上有個老人,向他問道:「你買了什麼東西啦?」他說:「便宜東西。」說著將包放在船上,打開了一件一件地讓那老人觀瞧。那老人見了這些東西急得直跺腳,說:「你上了當啦!」那買東西的人說:「這麼些東西才四十元,怎麼上了當呢?」老人說:「幹這個的人是七八人一夥子,有當家的,拿出本錢來叫他的夥計騙人。五六個人當『避粘

(nián)

子』

(即是貼靴的或敲托的)

的,你叫『挑

(tiǎo)

大堆』的冤苦了。」

那買東西的急得直嚷,很不服氣,覺著他沒上當。那個老人是有經驗的,用手拿起棉被扯開了叫他看,裡邊的棉花不是新的,全是舊棉花又彈了的,那被裡被面對著太陽光一照,那買東西的人可就愣了。及至那老人一件件地都給他拆開,件件的棉花是舊的,布是最賤最不好的材料。那狗皮的板兒並不是整的,是皮局子做活使剩下的碎狗皮攢

(cuán)

的。他衝著東西發愣。那個老人說:「我買過這樣的東西,也是這樣的皮襖筒子,我做好了穿上不到一個月,那毛就擀成氈了,這種皮襖筒子是老羊皮做的,八塊錢一個。西頭的皮局子有專做這東西的。」

他們一起談論這些事,我全記下來了。據那懂得世故的老人說,替他墊款的朋友也不是好人,是「挑大堆」的夥計。他先裝好人,借給錢買東西,然後跟著取錢。倘若買東西的人家中看破了騙局,給買東西的人豁鼻子,上當的人醒了腔兒,要想不給那幾塊錢也都成;但那個夥計絕不承認是做大堆的一黨,他是好人,熱心腸兒好多管閒事。那種措辭,局外人不易看破。他們這伙騙匪掙了錢,大家「均杵」

(平均分錢)

,能夠久干就是這種原因。社會裡的黑幕一層一層地揭,也難揭盡了啊!

小綹甲將偷來的東西悄悄傳給小綹乙

丟包碰瓷

余友李君,年二十餘歲,在商界服務,為人誠實。一日在柜上請假,歸家有事。行至三岔路口,見一身穿制服之軍人,手執藥瓶兩個,行走甚急,竟與李君相撞,碰在一處,啪嚓聲響,兩個藥瓶摔得粉碎。

該軍人抓住李君說:「你將藥瓶碰碎,好好賠我,這是我們團長的。」當時李君說:「我沒碰你,是你碰我,焉能賠你。」那軍人說:「你不賠我不成,須跟我見張團長。」李君聽說去見他們團長,似有所懼,有意賠償,向他道:「你這東西是多少錢買的?」該軍人出示藥房發票一紙,上寫:「××藥水洋八元四毛。」並有××藥房圖章,貼有印花。李君無法,說:「你跟我回家取錢成否?」該軍人點頭應允。

李君同他到家取錢,軍人在門前候等。是日敝人恰巧正在他家,李君言說此事,向其父索洋欲賠償該軍人。我說:「這是碰瓷的。他不是真正軍人,可以向他……說,分文不賠,便可無事。」李君點頭而出。該軍人問道:「你家有錢嗎?」李君說:「我家無錢,你跟我往吾叔父處去取。」該軍人又同李君而行,在途中問李君道:「你叔父在哪裡做事呢?」李君說:「在探訪局當隊長,他那裡有錢。」該軍人行未數步就溜之乎也。

後李君問我:「該軍人為何自己溜了呢?」我說:「他是『里腥

(lǐ xing)

的海

(hāi)

冷』

(假軍人,調侃兒叫里腥海冷)

,干丟包、碰瓷的,乾的是犯法的營生。我教你所說的話,是給他『扣瓜』

(威嚇他,調侃兒叫扣瓜)

,他溜之乎也,逃之夭夭,是頂了瓜了

(害怕調侃兒叫頂瓜)

」。騙匪扣瓜,亦是「簧點不清」

(見事則迷,調侃兒叫簧點不清)

。丟包的,碰瓷的,在如今還是常有。社會人士勿受其騙,如遇時,以吾上談之法治之,定能無事的。

本文選自連闊如《江湖叢談(注音注釋插圖本)》,圖片為李濱聲繪,由中華書局授權刊發。

作者丨連闊如

摘編丨吳鑫

編輯丨走走

校對丨翟永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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