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莫高窟第159窟文殊、普賢赴會圖,看敦煌壁畫技法的精妙處

莫高窟參觀預約網 發佈 2020-02-03T12:47:04+00:00

根據文殊菩薩赴會圖下屏風畫內所繪五台山圖,可知此窟修建於唐長慶四年以後不久產此時正是吐蕃在政治、經濟上相對穩定階段,也是吐蕃時期敦煌藝術的成熟期。

莫高窟第159窟,是吐蕃統治敦煌時期(敦煌藝術中分期為中唐)的代表窟。根據文殊菩薩赴會圖下屏風畫內所繪五台山圖,可知此窟修建於唐長慶四年(公元824年)以後不久產此時正是吐蕃在政治、經濟上相對穩定階段,也是吐蕃時期敦煌藝術的成熟期。

文殊,為梵文Manjusri的音譯文殊師利、曼殊師利之簡稱。意譯為妙德、妙吉祥、妙樂,專司智慧,大乘佛教稱之為智慧第一,是十大菩薩之上首。騎青獅、執寶杵或利劍,以象徵其精進智慧和威猛銳利。

普賢,為梵文Samantabhadra的音譯。即普行善願之意。大乘佛教稱之為德行第一與文殊菩薩同為十大菩薩之上首,乘六牙白象,持蓮荷。通常,文殊、普賢分別侍立於釋迦牟尼佛之兩側。

在第159窟中,「文殊菩薩赴會圖」與「普賢菩薩赴會圖"分別繪於以釋迦為主尊的佛龕外帳門兩側,符合釋典之上首菩薩侍於佛側的儀規。

本窟文殊、普賢赴會圖在《敦煌莫高窟內容總錄》中,定名為「文殊變」、「普賢變」,但據筆者查閱佛典,尚未見與畫面內容相符的獨立經典,定名似可商榷。賀世哲先生據第192 窟發願文及伯3564號文書所記載的莫高窟第36窟發願文所述「文殊並侍從」、「普賢並侍從"定名,但莫高窟第231窟西壁帳門兩側的文殊、普賢赴會圖的榜題,又為「大聖文殊師利像一鋪"、「大聖普賢菩薩像一鋪。」可知古人對這兩幅畫並無常規之定稱。既然古人對這兩幅的定名無一定之規,而所定之名又不能明示該圖所表現的內容,故今人亦可據其內容更確切地定名。

依據第159窟文殊、普賢二菩薩均乘坐騎緩行於雲端,且有崑崙奴導行,而侍從菩薩、帝釋梵天、天龍八部等均朝一個方向行進,隨行的幡幢、寶蓋亦朝後飄等情狀,應屬行進態勢。這種畫面在盛唐第172窟文殊赴會圖的幡蓋,飾帶的飄飛方向上表現得更清楚。從兩畫位置看,各畫於佛龕兩側,應屬於菩薩奉佛旨前來赴會聽法,故將此兩圖定名為「文殊菩薩赴會圖"、「普賢菩薩赴會圖」似更為貼切。在敦煌壁畫中,還有一些文殊、普賢赴會圖,但多繪於說法圖上方的左右兩側。這些圖中的文殊、普賢多坐於雲團之上,他們的兩側及身後各相隨數身侍從,畫面簡略,不藉助榜題則無以辨其內容。第159窟的文殊,普賢赴會圖,既有獅、象表明主尊菩薩身份,又畫浩蕩行伍於佛龕兩側帳門,表現了正在赴會聽法的途程中。這種位置的安排,內容、場面的增大,可以說是對前代赴會聽法圖的新發展、新創造。

本窟文殊、菩賢赴會圖,是中唐時的佳作。無論在形象塑造,色、線運用、結構布局等方面,都標誌著吐蕃時期的敦煌藝術己趨成熟,創造了不同於以前各時代藝術的新風格,即中唐藝術。

