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應四時更替成了趙長卿藝術創造靈活的潤滑劑

悠悠文學歲月才女 發佈 2020-02-07T00:51:46+00:00

其人對於仕進心情恬淡,《驀山溪》詞題「遣懷」,較為充分地表達了內心情懷:「無非無是,好個閒居士。衣食不求人。又識得、三兩文字,不貪不偽,一味樂天真,三徑里。四時花,隨分堪遊戲。學些沓拖,也似沒意志。詩酒度流年,熟安得,無爭三昧。風波歧路,成敗霎時間,你富貴。你榮華,我自關門睡。」

趙長卿有《惜香樂府》十卷,存詞三百四十多首。其人對於仕進心情恬淡,《驀山溪》詞題「遣懷」,較為充分地表達了內心情懷:「無非無是,好個閒居士。衣食不求人。又識得、三兩文字,不貪不偽,一味樂天真,三徑里。四時花,隨分堪遊戲。學些沓拖,也似沒意志。詩酒度流年,熟安得,無爭三昧。風波歧路,成敗霎時間,你富貴。你榮華,我自關門睡。」據此而論,胡薇元《歲寒居詞話》稱其詞為「多淡遠蕭疏之致」正切詞以人見傳統命題。趙長卿詞作成就不算高,施蜇存先生將其列人三流詞人之內,張德瀛《詞徵》卷一對趙詞評價更低,認為其詞「殆倚聲家之痴符也。集中《驀山溪》、《漢宮春》諸闋,多插科打渾語,與黃豫章《鼓笛慢》數詞相類,莊士見之,能無廢卷耶?」

張評重在「泠痴符」,者,《廣韻》釋為叫賣,此意為後人多用,宋時已有多見「詅痴符」之說,樓鑰有《詅痴符序》,內就「」字意作了例證解釋,其云:「海邦貨魚於市,誇詡其美,謂之詅魚。」周密也有同樣例釋,《齊東野語莫氏別室子》云:「其夫以鬻羹為業,子稍長,詅羹於市。」吳曾則具體解釋了「詅痴符」的含義,於《能改齋漫錄記詩》中云:「江左有文拙而好刊石者,謂之詅蚩符。」「詅蚩符」即「詅痴符」,北宋時已大量使用此語,又作「詅嗤符」,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後集,長短句》就引用過宋子京對「泠嗤符」的解釋。「詅痴符」早在顏之推《顏氏家訓文章》中即有美妙使用,其云:「吾見世人至無才思,自謂清華,流布丑拙,亦以眾矣,江南號為『詅痴符』」。

清人對「詅痴符」使用很多,已成品評他人詩文品質和自評謙語口頭禪。張德瀛為清人,其以「詅痴符」評趙長卿詞之用意至此已全然揭出。張氏所評未免偏頗,趙詞雖未能在宋代詞壇上成大氣候,但仍有值得引起人們注視的地方。趙長卿詞在四時意象使用上有自身特色,表現在四時意象數量較多。據粗略統計,趙詞共有四時意象約二百二十四次,其中四時大意象約一百次,近乎占全部詞作的三分之一,這在宋代詞人尚屬首例,而且四時大意象中,春、夏、秋、冬各有分布,這在宋詞四時大意象中,也屬罕例。趙詞四時大意主要集中在《惜香樂府》前面數卷之中。《惜香樂府》將前幾卷二百二十四首詞分別按春景、夏景、秋景、冬景編排,與《清真詞》編集次序相似,如同《草堂詩餘》,這在宋人詞集中也為少見。

趙長卿的貢獻不在於他是否在詞壇上留下多少傳世之作,我們瞄準的是詞人將心中的四時模式不打折扣地移植到詞篇當中,為四時意象在宋詞中的定位亮出了一道永遠消失不了的臨界光點。哲學上講量變終究會引起質變,量的積累是一事物區別於其他事物的基本起點,任何一種量都會在時空的流動與變遷中發生消長變化,從而導致舊事物的死亡以及新事物的出現。任何離開量去空談質的作法都是與唯物辯證法相違背的,談不上對事物的根本性質作出正確的結論。趙長卿以前所未有的精力,大力投入到四時大意象的創設之中,其筆端所帶有的四時感應生命精神為我們認識宋詞意象的總體構成,又增添了關鍵一錘,這在詞體意象創造史上也是值得書寫的。

趙長卿在大春意象詞體創造時,曾為我們留下了膾炙人口的作品,《探春令·早春》便是,詞云:「笙歌間錯華筵啟,喜新春新歲。萊傳縴手,青絲輕細。和氣入,東風裡。幡兒勝兒都姑媂,戴得更忔戲。願新春以後,吉吉利利,百事都如意」 。本詞保持了人心與自然道氣的和諧一致,未做「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的玄虛傷感姿態,道出詞人與普通人心中最為誠實的良好祝願,端的是以美儲善的詞作藝術創見。詞之末尾以「願新春以後,吉吉利利,百事都如意」作結,徑為白話,似乎通俗過當,於詞體不宜,但其中包含了詞人久已醞釀的人類共有情感概括,這與杜甫「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和蘇軾「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水調歌頭》)的樸素祝願沒有絲毫差別。

