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後抗疫日記:出發前,我向父親交代了遺言

博客天下 發佈 2020-02-10T20:34:47+00:00

文✎ 唐郡「穿了這身衣服,從事這個職業,就得有職業信仰」。 12月31日 跨年夜 湖北武漢 多雲我要從家裡返回武漢。

文 ✎ 唐郡


「穿了這身衣服,從事這個職業,就得有職業信仰」。

姜笑,武漢某定點收治醫院一線醫務人員,剛滿23歲,原本從事醫學技術類工作。疫情爆發後,身為技術人員的他也被安排支援一線,與病毒面對面。

記者通過微博聯繫上姜笑,那時他剛下班。他說自己經歷過情緒崩潰,但在努力保持積極的心態。

稿件發布前,他特意發來消息告訴記者,他終於穿上了電視里播的那種質量很好的防護服。

以下為姜笑口述,記者按時間線以日記形式整理。

12月31日 跨年夜 湖北武漢 多雲


我要從家裡返回武漢。

去車站的路上,朋友、父母、姐姐等人都給我轉發一條消息:武漢出現不明原因肺炎。

我很詫異,畢竟這個東西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我父親是做醫藥行業的,家裡有口罩等防護用品,但我當時已經在路上了,所以沒有辦法返回去拿。

晚上是跨年夜。武漢江漢路那邊有一個鐘樓,每年跨年的時候,很多人會守著那個鐘樓跨年。

抱著僥倖心理吧,我也去江漢路跨年了。

街上人很多,沒有幾個人戴口罩,有少部分年輕人戴口罩,但都是那種沒什麼效果的,要麼是純棉的,要麼是把鼻子露在外面,或者把口罩拉在下巴上,顯臉小那種。

1月13日 湖北武漢 陰


不明肺炎消息出現後,我一直很關注,每天都會搜尋相關信息。我覺得最大的可能性是我會被困在武漢的家裡,哪裡都不能去。

正好逢年關,我開始往家裡囤東西,包括牛奶、方便麵之類,但是沒有口罩。

1月18日 湖北武漢 多雲

昨天下班前,領導提到院裡出現了一個高度疑似病人。醫院下的診斷是尿路感染,但病人又有肺炎的症狀。我們醫院沒有試劑盒子,無法確診,只能把他轉到省人民醫院。

武漢沒有進入完全戒嚴狀態,醫院不可能隨隨便便就封鎖了,所以大家也沒有辦法全員都上防護狀態,會引起其他病人的恐慌。

我往家裡買了2箱N95,一箱25個,又買了一個小袋裝,一共53個。我想一天戴一個,一個月怎麼也該過去了。

1月21日 農曆臘月二十八 湖北武漢 雨

下午我接到醫院通知,要求我們緊急返回。

沒想到我真的會被安排上去。我屬於醫學技術類人員,一般不參與臨床診療。當通知下達時,我知道可能全員都得動起來。

我很緊張,所以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跟父親告知要返回醫院時,我順便交代了遺言。我說:「如果不幸中招了,希望遺體能送檢。」因為疫情爆發早期,如果家屬不同意遺體送檢的話,對病毒的後續研究會很麻煩。

父親當時沒有回應,但他還是尊重我的選擇。穿了這身衣服,從事這個職業,就得有職業信仰。

晚上,我順利返回醫院。


1月23日 農曆臘月二十九 湖北武漢 雨

2天的緊急改造後,醫院開始正式接收新冠肺炎患者。

我們醫院主要分為東西兩個院區,最開始只在西區收病人。下午5點鐘起,病人陸續入院,沒過一會兒,整個西區已經水泄不通。

晚上我被分配到保衛科值班。醫院還沒把清潔區和污染區完全分開,只在醫務人員通道內搭建了一個臨時崗亭,我們需要在那裡阻止患者進去。

醫院物資非常緊缺。只有直接接觸病人的比如120急救車、急診、發熱門診等部門有防護用品,保衛科什麼都沒有。我只從我們科室拿了一個N95口罩。

因為不斷有病人來諮詢,所以值班室不敢開窗。我交接班的時候,一個病人來敲窗戶問路。那天晚上正好在下雨,加上外面比較吵,我們在裡面說話她可能聽得不是很清楚。

她說了一句讓我至今印象深刻的話:「你可不可以把窗戶打開,不要躲我們像躲瘟神一樣?」

我心裡其實蠻難過的,但是沒有辦法,在沒有專業防護的情況下,我們不能打開窗戶,打開就等於是職業暴露。我只能用更大的聲音告訴她該怎麼走。

1月24日 除夕夜 湖北武漢 雨


除夕的早上,護士長告訴我:「你們可能沒有防護用品了,口罩現在只能供上前線的護士用。」

這天整個醫院接近彈盡糧絕,沒多少物資了。聽120的同事說,他們急救車的擔架員也只有一個口罩。

沒有物資就好比上戰場打仗的時候沒有子彈,但是一聲令下你還是得上。大家都知道有多危險,但很多人還在堅守。

各個醫院都在網上募捐,我也轉發了。父親問我物資要如何進武漢,我說我也不清楚。自從23號實施封城措施後,這些物資很難進來。

醫院有收到小批量的捐贈,我們很感謝這些好心人,但對我們來說這些是杯水車薪。

一方面是物資緊張,另一方面病人都瘋了一樣往醫院擠,這個時候很容易交叉感染。我們在前線看得很清楚,但是沒有辦法,我們沒有東西。這種缺乏物資的狀態如果再持續一至兩天,可能醫務人員會出現大範圍的感染。

