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捷:《一剪梅•舟過吳江》寫盡離愁,《虞美人•聽雨》寫盡悲情

國學園 發佈 2020-02-05T07:44:22+00:00

一、歸來不再是少年蔣捷,字勝欲,號竹山,宋末元初陽羨人,著有《竹山詞》。此處,蔣詞的情感基調不像王沂孫、張炎詞那樣一味的低沉陰暗,有的詞作格調清新,樂觀輕快,如《霜天曉角》和《昭君怨·賣花人》寫折花和賣花,極富生活情趣。

知道蔣捷的人不多,但知道「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的人很多。他的《虞美人·聽雨》更是寫盡了一個歷經無數悲歡離合漂泊者的悲情。

一、歸來不再是少年

蔣捷,字勝欲,號竹山,宋末元初陽羨(今江蘇宜興)人,著有《竹山詞》。蔣捷祖輩世代為官,與皇室沾親帶故,幼時在父親的教誨下發憤苦讀,很早便在詩詞方面顯露才華。

宋度宗咸淳十年(公元1274年),蔣捷中進士,成為南宋的最後一科進士,但還沒來得及任職,蒙古鐵蹄就踏入了臨安,南宋至此滅亡。

山河破碎,沒有誰能夠坦然面對。深懷亡國之恨的蔣捷,不願入元朝為官,輾轉異鄉,生活落魄,一無所有,飽經風霜憂患,流浪飄零於太湖之濱姑蘇一帶。

為了謀生,蔣捷隱姓埋名,以相士為業,替人算命,終日混跡於漁樵。「嘆浮雲,本是無心,也成蒼狗」。後來,他再也不願意過這種漂泊流離的生活了。他選擇宜興竹山作為落腳之地,這裡寺僧和善,附近村民淳樸,山下聚居的雲陽亭侯蔣姓族群,乃同祖同宗之人。族人在寺旁建雲陽山房供他做教書課徒之所,生活總算是有了著落。

從此,他斷絕了與其他文人的交往,甚至斷絕了與他一起並稱為「宋末四大家」著名詞人周密、王沂孫、張炎等人的聯絡。他從不記錄自己的生平事跡,別人也少有記載,他徹底成了一個「隱士」。為生計勞作,雖然辛苦,卻不必提心弔膽地過日子,「自古達官酣富貴,往往遭人描畫。只有青門,種瓜閒客,千載傳佳話」。

「半世踏紅塵,到底輸他村景。村景,村景。樵斧耕蓑漁艇。」那幅幸福村景圖中,元朝濃密的樹蔭下,一個貴族詩人在幽暗處淺唱,聲音極低,低得只有他自己聽得見。

「二十年來,無家種竹,猶借竹為名。」蔣捷乾脆以「竹山」為號,以表達獨立和不俗。他選擇了孤獨,拒絕與元朝政權合作。這就註定了他孤寂飄零、遁隱山林的人生以及《竹山詞》中對故人、故園、故國的另一種糾結。

二、流光容易把人拋

蔣捷做不到隨遇而安,他在山水之間放逐自己。但山水雲煙卻遮不住他的許多愁。在顛沛流離的流亡途中,他寫下了《一剪梅·舟過吳江》這闕詞:

「一片春愁待酒澆。江上舟搖。樓上簾招。秋娘度與泰娘嬌。風又飄飄。雨又蕭蕭。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心字香燒。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他乘船經過吳江,見春光正好,卻莫名地生出無限悲涼。離亂顛簸,羈旅天涯,那份苦楚不是春光可以消逝的。明艷的春光,對照淒楚的神魂,春深似海,愁深似海,春愁更是難遣。

「一片春愁待酒澆。江上舟搖,樓上簾招。」在人的一生中,聚散離合,可以成愁;浮沉起落,可以成愁;花謝花飛,可以成愁;潮起潮落,可以成愁。但是,這些愁,與國破家亡之愁,絕不可同日而語。

想起南宋雖然偏安苟且,但至少還有江南煙雨,可以浸潤詩情畫意。可是如今,舊時物事,亭台樓閣,都只如雲煙。身為遊子,彷徨四顧,前程茫茫,時光空拋,有家難歸,他怎能不惆悵莫名呢!

「秋娘渡與泰娘橋,風又飄飄,雨又蕭蕭。」小舟行經秋娘渡與泰娘橋時,風吹酒醒,雨滴心簾,只覺風入骨、雨寒心。明明是春天,卻有了幾分冰寒的秋意!漂泊憔悴,偏逢風雨淒淒,定是難言的況味。

「風又飄飄,雨又蕭蕭」。多美的江南春色啊!可是在漂泊之人這裡,卻是風雨交加,涼意直透心間。風景再好,也要有好心情去欣賞,才好。

「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心字香燒。」天涯漂泊之人,最渴望的,永遠是歸去故園。家國之恨在心,羈旅悲戚之情,詞人是多麼希望,能夠立刻回到故里,洗去塵埃,調笙焚香。

可是,想像越美好,現實就越悽苦。不管相聚之後,是紅袖添香還是綠窗調瑟,此時的他,孤身一人。江南煙雨就在那裡,無邊春色就在那裡,他全無興致,心若荒涼,人間處處都是荒野。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芭蕉葉綠,櫻桃果紅,花落花開,輪迴變換,年年如此。年華易逝,人生易老,詞人無法不感嘆!

