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封城後,我們給 441 個愛滋感染者送藥

南都觀察 發佈 2020-02-04T15:09:49+00:00

當時政府釋放的消息是「可防可控」,也不知道會人傳人。▌為了出村拿藥,他打110找了警察因為封城,很多感染者的藥量會不夠——有的是沒有領到足夠的藥,有的可能因為回老家,身上沒帶那麼多藥,路封了之後也拿不到了。



這次新冠病毒爆發之前,我們並沒有感覺。當時政府釋放的消息是「可防可控」,也不知道會人傳人。當時我們的同事都還在武漢上班,1月20日我們放寒假,那段時間關於疫情的媒體報導也多了起來。

但就算那時候,我們也還沒有預料到情況已經嚴重到要封城了。直到23日早上起來,我看到手機的消息說10點就要封城了,特別驚訝。當時首先想到很多人會遇到困難,但並沒有立馬想到我們的感染者朋友可能會遇到一些問題。


▌為了出村拿藥,他打110找了警察

因為封城,很多感染者的藥量會不夠——有的是沒有領到足夠的藥,有的可能因為回老家,身上沒帶那麼多藥,路封了之後也拿不到了。封城當天,我們一下子接到了幾十個這樣的求助,當時就意識到這個問題已經很嚴重了,後來也有越來越多的感染者來諮詢。

問題特別複雜,比如有的感染者朋友需要車,有的需要藥物援助,包括我們後續是不是需要幫助武漢的定點醫院(也就是這次重點接治新冠病毒患者的金銀潭醫院)郵寄藥物等等。

我們建了一個愛心車隊群,一個藥物支援群,一個儲備志願者群,還發了一些招募,很多朋友和公益機構都跟我們聯繫。像愛心車隊,都是武漢本地的朋友,他們幫忙接送感染者,或者送我們的志願者到很遠的地方去,給感染者送藥。如果沒有他們,很多感染者都不能及時地拿到這些藥物。

最開始的時候,我們只有一兩個同事在處理這些諮詢,但諮詢量增長得很快。為了更好地保護感染者的隱私,以及能夠一對一更有效率地服務他們,後來我們機構七個同事裡有六個都上陣了,再加上我們一個非常核心的志願者,有七個人專門為大家服務。

我接的第一個個案是我的朋友。他在廣州生活,過年回了湖北老家,結果村裡用石頭或各種東西把路封上了。當時接到他的個案後,我很著急,立馬去讓他去聯繫廣州當地的疾控中心。正好我們聯繫到了當地疾控中心拿藥,又請當地公益組織的志願者幫忙去寄過來。


▲ 幫感染者送藥時,遇到被堵的道路。 © 武漢同志中心

但就算藥寄過來了,人被困在村裡也沒法出來拿藥。有時候被逼到打110找警察幫忙出村,經過鎮上、去到縣城,找疾控中心辦了手續才能拿到。

還有遇到別的問題,比如另一個個案,他之前領藥的疾控中心和他現在被困的當地的疾控中心電話都打不通,因為有的地方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員當時可能已經放假了,有一些地方的疾控中心被要求去防治新冠病毒,人手不夠,沒辦法去處理這方面的事情。

這種情況下,我們也會通過藥物支援群想辦法,比如說附近有沒有感染者可以借藥給他,或者看他能不能跑到其他疾控中心或者定點醫院詢問有沒有藥物等等。


▌感染者的絕望,讓我也覺得很絕望

我們接觸了很多感染者,有些感染者比較樂觀,自己的行動力也比較強。但也有一些感染者,他們對自己領不到藥物的那種恐懼特別很強烈。有的會直接表達,說自己焦慮得不行,說他的藥還就剩那麼兩天三天了,他真的沒有辦法了,問我們有沒有辦法可以去拿藥之類的,他們會很著急地求救。