下午和晚上我還需要去崗亭值班,所以就戴著自己在網上買的工業標準口罩去了。因為窗戶會起霧,所以這天我們把窗戶全部打開了,病人會直接跟我面對面交流。

值完夜班回家時,我已經接近崩潰。沒有物資的話,我不知道這場仗要怎麼贏。

時間已經很晚,出租和網約車都停了,一個志願者司機來接我。他把我送到之後,我說師傅要多少錢,他說:「開玩笑,志願者要什麼錢呢?」臨下車時,他又跟我說,「你們加油吧。」

我很心虛,就很小聲地說:「嗯,我們會贏的。」


1月25日 大年初一 湖北武漢 雨夾雪


大清早趕往醫院,明顯感覺大家用的東西不一樣了,應該是到了一批物資。

晚上下班的時候,我看到前來支援的解放軍,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

他們來之前2天,對我們就像是幾個月那麼長,真的感覺是孤立無援。我那時候認為唯一能救我們,給予我們支援的就是中央政府,我們就是在等他們。

還好等到了。

解放軍帶來了一批物資,物資就是定心丸。我感覺整個人都精神多了,就像屬「川劇」的,他們到了我就變臉了,哈哈。

這一天武漢下令封鎖中心城區。從26日0點開始,中心城區不允許私家車再通行。很多職工沒地方休息,醫院臨時聯繫附近的賓館,讓我們到賓館去住。

就我們臨床的人來看,這個措施有點慢。23號、24號和25號,病人都扎堆往醫院裡跑,交叉感染的風險太大了,醫務人員感染的風險也很大。

患者回家之後,又感染其他人,再往外面發散的話,被感染的人數可能進一步上升。

如果早點管制的話,可能情況會比現在好很多。

1月29日 農曆正月初五 湖北武漢 晴

我被分到了消殺隊,需要背一個很重的消毒器,在病房、急診、發熱大廳那邊去消毒。

第一天消西區,我一個人得消四棟樓,中間換了三四趟的藥。

剛進病區的時候,壺出現了一點問題,背帶卡不上去。因為防護面罩起霧了,眼前全是霧,我看不見卡扣長什麼樣子,卡不進去。

我只能把壺扛在肩膀上。一開始裝了滿滿一箱水 ,我扛在肩膀上,感覺壓得都喘不過來氣。消殺的時候我眼睛都是看不見的,完全憑對病區的記憶,用步子去探,消了兩層樓。

到第三層的時候,我終於能看見自己手在哪兒了。然後我去研究那個卡扣,再把卡扣裝上,我才能把它背在後面,就會稍微輕鬆一點。

醫院物資好像又出現了斷層,質量高的防護服斷貨了,我們只能把隔離衣當防護服用。隔離衣是分體式的,後背會有一部分暴露,脖子和耳朵也暴露在外,防護效果約等於無。

在急診、發熱大廳那邊消毒的時候,我看到診室裡面的醫生,他們的防護跟我是一樣的。


1月30日 農曆正月初六 湖北武漢 晴


第二天的消殺任務在東區。

進入病區的時候,我聽到我的護士長正在裡面拿著對講機說話。因為穿著防護服,誰都不認識誰,我聽到她的聲音,就喊她:「護士長,猜猜我是誰?」

護士長站在那裡,一下子呆住了,看了我2秒鐘,哭了。然後有點語無倫次地說,她的護士妹妹們都進去了,說我這個防護是沒用的,她覺得我們進去是送死。

我抱了抱她說:「沒事,都會好的。」然後把消毒器的水壺拎去灌水,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呼出來的熱氣很快把面罩、眼鏡弄糊了。

所有人都知道那個東西不頂用,只是一層心理安慰而已,但是從事這個行業,是這個職業的人,這種時候你不可能退縮。

在我看來疫情不會那麼不可控,不可控的還是人。疫情讓我看到很多人在災難面前,各種各樣的面。

有些病人,他在早期預約到了床位,或者說他搶到了床位,最後被診斷是普通的肺炎或者是感冒之類的其他普通疾病,但他不願意出院。

我在消毒過程中聽到病人跟醫生溝通。病人核酸檢測結果是陰性,但是反問醫生說我會不會是假陰性。沒有人敢打這個包票,他就說那我還需要觀察幾天。

他害怕一旦出去就再也住不進來了。他會把床位占著,導致真正有需要的人進不來。

後記

前幾天晚上下班回家,父親給我打了一個視頻電話,他說,感覺你今天的狀態比以往都好。我說現在反正心態會想開一點,現在就覺得有東西用就不錯了,其他就盡人事聽天命吧。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姜笑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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