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贊郁作品《小姐》:荊棘之城的曼陀羅,「繞指柔」中的百味情

全球風雲排行榜 發佈 2020-02-02T05:13:10+00:00

韓國導演朴贊郁的新作電影《小姐》改編自小說《荊棘之城》,該書講述了英國維多利亞時期倫敦一所莊園內兩個不同身份的女性之間所產生的陰謀、欺騙與愛情,曾被英國BBC翻拍成熱門迷你劇《指匠情挑》,獲得讚譽無數。

韓國導演朴贊郁的新作電影《小姐》改編自小說《荊棘之城》,該書講述了英國維多利亞時期倫敦一所莊園內兩個不同身份的女性之間所產生的陰謀、欺騙與愛情,曾被英國BBC翻拍成熱門迷你劇《指匠情挑》,獲得讚譽無數。然而無懼珠玉在前,《小姐》同樣受到了不少業內好評,入圍了第69屆坎城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金棕櫚獎,並被盛讚為朴贊郁最性感的作品。

該片在韓國本土也掀起了觀影熱潮,創下了多項票房紀錄。《小姐》的成功之處在於掌握了原著核心編碼,在此基礎上融匯了一種東方式的解讀與演繹,從而建立了一種東西方文化認同下的情感共鳴。

東方符號下的「改頭換面」

原著小說《荊棘之城》開篇即表現了英國維多利亞時期盛行的竊賊文化,工業化的深入發展導致社會矛盾加劇、陰謀叢生,狄更斯稱之為「那是最昌明的時世,那是最衰微的時世」。

《小姐》基於英韓兩國歷史的某些共性特徵,將背景置換為上世紀三十年代的日治朝鮮,此時期的朝鮮社會正處於資本主義與封建秩序緊張對壘、現代化和西方化快速發展的階段,電影在一開始就以躁動不安的聲音傳達了時代的複雜氣息:滂沱而落的雨點聲、朝鮮孩童的驚叫聲、街道上日本兵成排而過的腳步聲以及他們拿著刺刀的呵斥聲相互交織,凸顯了壓抑尖銳的歷史情緒。

書中的英倫主角搖身變為機敏的朝鮮少女淑姬和「閨秀中的日本小姐」秀子,由此一個西方愛情文本就此嵌套在東方的文化系統內,完成了影片的最初換裝。

故事主要發生在一幢遠離都市塵囂的世外莊園,由清淡雅致的日式庭院與富麗陰森的西式哥特建築複合而成,漫溢著殖民統治時期雜糅的異域風情。正是在這樣一個靜謐的東方洋場裡,一幕幕權力與情愛、真情與假意的慾望遊戲在上演。

姨夫上月擁有一個巨大的地下藏書室,擺放著世界各地的色情讀物及繪本,盡覽天下艷情風光;小姐秀子舉止體態均顯露著西方教育下的淑女之風,而她在櫻花樹下的絕望自縊,又使之散發著唯美哀愁的東方韻味;秀子受到上月的控制,被迫朗讀情色書籍,其中包括大量的東方經典書目,如中國古典名著《金瓶梅》,當小姐的姨母以黏糯的日語講述著吳儂軟榻時,曖昧的雲雨情調撩撥著那些道貌岸然的日本名流,成為影片的經典一幕。

在審美旨趣方面,《小姐》也凸顯著大氣平和的東方美學特徵。首先是整體構圖上的和諧均衡,影片常以畫面中間為軸線左右著力,達到整飭謹嚴的觀感,頗具有傳統文人畫中對稱美學的特點。因此,影片中無論是莊園外的自然風光還是建築內的設計陳列亦或人物關係的相互制衡往往都呈現出對峙的格局,如小姐在地下圖書室跪坐在姨夫的對面,受其規訓時的場面則採用了東方古典造景的手法,使電影構圖產生一種畫中畫、框中框的視覺效果,同時也暗喻了姨夫對秀子的鉗制。

影片中的動態場面以輕盈靈動為主,有寫意之風,而電影的內在情緒卻頗為克制,少有宕去敘事之外的抒情,力求達到傳統審美中的沉靜之感。其次是情慾表達上的纏綿詩意,東方的情慾表達以婉約含蓄為主,導演通過對女性之間溫柔舒緩的香艷氣氛的營造,使之透露出水墨式的傳統風月氣息,而電影的最後,鏡頭在大海的波瀾起伏中定格,展現了「落月搖情滿江樹」留白式的東方藝術風格。

殖民歷史下的身份危機

《小姐》的發生背景截取於日本帝國主義統治下的朝鮮,朴贊郁在坎城接受媒體採訪時曾直言:「那個時代帶著國家被外國統治的色彩,韓國的上流社會和知識分子想拋棄韓國的根基,成為日本人」。殖民主義元素的融入是本片區別於原著的顯著之處,這使得《小姐》不僅多了一層東西方文化融合的氣質,也產生了更多的基於身份危機上的價值困惑,成為電影情節發展的內在動力。

