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鬼子來了》

超旭同緣 發佈 2020-01-04T08:52:32+00:00

醒醒吧,姜文的這部電影,有可能說的就是你!對於戰爭真正的反省,不是自我誇大或是刻意貶低,而是能夠客觀地站在人的角度,從精神層面進行透徹分析,然後,在自我認知提升的前提下,毫不避諱地將所有存在的民族劣根性統統晾曬。

醒醒吧,姜文的這部電影,有可能說的就是你!

對於戰爭真正的反省,不是自我誇大或是刻意貶低,而是能夠客觀地站在人的角度,從精神層面進行透徹分析,然後,在自我認知提升的前提下,毫不避諱地將所有存在的民族劣根性統統晾曬。揭短並不是很丟臉的事情,反而沉浸在維護面子的意淫中遲遲不敢直面,才是最可怕的。

當姜文用四年多的時間,終於在2000年推出了他的第二部作品《鬼子來了》時,黑白畫面中出現的,不再是我們普遍熟知的英雄人物,而是忽然調轉鏡頭,牢牢對準了那些被刻意忽略掉的底層普通群體。

同馬大三一樣,陷入戰爭的泥沼並非是他們自願的,可在戰爭中表現的本能反應卻顯得無比真實,而透過這個群體,我們似乎更能窺探到深埋在國人心底,從來不願意直面的怯懦與麻木。

即便現在是踏入了文明社會,可根深蒂固的糟粕思想理念與價值觀念,卻從來沒有完全被消除掉,這也是當下最需要警惕且應加倍小心的事情。

拋開宏大的敘事結構,姜文把故事的發生地,全部集中在了一個小小的村子裡,然後,把村裡的百姓與村外的鬼子放在了同一水平線上來審視與對比。電影故事所發生的時間是在1945年,也就是日本投降的前夕,在情節設計上,除了拋棄傳統電影色彩的直接視覺刺激,就連戰爭中炮火連天的大場面都沒有安排。

這樣,電影在沒有任何不必要因素的干擾下,足以能夠把故事的重點,全部集中在了探討人類生存狀態與反思人性善惡上來。

這種透過表面深入核心的電影敘事手法,在當時是屬於大膽朝前的。作為在戰爭片領域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姜文就像是拿著一把利刃,一點一點地剜掉深藏在國人骨子裡的腐肉,從而在絕境中冷靜地看遍人生百態,也在絕境中嘗試著自我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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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把《鬼子來了》這部電影,看作是魯迅雜文的圖像化,因為,無論是從辛辣的諷刺,還是深入的批判,或是徹底的反思,都能夠在看完整部電影之後,給人一種刻骨銘心的回味。

雖然,電影在前半部分營造的一種荒誕的喜劇效果,確實讓觀眾不斷發笑,可是,在最後反轉性的結局安排中,除了對於馬大三的同情之外,更有一種難以抑制的壓抑感。這種壓抑的感覺,來自旁觀者的麻木嬉笑,更有來自參與者的虛情假意。

當黑燈瞎火的夜裡,馬大三家裡突然來了一個拿著槍的不速之客,然後,丟給了馬大三兩個人,說是年三十來取,並且要求馬大三給這兩個人錄口供,故事便是從這裡開始。究竟是誰送來了花屋和董漢臣?電影並沒有確切的交代,而只是用一個比較含糊的「我」的稱呼貫穿始終。

從我個人角度來理解,電影中的這個「我」,沒有具體的指向,在被鬼子占領的村子裡,突然丟進來俘虜花屋和董漢臣,於是,「我」從最開始拿槍脅迫者,潛移默化地轉變成了村子裡的所有人。原本在鬼子統治與打壓之下形成苟且思想的人們,被一個「我」攪得心神不寧,從側面來看,其實,恰恰是姜文想要利用這個「我」的出現,嘗試著讓所有人慢慢審視自己,然後,漸漸找回真正的自我。

從俘虜送來的那一刻,村民們習以為常的生活就此被打破,而從自願麻木到自我掙扎再到自以為是的妥協,整個過程中表現出的人物性格與心理狀態,很容易的窺探出戰爭中群體的真實面貌。

他們恨鬼子嗎?恨!那他們為什麼不殺了鬼子?表面上看是為了承諾,實際上是因為骨子裡早就習以為常的麻木,與長期在被壓迫環境下被強化的怯懦。畫地為牢的安逸,失去全局性的思考,最終陷入片面的自我幻想中。

這個村子就像是一座牢房,剛開始人們會有些不適,甚至是反抗,可一旦外部洗腦與內部暗示雙重作用下,所有人便開始慢慢習慣了這種生活,比如,三嫂子總是義正言辭的用自己行的端做的正,啥事兒都不怕的藉口搪塞自己,這恰恰說明,她已經接受了現存的這種被奴役被壓迫的環境。

《鬼子來了》這部電影,所有故事的發生,都在圍繞著兩個字——「生存」。它在故事內容中,並沒有「家國大義」的渲染,也摒棄了「英雄壯士」的謳歌,在平視的角度下,實實在在的呈現著戰爭中苦苦求生存的底層群體。