與盛唐時期表現華貴、豪富、艷麗人物形象不同,文殊、普賢赴會圖中的人物,更著重於人物個性和內心的刻劃,形象亦以清秀、雋麗為王要特徵。

文殊菩薩高髻寶冠,內著僧祗支,下圍錦裙,肩披下垂,手執如意,面和目慈,蘊含笑意。在敦煌藝術中的文殊,多呈莊嚴法相,以笑容面對信徒,此為罕見之作。

普賢菩薩結跏倚坐於蓮台上,左手托蓮、右手撫置膝上,抒展自然,頭微向左偏轉,意態悠閒,超凡脫俗。榆林窟西夏所繪「水月觀音圖」其環境姿態雖與本窟普賢圖不同,但水月觀音悠然自得的情趣卻與普賢像有緒承脈絡可尋。

在這兩個形象中,文殊的親切笑意,與普賢的超塵脫俗的心境,這種置兩位不同內含神情的菩薩於帳門兩側的對比性布局,正反映了佛教透徹探究人生和世人心裡狀況,寓教於不言之中的藝術效果。

眾多的菩薩、侍眾神情各異,肅穆、虔誠、嬌憨、靈秀、意態萬千。如獅尾後的天女,探頭外視、半藏玉顏、翠眉素麵、天真無邪,憨態可掬。其下一身天女,低昂美容、朱唇微抿、兩眼向下若有所視而又無所視,若少女遐想人神。畫師探微人物脾性,凝形神于丹青,囿靈秀於欞眸,雙壁映合,神情各異。

又如文殊圖中的三身伎樂,各因司器不同而神態迥異。吹笛者,聆聽板點、目注專一奏笙者,神凝律韻、忘物忘我,翹腳指以點拍,隨音聲而擊節,情不自禁;拍板者,觀舞擊板,扣拍節奏,眉、眼、鼻、嘴,皆笑形於色而怡於心。此畫雖無巨大場面,亦無眾多樂伎及器樂,但在畫家筆下,卻蘊韻律於形貌、貫音聲於筆毫、形神兼備、情貌俱佳,確為敦煌藝術樂伎圖中之姣姣者。

普賢圖中的舞伎,手揮彩帶,迎風飄飛,身姿優美,笑形於色,心身皆陶醉於自己高超舞技與管竹旋律之中。

在帝釋及其眷屬組畫中,帝釋著寬袍大袖,儀態雍容儒雅,表情虔敬平和,雖有帝王形,卻無至高無上的天帝威儀和氣度。這與他在畫中僅為文殊、普賢侍從的身份相符。另外,從帝釋著寬袍大袖衣裝及其儒雅風度中,也可以看出,儘管敦煌當時已在吐蕃治下數十年,但中原傳統的儒家士大夫思想和美學觀,仍植根於民眾之中。民族文化的頑強生命力於此可見。在這一組畫中,落筆最佳者,當推文殊圖中帝釋右側之天女。她面龐清秀,環髻分垂,高髻雲堆,形貌清秀溫雅,但神情木然,狀似恭順的眼眸若隱若現地顯露出少女內心無可奈何的複雜情愫。猶如禁錮於內宮的美女,思念宮外的自由生活和天倫親情。

文殊身後的護法天神,怒目奮須,其中一身轉首與身旁神將交談,顯出武夫憨直,不循禮規之狀。身旁神將虬須飛動,「毛根出肉、力健有餘。"確具吳道子一派畫風。

文殊坐騎青獅,怒眼圓睜,炯炯有神,張口吼嘯、如聞其聲,頭鬃呈螺旋形,披於頸項兩側,既顯其健勇威猛,又盡其壯美雄姿。

馭獅崑崙奴手執馴棍,側身瞪視喝斥青獅,神情緊張。人獅對峙,狀頗生動,在敦煌壁畫及絹紙畫中,不乏雄獅形象,如第292窟隋畫蓮花圖案中幼稚靈頑、天真可愛的雙獅,《報恩經變》中溫順馴從的金毛,《觀音普門品》、《勞度叉斗聖變》中的兇殘猛獅,以及自唐以來,在文殊赴會圖中的青獅形象等等。它們或鬃毛怒直而乏健美,或有螺卷鬃毛的而缺雄威,皆不及本畫中青獅兼得雄美之神、貌。現實中的雄獅鬃毛並不呈螺形,眼珠也不外鼓,但畫家在壁畫中將其圖案化、裝飾化(獅尾的誇張亦如是)以加強其雄美之姿,此乃藝術概括、誇張和美化的創新之筆。我國歷代雕鑿石獅,或勇猛、剛健、或靈頑、或靜守,皆於獅頭雕飾螺形鬃毛以增其形式美,這己成為漢文化的傳統定式。從本窟青獅形象中,亦可略窺繪畫與雕刻之間的相互影響。

