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帶雨》影評:雨中孤獨者們的脆弱及痛楚,是壓抑,是潮濕的

二孩兒影評 發佈 2020-02-04T07:47:50+00:00

同時,《熱帶雨》的男女主角正好是飾演《爸媽不在家》的媽媽與小孩,本片亦是中國台北市政府文化局與中國台北市電影委員會所推動的「國際影視攝製投資計劃」首屆五部入選作品之一。

《熱帶雨》(Wet Season)是新加坡導演陳哲藝(Anthony Chen),繼《爸媽不在家》 (Ilo Ilo)後的第二部劇情長片。同時,《熱帶雨》的男女主角正好是飾演《爸媽不在家》的媽媽與小孩,本片亦是中國台北市政府文化局與中國台北市電影委員會所推動的「國際影視攝製投資計劃」首屆五部入選作品之一。劇情聚焦自馬來西亞移居新加坡的華文老師阿玲(楊雁雁飾演),結婚八年,期間人工受孕不斷失敗,夫妻關係亦趨平淡。面對被冷落的婚姻關係,唯一在異鄉家庭內的依靠,只剩半癱瘓臥床的公公(楊世彬飾演)。


她,獨自扛起人工生育的苦痛,照護行動不便的家人,卻也面臨事業的危機,校方對於華文教學的輕視,使他的孤獨表露無遺,而南亞不停歇的雨季,也使阿玲與男學生偉倫(許家樂飾演)間的界線逐漸模糊,慾望與孤獨更無一不顯地降臨在兩人身上。



曾在2013年獲得金馬最佳導演的陳哲藝,領獎時提及在創作路上影響他最多的就是「台灣新電影」,包含侯孝賢、楊德昌、李安等多位知名導演的作品都提供他許多創作養分。繼《爸媽不在家》的獲獎無數,六年間的蟄伏,成立長景路電影工作室Giraffe pictures,轉以電影監製角色。並耗時三年撰寫《熱帶雨》劇本,更醞釀出獨特的鏡頭語言、對表演更細膩的執著、極高水準的場面調度,一再體現更成熟的導演功力。

導演陳哲藝從《阿嬤》、《回家過年》、《爸媽不在家》、《熱帶雨》等作品都不斷在探詢「家」究竟是什麼?而「家人」究竟是什麼?是血緣,抑或是情感連結?


他的作品總離不開「家」的課題,並帶有個人獨特對於星馬地區的現況觀察。從「家」為經,以「關係」為緯,深刻地剖析中年女性,在生活當中所承擔的種種責任,同時更面對國族間、家庭內、性別中「認同」議題內心的痛楚與矛盾,情緒更細膩的透過呼吸間巧妙傳達出,兼具搓揉著許多當前星馬地區的社會議題:華文的失語現象、傳統家庭功能的式微、資本主義下的冷漠關係等,根本地指涉「家」及「關係」的意象。



《熱帶雨》全片以「水」的意象,隱喻著女性在家庭及社會等認同議題下的掙扎及壓抑,熱帶氣候下的雨季,突顯潮濕的溽暑難耐。然而,被點燃的生存希望,是炙熱,是慾火的。此刻,更加呼應著法國哲學家巴舍拉所提出的元素詩學,火與水的意象,是相映而生!
因此,當所有呈現的形體,雨水、火焰等自然元素,不斷地改變,也意味著存有的動態過程。同時,更清楚指涉人在生活世界中,所存在的深層意義。氣候,隨著緯度遞移,有著獨特的層次與變化,它更影響著人的存在方式,並成了我們存在的展演空間及風土。
雨聲間的意象及留白
雨,呈現「水」的動態歷程。氣候,是否有可能表達著某一個人的內心感受,卻在此片實現我小時天真爛漫的想像。灰冷的色調,更顯得雨滴存在的孤寂;雨聲的落下,如同空泛單音般地繚繞心頭。南亞的雨季,人們隨著烏雲密布、涓涓細雨、滂沱大雨、雨過天晴,有著相應節奏的移動,並從未停止尋找屏蔽及躲藏的空間,此刻更使觀眾透過演員的呼-吸與停頓之間,深層感受人物內斂的情緒,更深刻體現動/靜二元的互補及圓滿性。

順帶一提,本片沒有配樂,不使用過多的音樂,作為引導觀眾豐沛的情緒,是導演陳哲藝的堅持,而採用更單純且自然的雨聲勾勒出全片的節奏,同時穿插著演員們的人聲,「聲音」是視覺上的留白,給出更多的空間及視野,使觀眾想像著情節聲音的意義,更間接地顯現每個角色的情感及內心。
在廁所整理物品時,發現一個尚未使用的驗孕棒,鏡頭緩緩地從廁所漸遠的拉出,最後僅聽見阿玲帶有哭笑不得的聲音,是否懷孕,是導演留下的伏筆,透過視覺的留白,反而留給觀眾更多的想像。



孤獨關係下的慾火
躲藏,是人類的本能,透過大雨滂沱的畫面,一再將人性的脆弱面推向更高的不顯現-尋找屏蔽及躲藏之處。車內空間,成為阿玲唯一的容身處,甚至是種自我空間下的延伸。