有個個案我印象特別深刻。那個當事人已經只有最後一晚的藥了,但是他去諮詢疾控中心,疾控中心那邊要到正月初七才能給藥,中間有三四天的空檔。剛開始怎麼都搞不定,他都有些灰心,說要不算了吧,反正我都吃了十年藥了,斷這三天沒什麼關係。

我們聽到他這樣講也非常難過。我們真的是盡了很大的能力了,有時候也會有些無力。因為我們所有工作人員也都被困在當地,沒辦法離開去很實際地幫助他。


▲ 武漢同志中心幫感染者取到的部分抗病毒藥物。 © 武漢同志中心

最後這個感染者自己也蠻給力的,他自己跑到疾控中心,去跟負責的工作人員說,你們再不給我就要報警了。也可能因為這個原因,那邊加快了處理速度,讓他在斷藥前成功拿到了藥物。

封城後第二天就挺忙了,到第三天,我也開始幫忙接一些個案,包括幫忙整理文章,做一些溝通的工作等等。從早晨醒來就開始處理這些事情,一直到晚上睡覺,中途除了上廁所和吃飯,其他時間一直在關注這些訊息。

到晚上睡覺的時候,壓力非常大。因為有一些感染者朋友他沒有辦法拿到藥物,問題還沒有解決,只能等到第二天跟疾控或者定點醫院去聯繫才有可能解決,而且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感染者的那種很絕望的感覺,讓我也覺得很絕望。

有一天早晨起來,天氣很陰沉,外面還飄著雨,人煙很稀少。有個感染者那時給我發消息,說疾控可能聯繫不到,他還有三天藥,怎麼辦?我當時感覺特別失落。我很久沒有因為接待個案或服務感染者這麼失落了。


▌把路封了,慢性病、急性感染者怎麼辦?

1月26號,中國疾控中心出台了全國性的領藥方案,保障異地滯留的HIV感染者領取藥物。但在此之前我們就聯繫了省疾控,省疾控出台了政策,因為湖北的封城,感染者可以找當地疾控或定點醫院異地取藥。


▲ 1月26日,中國疾控發布關於保障異地滯留愛滋感染者免費抗病毒藥物的通知。© 武漢同志中心

比如我們有個個案,原來在廣州深圳拿藥,現在滯留武漢。我們就讓他找廣州疾控中心,請他們填寫證明文件提交給武漢疾控中心或定點醫院,然後感染者就可以在武漢取一段時間的藥物。這個規定出來後,我們接著把詳細的申請書模板、取藥方式等寫在了公眾號里發了推送,也轉到各個感染者的社群裡面。

經過這幾天的工作,我們接待個案的數量已經陸續減少了。很多求助的感染者的問題已經在解決中或者解決了,所以我也覺得放鬆了不少。

這次新型肺炎對我最大的影響,是自己一個人過了春節。雖然我本來就計劃不回老家,但我在武漢的朋友也沒辦法串門或者聚會。我想像的假期就算是被封到家裡,可能還可以看看劇休息一下。但實際上我們工作人員這幾天都是在繃著一根高壓的神經在幫大家。

直到昨天,我才抽空跟我媽媽聊了很久。之前就過年的時候問候了一下,此外都沒時間聯絡。跟我對象也是,有時候我邊處理工作邊跟他視頻,但我們可能就不會講話,因為我沒有時間跟他講話。但好在爸爸媽媽和我對象都很理解和支持我。

我們同事之間也有分享自己的情緒,所以自己一些難過和失落的感覺慢慢就過去了。我們機構本身的工作,就是要為感染者們提供一些服務和支持。如果我們都不幫他們提供支持的話,他們真的就太困難了。

經歷這次的事情,我確實能夠更深刻地體會到,在我們的環境裡,因為一些大的事情或是更多人的利益,我們有時候可能會忽視那些更弱勢更少數的人的聲音。

比如說把路封了,但是我們有沒有想到很多慢性病的朋友、急性感染者的朋友,他們怎麼辦?感覺在緊急的狀況下,這些就都被忽視了。還是希望在做任何的決定之前,要多考慮一些可能我們看不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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