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了5點半的鬧鐘,生怕父母瞞著他出門丨武漢來信

吳曉波頻道 發佈 2020-01-29T07:21:08+00:00

吳曉波頻道有一位巴九靈,是武漢人。文/ 巴九靈011月20日, 距離武漢封城還有3天我在杭州,離武漢738公里。本篇作者 | A君 | 當值編輯 | 李夢清責任編輯 | 何夢飛 | 主編 | 鄭媛眉

吳曉波頻道有一位巴九靈,是武漢人。因為一直在海外求學的緣故,他已經數年沒有回家過年了。但這一次,他卻反而回到了這座城市。


行過大河大海,愈知血濃於水。被「關」在家裡,他開始拾起小時候寫日記的習慣,將這段經歷如實記錄下來。


我們也將他的日記刊登出來,並開設「武漢來信」欄目,歡迎武漢的同學們來信和我們聊聊,焦慮、悲傷和害怕,所有的負面情緒,讓我們一起來分擔。


文 / 巴九靈


01


1月20日, 距離武漢封城還有3天


我在杭州,離武漢738公里。網上關於武漢的疫情開始曝光,但我還沒有收到來自武漢家人、親屬或者朋友的任何相關的信息。中午在商場一邊吃飯,一邊刷著微博,路過MUJI時,特地進去買了雙可觸屏的手套,當自我安慰也好。



此刻,心裡已經隱隱有些覺得不對勁。於是在去健身房的路上,給我媽打了個電話,想給他們買機票來杭州一起過年。


果不其然,父母嚴詞拒絕了我的提議:「那怎麼行,家裡準備了那麼多菜。你姑姑還給你備了台車,過年去哪裡都方便。而且我們也都沒聽到什麼消息啊!」


沒有想到,這台車在後來成為疫情中對我最重要的工具。


正當我還在猶豫要不要回去時,比疫情更早到來的,卻是另一個晴天霹靂。


當天下午,我接到了表姐的電話:


「康啊!爽冇得了!出了車禍,直接就走了!我們弟弟冇得了啊!」 一陣嚎哭的嘶吼之後,電話斷了。


我一下子癱坐到了地上,手腳全麻了。手抖著跟我姐打電話,無人接聽。繼續給爸我媽打,依舊無人接聽。


「我要回家,我要馬上回家。」是我心裡唯一的念頭。


我不停刷著機票,突然發現今晚多出2個名額。一股腦兒地將霧霾時準備的二十幾隻口罩全部裝進箱子,打了輛專車直奔杭州蕭山機場。


整班飛往武漢的飛機都坐滿了,戴口罩的乘客不占多數,空姐也沒有戴口罩。飛機準時抵達天河機場,是新造的T3航站樓,但所有店鋪都關著,一副蕭條的樣子。



全程從杭州出發,直到落地武漢坐上專車,我都沒摘口罩、手套。除了跟司機確認地址,甚至沒有跟任何人說話。一來是因為疫情,二來也是因為我表弟。


舅舅是外婆4個孩子中最小的娃,也是唯一的男丁。他兒子,也就是我表弟,自然是整個家族中最受關注的。外公去世後,外婆身體就越來越差,近2年基本不出門。外婆跟舅舅、舅媽、表弟住在一起,每天一早外婆一定要看著表弟出門,晚上守在窗台等著這個唯一的孫兒回家。


表弟出事之後,全家一致決定瞞著外婆,直到她過世都不告訴她表弟去世的消息。


自接到表姐電話的7個小時後,我拖著一身的疲累終於見到了家人。我媽看到我第一眼時便癱倒在我懷裡泣不成聲,那一刻我想起了外公去世的那一天。她說:「兒子啊,我再也看不到我的爸爸了。」


接過我爸手上姑姑給我準備的車鑰匙,攙扶著我媽,終於團圓的一家三口開著車回了家。


02


1月21日,距離武漢封城還有2天


我爸媽都是典型的武漢人。男人是樂天派,天塌下來,照樣吃飯喝酒;女人,就像是《萬箭穿心》中的女主角,操持一家的勞碌命。表弟的去世,對我媽的打擊無疑是巨大的。但失去兒子已經完全擊垮了舅舅、舅媽。我媽扛起責任,除了吃飯,手機從沒放下過,一直在溝通表弟的後事。