面對喘不過氣的生活打擊,只消一個能使人喘息的空間,不是教室辦公室,不是有著半癱瘓公公及外遇老公毫無生氣的家庭,眼前是個表象什麼也沒有的車內,隱晦地顯現她對於家的想像與期待,以及真摯的家庭關係。
更精確而言,能讓她寄託情慾的中學男生偉倫,能讓她在異鄉家中有所待的公公,三人內心皆有著一道缺席的空位-「孤獨關係下的痛楚」-未曾再次感受夫妻關係的老婆,未曾再次感受親子關係的小孩、未曾再次感受父子關係的父親。所以,三人的關係是單純的,同時也是複雜的,面對複雜社會關係下的受傷,彼此又憑藉著孤獨傷口,找到躲藏及依靠的單純人我關係。
炙熱的慾火,片中出現兩次榴槤的場景,第一次是阿玲的弟弟順道送幾顆榴槤給她;第二次,為了慶祝偉倫取得武術比賽的冠軍,阿玲、公公及偉倫三人在碼頭邊大啖。有些作者會將榴槤,視作禁果,但我更喜歡詮釋為鄉愁及思念的投射。



對阿玲來說,在不出產榴槤的獅城,這更是鄉愁,是種來自家鄉的慰藉。在毫無生氣的家庭內,意外闖進的偉倫,仿佛活水般的注入,重新使阿玲看見希望的曙光,彼此燃起內心的愛欲,及深層結構下的孤寂。出神下的紅色筆墨,抑或唐突在車內的鼻血,反而皆體現內心最誠實的事物。
當傳統價值所乘載「家」的意義不斷式微時,「回家」的儀式性活動,因著死亡,我們才有機會團圓。焚燒紙錢,是少數不再下雨的戲,唯一使用火/烈焰的意象,或許面對公公的死亡,我們都有著Peter Chan的無知及冒犯性提問,蛻變是種動態歷程,我們卻不見得能懂得,接續阿玲將開啟他人生的新篇章。這樣的死亡,還可怕嗎?



《熱帶雨》全片圍繞在中年女性阿玲身上,導演也巧妙地透過她所面臨的事業、家庭危機,帶出更宏觀的視野及認同的議題,包含國族、家庭及性別,甚至探問更本質的問題:女性被允許成為「自我」嗎?
開場,以三種不同的語言-英語、華文及閩南話,呈現新加坡人、馬來西亞人間不同國族以及世代間,反映出語言內的身份認同。更細膩刻英語、中文畫出語言的使用,顯現著國族間難以跨越的差異與階級。
同時,指向阿玲的「自我認同」,即便已經嫁至新加坡八年的阿玲,卻遲遲未變動她的國籍。或許內心不曾認同異鄉的種種,更本質的是家庭,是從未被異鄉家人所接納,夫妻、親屬關係間的冷漠及異化,不斷使她選擇回到一切的起點「太平」!(註:太平為屬於馬來西來的雨城,卻在拍攝當天為陽光普照的天氣!)
華人世界的傳承焦慮,降臨在女性的子宮內,對阿玲而言,她從未被認可為家庭的一員,即便照護公公的責任,幾乎由她肩負,但在葬禮上,無法做同桌,也被親屬清算著父親的家產,此刻的父親,聽在阿玲內心多麼的諷刺。在異鄉瞥見家鄉的動亂新聞,同時照護著公公,內心卻擔心遠在馬國的母親,又有誰能懂阿玲的心情?
對女性而言,在不同的場域內,我們所扮演的角色究竟是什麼模樣?這之中,我們還能夠保有自己嗎?玩味的是,當阿玲在車內休息時,校長問及阿玲的稱謂,是Mr.s還是Miss時,將職場中的女性的身份認同,轉嫁在是否具有小孩身上,沒有小孩,代表著沒有家庭,即便你有結婚,反映出社會期待,職場中女性的自我認同源自家庭,再再地呈現中年女性的脆弱及痛楚,是壓抑,是潮濕的!




「死亡,是種不顯現的出生;出生,則是種顯現的死亡!」

有趣的是,片中借用的是女嬰,呼應著以「女性」為基底的電影。或許,在出生,身為我們的某些可能性,就顯現地死亡,是傳統價值,是社會期待結構所致。但同時死亡也將帶來某種的誕生與蛻變,需要勇氣,需要發現烏雲背後的陽光。
身為導演陳哲藝的年輕影迷,高中時期,就已深受《爸媽不在家》(2013)所感動,期間更也不時繼續關注他所監製的多部作品及過往短片。他的作品一向不是譁眾取寵的主流電影,沒有磅礡場景,卻是引起內心底蘊的共鳴,沒有矯揉造作的煽情戲碼,卻是向身為人最根本的事物不斷探尋:「家,究竟是什麼?」
「電影其實拍的就是人。我希望能夠永遠非常簡單、非常謙卑地過生活,用最卑微的角度去看人。」 — 導演陳哲藝
繼承台灣電影新浪潮的他,細緻體現每個大師的精隨。同時,他也是少數能將女性題材充分掌握的男性導演,以他的視角,刻畫出中年女性獨有的細膩情感及犧牲下的苦痛,沒有沙文主義的貶低,卻充滿個人私有經驗推及普世性的獨有韻味。



​多數的觀眾,在觀影的同時,面對星馬地區的社會議題,或許不甚熟悉,但從中卻得以發現某種文化的相通性,「認同」議題下的普世性,在認同議題上表現的多元性等,也成為我們當前所面對的困難及矛盾。整體來說,這是一部討論中年女性所面對生活種種議題的小品電影,在觀影的過程,必然感受壓抑的情感,甚至對阿玲的遭遇帶有移情及投射,卻在最後有著一份溫暖的陽光照向心頭!導演陳哲藝的表現十分傑出,對於電影的整體掌握、現場調度、鏡頭構圖等皆表現使人印象深刻,並處理得非常細膩,繼續期待他的下部作品,並期待他成為下個世代的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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