影片中,姨夫上月原本是一個出生在濟州島的朝鮮孤兒,以入贅的方式與日本女人結合,就此獲得了日本姓氏,進入了上流社會,並通過色情朗讀會和珍藏的性愛古物來拉近與日本名流的交往,他迫切想要摒棄自己的朝鮮身份,甚至規定連家中的下人都必須著日裝、說日語。

電影中的另一角色與上月有著十分鮮明的同構色彩——伯爵,他同樣出身於朝鮮底層社會,通過欺詐的手段假造一個日本身份,並謀劃著與秀子結婚,再分獲其巨額財產的陰謀,他盡心地在小姐面前展示著西方紳士作風,而其拙劣滑稽的效仿卻成為影片的一大笑點。為了計劃周詳,伯爵遊說竊賊出身的淑姬偽裝成秀子的僕人,好與自己裡應外合,淑姬出於想要攜款逃離朝鮮的動機答應參與這場陰謀。當淑姬初入莊園之時,女管家當即就為其取了一個日本名字「玉子」,名字的變更暗示著她的朝鮮身份也在這個封閉空間內被剝奪了。

在姨夫、伯爵和淑姬等朝鮮人紛紛企圖叛逃自我身份之時,小姐秀子顯得格外特殊,她是一個正統的日本人,自小被姨夫逼迫,為上流日本人進行情色朗讀,已然十分厭煩自己的母語,在與淑姬共處的單獨時刻,她用韓語來交流,萌生愛情的對象也並非所謂日本上流紳士,而是朝鮮底層女性。在殖民地男性對母國採取背離姿態之時,這位宗主國女性卻反其道行之,在一定程度上隱射了藩屬國渴求認同的民族自卑心理,無疑是本片中帶有明確價值取向的細節。

電影的最後,秀子最終偽裝成男性與淑姬一起成功地逃離那座「荊棘之城」,奔向自由的未來,在去往上海的客船上,秀子十分自然地附身為淑姬繫鞋帶,這一動作暗示著兩人階級身份的消弭,上流和底層、宗主國和殖民地的界線最終被女性的平等之愛抹平。然而,渡輪緩緩駛向的是另一座色彩濃厚的城市——上海,可見,朝鮮的國土雖在鏡頭中被遠遠拉開,但整個東方殖民歷史的暗影卻始終成為電影不可忽視的底色。

非典型愛情展現東方女性之勇

原著《荊棘之城》向來被認為是一個十足的西方女性主義文本,它細膩地展現了女性之間純潔真摯的愛,表達了強烈的女性自主精神。電影《小姐》保留了這一核心內涵,導演朴贊郁直言表現女性主義是本片的目標。在東方殖民地,女性承受著民族主權分裂與男權意識規範的雙重壓力,她們的身體和思想無不遭受著長久的精神鄙夷。

影片的前半部分,充斥著濃重的男權恐嚇和男性趣味。淑姬在伯爵的指使下行騙,始終無法擺脫伯爵對她的操縱,甚至反被伯爵陷害關進精神病院;秀子目睹了姨母不堪姨夫的精神折磨而自盡,自己卻又重蹈姨母的覆轍,終日在莊園中進行著嚴苛的訓練。因此,無論是壁壘森嚴的精神病院還是陰暗封閉的莊園,它們都是男權意識挾持的場域,女性處於被動失語的弱勢地位。

而後半部分,在情節的一再反轉中女性以同盟的姿態完成了自身的奮起與反擊。淑姬與秀子打破了陰謀原有的步調,她們狠狠拋棄了虛偽的男性,摧毀禁閉她們的藏書室,推倒一排排色情書籍。電影沒有遵循原著情節安排秀子殺掉伯爵,而是讓伯爵與姨夫上月在陰暗詭譎的地下室里自相殘殺,喻示著男性集團的脆弱與破裂。最後,秀子在給姨夫的信中不無嘲諷地直陳:「並沒有在強制關係下產生喜悅感的女性。」

我國古諺有云:「何以百鍊鋼,化為繞指柔」,本片的女性意旨即使如此。當觀眾們看到淑姬和秀子終於逃出生天,忘情地奔跑於夜色下的原野,或在遠洋的遊輪上頭頂一片遼闊的藍天時,似乎都會發出會心一笑,好像誰都無意於去做沉重而冰冷的拳頭。面對近些年男女平等的呼告,也許這就是導演朴贊郁所要傳達的頑皮而輕鬆的中庸之道——一個東方式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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