麻木不仁與膽小怯懦是表象,而愚昧無知與善惡難測才是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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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大三害怕被鬼子發現,也害怕送來俘虜的「我」對他報復,所以,他把原本只屬於一個人的困境,硬生生的擴大成整個村子的困境,而村民在集體無意識催促下,基本都是用最原始的善惡是非判斷問題,這也是造成最後全村悲劇的重要原因。

為了活命,馬大三決定殺掉鬼子,為了活命,馬大三又不忍心殺了鬼子,為了活命,他最終答應用花屋和董漢臣換取四車糧食。他總覺得,自己的善可以換取別人的善,可是,他卻不知道,此刻,同樣陷入集體無意識的鬼子,已經徹底投靠惡的一邊。

人性善惡從來都是難測的,當面對集體擠壓時,個體的力量終究無法抗衡,所以,花屋暫時的個體善在回歸集體惡之後,瞬間就被泯滅。而馬大三的個體善,也在面對集體惡的時候,得到了徹底覺醒。

全村人葬身火海的強烈刺激,最終迎來了馬大三瘋狂的報復,可是,他一個人的覺醒,卻成為了看客們眼中的笑話。最後,該被懲罰的沒有被懲罰,已經覺醒的卻被迫變成了刀下鬼,更諷刺的是,下達命令的是自己人,執行命令的卻是鬼子。

你以為的善終究是你以為的,而與魔鬼做交易的後果,就是不僅要獻出靈魂,還得失去肉體。

村民們在苟活的麻木中喪失自我,馬大三在鮮血淋漓中回歸自我。終於,我知道了姜文為啥用「我」作為電影關鍵的推動力,因為,《鬼子來了》這部電影,自始至終都在試圖讓每個人在絕境中尋找丟掉的自我,從而更能夠看清戰爭的原罪與人性的本質。

可惜,跪太久了,最後,連站起來的勇氣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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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來了》整部電影,都在用一種近乎紀錄片的拍攝風格,講述了一個極其荒誕且悲愴的故事,卻總能在其中看到最真實的中國人的影子。

在這裡,姜文要做的可不是赤裸裸的諷刺,而是從參與者到旁觀者,從村民到鬼子,從馬大三到看客們,全方位多角度的冷靜反思與反覆警示。

正如姜文在講述拍攝這部電影初衷時所說:

這部電影不僅是再現日本軍隊當年的暴行,更是出於一種警世的責任,我想通過這部影片告訴日本觀眾,你們要真正面對這段歷史,別想再否認。我也想以此告誡中國觀眾,面對惡人,我們不能無端地報以善良,面對這些已經發生的事實,中國人和日本人都應該有一個正確的認識。

這部電影拋開民族大義不談,首先立足人本身這個主體,然後,在戰爭中思考著最合適的生存方式與最應有的精神面貌。

當然,馬大三和村民們天真僥倖的生存狀態是不可取的,於是,電影嵌套了一個荒誕不經的故事外衣,站在一個極端水平上,狠狠地提醒著當下所有的中國人:醒醒吧,警惕外部豺狼進攻的同時,也要抵制內部麻木思想的侵蝕。

最讓我震撼的一幕是電影的結尾,此時,黑白畫面漸漸變成了紅色畫面,那顆滾落在地的馬大三腦袋,居然在用一張一合的眼睛瞧著鬼子,也瞧著嬉笑的自己人,十幾秒停頓後才緩緩閉上。

我想,姜文導演在這裡利用超現實的表現手法,將鏡頭變為馬大三的主觀視角,而最後馬大三嘴角上揚,與之前澡堂討論的「含笑九泉」不謀而合。此刻,馬大三是覺醒了,可是,許許多多的馬大三們卻依舊還在沉睡,所以,這裡寓意著,死亡不僅僅只是一種或結束,也有可能是另一種麻木的惡性循環。

我想,魯迅先生在《論睜了眼看》文章中,對於這種現象早就批判過:

中國人的不敢正視各方面,用瞞和騙,造出奇妙的逃路來,而自以為正路。在這路上,就證明著國民性的怯弱,懶惰而又巧滑。一天一天的滿足,即一天一天的墮落,但卻又覺得日見其光榮。在事實上,亡國一次,即添加幾個殉難的忠臣,後來每不想光復舊物,而只去讚美那幾個忠臣;遭劫一次,即造成一群不辱的烈女,事過之後,也每每不思懲凶,自衛,卻只顧歌詠那一群烈女。

因此,《鬼子來了》這部電影的真實,是深入骨子裡的。當站在平視的角度,對於戰爭中人的精神層面深入剖析時,就會發現,不管我們承不承認,那時存在的,當下依舊存在,那時的馬大三們,此刻依舊混跡在人群中。

從這個理解出發,重新回看《鬼子來了》這部電影時,就會發現,除了批判和反思,更多的還有長遠且持續的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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