「普賢菩薩赴會圖」中的白象,神態恰與青獅相反。雖然兩者都是神獸,但畫家並未因其「神」而泯其本性特徵,仍根據現實中獅、象的脾性,集中、概括,使青具有健捷、性烈、威猛的特點,使白象具有體壯、性和、溫順的性格。甚至在粗悚上翹的獅尾和細短下垂的象尾上,都可以看到畫家的精心構思。

在「文殊菩薩赴會圖」中,特別值得注意的是一身頭生獨角,藍臉貌丑,直發獠牙、面目含笑的夜叉。他懷中抱一嬰兒,站立在神將身後,在文殊隨從中,地位不高,但卻是一位特殊的、難以捉摸其名份的形象。在敦煌壁畫「文殊菩薩赴會圖」中,類似形象,僅在與第159 窟同時代的第231窟出現。據佛經《根本說一切有部毗奈耶雜事》第三十一及《鬼子母經》等記載,王舍城有婦人訶梨底(即鬼子母),曾掠食城內嬰兒。失子城民,求告釋迦,釋迦施佛法扣藏訶梨底愛子於缽下,訶梨底痛感失子之苦,受佛教誨,悔過自新,皈依佛法,釋迦亦歸還其子。據學者考證,訶梨底形象,在印度阿旃陀(Ajanta)和中國新疆石窟、四川大足石刻均存繪、刻實物。在《歷代名畫記》、《宣和畫譜》、《益州名畫錄》· · 「 · ·等古代畫記及筆記、類書中亦記有古人在廟宇、絹紙上畫此形象,但所繪者皆為美麗婦女,她們或抱子於懷,或於膝下、前圍繞九子。在印度和中國,訶梨底還進一步被演變為保護嬰兒,為孩童消災免難、除病驅魔的吉祥女神和送子娘娘,稱為「九子母」。

第159窟「文殊菩薩赴會圖」中青面獠牙的魔鬼形像與上述訶梨底、九子母形像自然很難統一起來。但訶梨底的梵文為Hariti,有青色之意,據《根本說一切有部毗奈耶雜事》經文,謂訶梨底曾是遍吃王舍城嬰兒的夜叉女,即青色夜叉女,因此,在壁畫中把她畫成青面怪形既符合經文中她的名字的意義,也符合中國民眾對傳統的夜叉惡神的理解。同時,畫家繪此形象貌雖醜陋,但不令人生畏,又賦予雙手緊包嬰兒的真情笑容,愛子、護子之心發之於內,形之於表,反映了她對孩兒深切愛撫之情。這種形象的塑造,合乎釋迦歸還其子後的情狀。因此,筆者認為,將此形像定名為「訶梨底」是合適的。

在藝術上,這種將醜陋與笑容、兇惡與慈愛相互矛盾的內含與外形結合的創作手法,透露出畫家精妙的思維能力,也反映了畫家對經文和人物心態的深刻理解,以及對形像創作的慎密構思和高超技藝。歷來畫家皆謂畫鬼神易,然能將鬼神畫成醜惡之形而又具有發之於內的愛心則實不易。本畫中的訶梨底形像當屬此例。

對將此形象確認為「訶梨底"由於筆者所查典籍不全,考察不深,是否真應為「訶梨底」以及她如何成為文殊侍從,又如何與美婦的「鬼子母"「九子母」形像相埒等等,目前尚難於據典考訂、合理解釋。在這裡,筆者僅能提出上述看法,願與諸學者共同探究,並非以此為定論。