人生總是這樣,還沒有看夠風景,我們已在別處天涯;還沒有體味清閒,我們已是鬢髮蒼蒼。人生就是一場匆忙的旅行。

三、天地一沙鷗

1276年,元滅南宋,一個時代走到了末世,蔣捷,作為一個南宋的遺民,也進入了自己人生的嚴冬

蔣捷在經歷了這一滄桑變故後,其國破之痛、身世之感、家亡之恨,都在他的《虞美人·聽雨》中,淋漓盡致地表現了出來。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01《虞美人·聽雨》寫盡流浪人的漂泊流離之苦

《虞美人·聽雨》,刻畫了一個歷經無數悲歡離合的漂泊者的淒涼與絕望。

對家園、對國家、對民族的無可歸依,以及因時代巨變所導致的人生價值的失落和人生道路的無可歸依,在蔣捷的這首詞中,我們能體味到他的淒涼與絕望。

現實生活的漂泊流離對於詞人來說,永遠是一段刻骨銘心的生命體驗。即使在其生活相對安定的時期,那些曾經歷過的漂泊流離的痛苦生活,仍然像影子一樣時時映現於詞人心靈深處,時時煎熬著詞人那顆飽受摧折的心靈。

這首詞是《竹山詞》中最膾炙人口的名篇,這首詞由少年寫到壯年,再寫到老年,寫了三個不同時期的不同環境、不同生活和不同心情。從自己漫長的一生和曲折的經歷,反映出時代的變遷。

作者選取少年、壯年和暮年三個階段的某一特定場景——「雨夜」,將詞人一生的生存狀態乃至具體心態極為有效地表達了出來。

同為聽雨,少年時代混跡青樓,歌酒清狂;壯年則因時代巨變,不得不以客舟為家,漂泊漫遊於江南水鄉;暮年仍遊歷江湖,寄居僧舍,孤寂潦倒,無限悲涼。

最後從如今寄居僧廬的生活,升華出「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作為一個宋元易代的遺民,往昔相對安寧、溫馨的生活,在亡國之後,也變得像夢一樣無可追尋。

他對人生是感慨的:悲歡離合總無情;他很敏感也很憂鬱: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他仔細又無奈地打量自己: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

02《虞美人·聽雨》寫盡人生如夢之感

詩人的經歷遭際屬於個體悲劇,黍離之痛屬於社會悲劇。而社會的劇變又會引發、加劇個體的人生悲劇。

詞中的三個階段,是蔣捷人生狀態的自我揭示。元朝讓他他失去國家,時光又使他失去了家,進入暮年後飄零在一道客棧下,希望及等待都離開了他,除了沉默,他不能再做什麼,也不需要有任何言語,真可謂:卻道天涼好個秋!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深閣簾垂繡,記家人,軟語燈邊,笑渦紅透」。然而,這一切都被殘酷的現實所粉碎,他在這場歷史的輪迴中變更了生活的軌跡。

在理想與現實的矛盾中徘徊哀傷,黍離之悲的亡國之痛不時湧上心頭,發之筆端,便吟詠出了看似平淡卻雄放跌宕的愛國詞篇,表達他對故國的無比思念和對人生的無限感慨。

在他的內心深處,積鬱著一層難以言狀的隱怨深悲,他把這種對人生的遺憾、失望、哀傷和悲痛,全都融入到他的詞作中,繚繞瀰漫著一片凝重的悲愴淒涼。

寥寥幾筆,概括出少年、壯年和晚年的特殊感受,可謂言簡意賅。它以「聽雨」為媒介,將幾十年大跨度的時間和空間相融合,傳達出難以言傳的苦悶,製造出直觀感性的藝術形象和意境。

人生說到底都是在放棄,時間流失,青春失去,落月搖情,逝者如斯,在這永不止息的自然面前,愈加凸顯出人生的缺撼、悲傷以及悲愴的生命意識。

結語

蔣捷的一生,是在國家危亡、民生多艱的日子裡度過的。他有志報國、無力回天,但他不羨「搖金寶轡,織翠華裾」的生活,氣節凜然,獨自過種菊陶潛、栽蔬杜甫的隱居生活。

在宋末詞人中,蔣捷詞別開生面,最有特色和個性,詞風獨闢蹊徑,兼融豪放詞的清奇流暢和婉約詞的含蓄蘊藉,既無辛派後勁粗放直率之病,也無姜派末流刻削隱晦之失。

他敢於直接表現亡國遺民堅貞不屈的民族氣節和對異族統治的不滿情緒,《沁園春·為老人書南堂壁》和《賀新郎·鄉士以狂得罪賦此餞行》二詞,就充滿著一股不屈的奇氣。蔣捷詞還反映社會現實,從多角度地表現出亡國後遺民們飄泊流浪的淒涼感受和饑寒交迫的生存困境。

此處,蔣詞的情感基調不像王沂孫、張炎詞那樣一味的低沉陰暗,有的詞作格調清新,樂觀輕快,如《霜天曉角》(人影窗紗)和《昭君怨·賣花人》寫折花和賣花,極富生活情趣。蔣捷在宋末詞壇上獨立於時代風氣之外,卓然成家,對清初陽羨派詞人頗有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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