而我,卻被網絡上、微信群里不斷朝我襲來的關於疫情的新聞衝擊著。


一邊是昨天剛剛到武漢來考察的鐘南山,帶來關於疾病的新信息;一邊是武漢洪山禮堂,湖北省團拜會正在進行,演員們「戴著層層口罩,克服肺炎恐懼」得到領導讚揚… …



我一遍又一遍地和家人反覆強調這次疫情的嚴重性。但此時,他們就和電視上那些「演員」的想法一樣,覺得稍加注意,克服恐懼就好。


「哪有那麼誇張,前幾天都還好好的。只要不對著人說話就行了。武漢一千多萬人的大城市,肯定有機制有辦法的。別搞得人心惶惶,總不可能整個城市亂套了撒!」


今天,我們一家都沒有出門。


03


1月22日,距離武漢封城還有1天


後天就是大年三十,這個年對於我們家來說早已失去了本該有的喜慶和祥和。然而更加巨大的衝擊卻還等在後面。


表弟的後事必須進行,我的父母今天也必須出門。經過幾輪的討論、爭吵和妥協,我還是決定全家一起行動,由我開車載父母出門,比起公共運輸,總能減少一些傳播的可能。


回家時,我們在一樓遇到小區保安,他們沒戴口罩。隔得老遠,我就喊道:「你們口罩還是要戴起來,最需要注意安全的就是你們!雖然我們小區沒幾戶人,但都需要你們的保護。」保安笑了笑,戴起口罩。



上樓出了電梯,我們立刻打開過道的窗子。把我們脫下外套、手套、鞋子都掛在了樓道通風。用完的口罩集中處理掉,我媽往洗衣機里倒了大半瓶消毒液。然後大家依次洗澡。


等著我媽做飯的空當,我給我爸開通了網絡電視的視頻會員。他在家不捨得花錢,都看免費的。但這個時候網上已經出現#逃離武漢#的熱搜,這會是一場持久戰。


臘肉菜薹、肚片湯、蔥燒武昌魚都是我愛吃的菜。回來兩天,這算是一家人安安心心圍在一起的第一餐。魚還沒來得及動筷,我媽的手機就響了。


殯葬事宜的負責人在電話里說,明天殯儀館要火化30個人,一天的爐子都預訂滿了,找了很多關係才插上隊。我們明天一早第一波,如果過了年三十,就要等到初三以後。而且還不知道後面什麼情況。我媽當下就答應了。


我一聽這個流程,頭皮就開始發麻。且不說明天殯儀館裡30多位逝者中有多少是因為疫情走的,家屬是否也存在潛伏期患者,單是我們一大家子十幾口人,再加上其他親友,這個時候去醫院無疑是將所有人都暴露在極大的危險中。


我向爸媽說明想法,極力勸阻他們是否可以溝通暫緩,等到疫情明朗了再辦後事。但他們都認為,既然現在是非常時期,更加要儘快入土為安,不可再拖。


晚上十點多,政府發布了「關於在公共場所實施佩戴口罩有關措施的通告」,其中提到「對未佩戴口罩進入場所者應當予以勸阻,對不聽勸阻的人員…….依法處理」。



我直接在家族的微信群里發了我的想法:「鑒於目前的嚴峻形勢,明天我不會允許我爸媽出門,也希望大家一定不要去醫院。一切都等到疫情明朗後再做打算。」


我怕他們明早背著我自己跑了出去。手機定了5點半鬧鐘,進了自己房間。


04


1月23日,武漢封城


早上5點半,鬧鐘響了。我立馬爬起來,衝出房門。還好,兩個人都在家。


我媽一夜沒睡,看到我起來,用那種哀求的眼神望著我說:「兒子,你就開車送我去吧。你不下車,你把我放在那兒就走。我沒事的。」 這個點沒有公交,我們家也偏僻,叫不到車,她知道唯一能出去的辦法就是我開車。


「不可能,我無論如何不會讓你們出門的。」 說完這句話,我立刻反手關了房門,我怕她出來,更怕看到她那絕望的眼神。


六點,手機上刷屏的已經變成了武漢封城的消息。封城,2003年SARS都沒有,別說我,我爺爺奶奶活這麼大都沒有經歷過。武漢歷史上,上一次封城是1926年9月1日,北洋軍閥吳佩孚退逃武昌城,封城40天。



十點,看著網絡上各大交通樞紐井然有序地關停封閉的照片,我手上不停刷著手機,但腦子完全一片空白。我跟朋友發著消息、求助……我打得最多的三個字是「我害怕」。


我媽手機沒有停過,一直關注著喪事的進度。舅舅、舅媽和表姐三個人一早還是去送了表弟最後一程。其他人都沒有出門。表姐說,她回家進門前把身上的外套褲子鞋子口罩都燒了,然後洗了個澡,一個人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她不能冒險把病毒帶回家。


我媽說,我們家已經痛失了至親,表弟會保佑全家人健健康康地渡過這道難關。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我們一家三口正式開始了自我隔離。



本篇作者 | A君 | 當值編輯 | 李夢清

責任編輯 | 何夢飛 | 主編 | 鄭媛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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