趙長卿喜讀書,心中的文化積澱很深厚,對杜詩知之不淺,其寫「菜傳縴手,青絲輕細」是對杜甫《立春》詩的化用杜詩云:「春日春盤細生菜,忽憶兩京梅發時,盤出高門行白玉,萊傳縴手送青絲。」杜甫是詩聖,也寫「高門」立春盛舉,辛棄疾為詞壇巨龍,也寫「春已歸來,看美人頭上,裊裊春幡」同樣的宇宙,同樣的感應宇宙心靈,所出作品也具有同樣的文化價值。趙長卿詞多數比較直露,特別是一些「遣懷」之作猶如一道秋水,清澈見底。但趙長卿並沒有完全忘卻家國,他在大春意象創設之時,含蓄地揉進了自己備受折磨的心靈悲苦之感,《臨江仙·暮春》便作如是創意:「過盡征鴻來盡燕,故園消息茫然。一春惟悴有誰憐?懷家寒食夜,中酒落花天。見說江頭春浪渺,殷勤欲送歸船。別來此處最縈牽,短篷南浦雨,疏柳斷橋煙」。

詞篇中創作主體家國情思含蓄而微顯,僅以「故園」、「懷家」稍作提頓,其作全見暮春大意象的表層組聯,可謂發露無餘詞集中一顆富有韻味的明珠,顯得彌足珍貴。趙長卿雖為宋宗室,但名仕不顯,定與政事無涉,這使他不可能以創作去大談家國之悲,加之個體性情與歷史反思在心中形成的深沉心理負重,使他「從頭識破」了可怕世界的真諦,決意去過「贏得當歌臨酒,歡笑且隨宜」的平穩生活,形之於創作則採取先愉已後悅人的態度,不在悲苦愁煎的心理環境中研墨行筆。由此可以想見,趙詞四時大意象中未出春愁秋悲傳統模式,誠有其深刻的歷史社會原因。宋詞中較少夏冬大意象,柳永、韓琦、晏幾道、蘇軾、劉涇、黃裳、仲殊、周邦彥、毛滂、趙子嵩、鑒堂、曹組、朱敦儒、李重元、王之道、馮時行、曹勛、康與之、葛立方、張掄、趙彥端、范成大、李處全、趙善扛、陳三聘、趙師俠、黃升、劉辰翁等人間有筆涉,其中蘇軾、周邦彥、張掄為數較多,使四時大意象失衡現象至為明顯。

趙長卿四時大意象分布也不均勻,未能達到春安夏泰、秋吉冬祥的不離譜系創作境地,但畢竟春以水仙、蘭花為命,夏以蓮花為命,秋以海棠為命,冬以臘梅為命的四時生命主題在四時各大意象中都找到了各自的表現基點,特別是夏冬大意象的努力創造,為宋詞四時大意象的全方位收攏作出了絕好的創作實踐。趙長卿詞中的夏大意象詞為四時大意象鏈條中的有機一環。古人曾云:春,愛志也;夏,樂志也秋,嚴志也;冬,哀志也。故愛而有嚴,樂而有哀,四時時則也。夏大意象詞沒有獨體樂志,而是在「樂而有哀」的生命節律運動中顯示生命意識,往往拾撿「夕陽芳草尋常物,解用都為絕妙詞」,情感收攬呈現放射狀態,「枯榮辱寵,歡喜猶悲」(《滿庭芳·荷花》)應有盡有。《臨江仙·賞興》寫出「柳上斜陽紅萬縷,烘人滿院荷香。晚涼初浴略梳妝」的炎夏白日與晚涼氣氛,結尾寫出了對如此日月的滿足,道出「仙源正閒散,伴我老高唐」之心聲,誠為夏樂也。

在《浣溪沙·初夏有感》中則成「新恨舊愁俱喚起,當年紫袖看弓彎,淚和梅雨兩潸潸」猶悲之狀,此為「樂而有哀」也趙詞中夏大意象表現如此景致可見多多,此僅作拋磚引玉之舉而已。冬大意象中有《玉蝴蝶·雪詞》的冬雪統領下萬象感冬的祥和鋪寫,《滿庭芳》寫大雪夜降的「才客」高吟淺酌輕謳實記,更多則是「根據自己本性的需要」去安排的審美世界,這就不可避免地帶有「悲風紅葉,殘陽暮草」(《攤破醜奴兒冬日有感》),「雪濟山橫,翠濤擁起千重恨」(《點絳唇對景有感》)的見景傷情老套。冬大意象在趙詞群體中以「陣營」形式出現,這在宋代詞人作品中亦屬稀見。

趙長卿詞中的四時大意象形成了喜怒哀樂情感運載的大串聯,雖關心國運稍嫌不足,但本體抒情卻真實可親;藝術創造未達至境,但傳遞人心文化取向卻臻妙處。趙長卿是享清福型詞人,生活圈子成了他創作的桎梏,感應四時更替成了他藝術創造靈活的潤滑劑,長期以來詞人就是在這種相輔相成的生活環境和藝術創造環境中度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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