在人物形像的創作中,古今中外畫家都認為:畫人物難,畫眼點晴更難。人物靠眼提神、情韻依眼目而生。晉代畫家顧愷之深知其精妙,謂「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之中」、「手揮五弦易、目送歸鴻難",可說是切中畫人物、出神韻之要害。《歷代名畫記》所載顧愷之在瓦官寺小北殿畫維摩詰像「光照一寺」的趣事時.也特地記述了「將欲點眸子」這一關鍵。這些都說明只有點活眼眸,才能神至而韻出。

敦煌壁畫繼承了「以目傳神"這一優秀傳統,在第159窟文殊、普賢赴會圖中,通過對不同的眼眸描繪,刻畫了在群體畫面中不同人物的身份、性格和此時此境的情韻。

如同是描繪笑容.而不同的身份、處境,眼眸描繪就有差異。文殊菩薩眼畫為魚形,微合,魚尾上翹,眸子稍向里靠,因而在笑意中又蘊含有慈祥而又踞高臨下的神情;獅尾後半遮玉面的天女,同為魚形眼目,但睜眼較大.眸子居中,因而在笑意中表露出少女的溫順和天真;而樂隊中的拍扳樂伎.眼如彎月,目居中,注視舞伎身姿,表現出賞心悅目、發自內心、情於優美舞蹈的笑;形貌惡丑的訶梨底,同樣眼如彎月,尾紋上,兩眼翻白而無珠,表現出怪異而又坦誠的笑。

又如.同樣畫倒彎月的眼睛,表現靜思,但由於眼睛開合、眸子上下不同,神情反應也不同。獅尾下的天女,倒彎弓眼睛的上睛瞼基本為平線,眼眸居中下視而無目的;吹笙者眼微合,而眸注於笙。前者表現瞑思遐想、或似有所思而又無所思;後者反映凝神專注、集情於一。

再如,眼若彎弓形者,既有表現凝注專一者(如樂隊中的吹笙者),也有表現沉靜者(如普賢菩薩)。

其他如天王、力士和青獅,圓眼突睛表現勇武雄威,白象月眼表現溫馴等等,都顯示了畫家深悉畫眼點睛的精奧技藝。

在色、線方面,盛唐壁畫多用重彩,勾勒重墨線,大量運用硃砂、大紅、金箔,形成絢麗多彩、金碧輝煌、熱烈歡快的格調。而本窟的文殊、普賢赴會圖,則以青綠淡彩為底色,以翠眉素麵,淡墨線描造型,創造了具有清新、雅潔、俊逸的一代新風。這與中原地區同時期以程修為代表的畫家追求清淡、不飾誇張的畫風多有相似之處。

對菩薩、帝釋、天女、伎樂等具有女性或中性化特徵的形像,顏面肌膚染以白色,僅在眼圍及雙頰薄施粉紅淡暈,眉以翠綠淺描,唇以赤朱微點.再以柔若絲縷的淡墨線勾畫外形,塑造了若干眉清目秀、素靜雅潔的雋麗的形象。

對衣衫、飾帶、披帛,則多以不同的層次的淺淡青綠塗染、用富於變化而又婉柔的蘭葉描勾勒飄弋飾帶和衣巾襞褶,表現了透體輕紗、舒軟綾羅的質感和抑揚飄拂的動態。

對天王武將,則用土紅勾線,繪以赤眉、綠瞳、紅須、朱髯以顯其勇武。

用淡墨線勾畫人物臉面、五官,用白色塗面,用翠綠描眉和畫不同的溫和雙眼,以創作人物的素顏玉面、婉柔秀麗的形像;用土紅色線勾畫人物形像,用赤色染眉描須,以綠色點畫突鼓圓睛以創造威武爆烈的形象;用青面獠牙,醜惡怪異的表情刻畫妖魔嘴臉,是吐蕃時期人物形像類別分型的創新和特點。它對中唐以後的類似人物描繪都有明顯的影響,也給後代發展起來的戲曲人物類型化、臉譜化注入了先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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