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州司機15天漂流日記:墓地蝸居,借電煮粥(組圖)

渭南政法網 發佈 2020-02-11T12:28:45+00:00

春節前,陳靈開車從溫州去江西上饒市看望朋友。他在車上睡了15天,他無處可去,前11天睡在一片墓地里。



新冠肺炎疫情爆發後,陳靈被困在江西,在車裡睡了15天。他在網絡上調侃自己的種種奇異遭遇,成了「網絡紅人」。

春節前,陳靈開車從溫州去江西上饒市看望朋友。疫情突然嚴峻起來,各地開始嚴管高速公路車輛出入。溫州市也疫情嚴重。陳靈不敢回溫州,也回不去安徽老家和四川的妻子家。

他在車上睡了15天,他無處可去,前11天睡在一片墓地里。但他仍然被舉報了兩次。

他「冒險」去買了電飯鍋和大米,借電煮粥以自救。他計劃回溫州,又在多個高速出口被勸返。

這些經歷牽動著網友們的心。最終,溫州市永嘉縣收留了陳靈。目前他處於14天隔離觀察階段。

以下是陳靈的自述:

墓地

馬上就要過春節了,我開車從溫州去江西上饒看朋友。說是看朋友,其實也是散心。

當時我壓力很大。疫情越來越嚴重,我接到通知,溫州不讓餐飲店開門了。我們做餐飲的,平時難賺錢,就靠春節前後這段黃金時間。

店一關,我的資金流很快就會斷,沒錢,沒臉回家,也不敢回家。江西上饒的朋友說,那你來吧,這裡有山有水。我一看,開車只要5個小時,就過去了。

我知道有疫情,但是不知道會發展到這麼嚴重,否則我也不會去江西。

大年初一,我不想再打擾朋友,自己在車裡湊合了一晚上,準備初二就回溫州。但是睡醒一看朋友圈,發現溫州回不去了,疫情特別嚴重。

別看我一個大男人,我身體很弱的,從小就是個病秧子,這病那病。萬一回去了,我被傳染上,抵抗力又這麼弱,哪裡吃得消。

安全第一,我就留在江西吧。我開車回朋友家,結果他的村子被封了,不讓外人進。

首先要解決的是吃飯問題,我車上沒有食物。附近村子的小飯館還在營業,我可以買飯吃。但很快,小飯館的管理立即嚴格起來,不讓賣給外地口音的人,怕接觸傳染。

我去超市買了泡麵和礦泉水,晚上把車開到一個墓地。晚上氣溫很低,不開空調太冷,開空調怕中毒。朋友給我送了一條毛毯,這個問題才解決。

我身高165厘米,把座椅放平躺著睡。不舒服,蜷著睡,腳不暖和,伸腿睡,腳沒地方放,一蹬就是個窟窿。

所有的難受都來自於欲求太多。

我肯定害怕,旁邊都是墳墓。關著燈睡,周圍一篇漆黑。開著車廂里的燈,會有反光,加上我呼出的熱氣,車窗和擋風玻璃上全是霧,我總覺得外面有人在看我,不敢往外面看。

我就用毛毯把頭蒙住,看新聞,凌晨三點半睡著,早上八點半起來。

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舉報

我不可能一天24小時待在車裡。墓地邊上有山,白天我上去玩。山上有小溪,周圍還有水坑和菜地,可以曬太陽。

我去的都是空曠的地方,在街上停不長,時間長了馬上會被人家舉報。

盤查隨處可見。有個村幹部敲我車窗,說你溫州的到這裡幹嘛。我說我有事情走不掉。

他說,我不管,你站在這裡不要走,我報警。過一會兒來了幾個村民,罵了我,說溫州的跑我們這裡來了。

警察和鎮領導也來了。鎮領導說,不要怪他,管理不好他有責任。我說我認同,但是他不能罵人。

正月初八,又有人舉報我,警察讓我走,開車送我到高速入口。警察一走,我就把車開回墓地了。

墓地下面有個村子。正月初十,有個人看到我的溫州車牌照,覺得親切,就主動和我聊天。

他說他在溫州樂清市柳市鎮呆了21年。我在溫州的大本營就在柳市鎮,就跟他說我的情況。

第二天他又來和我聊天,說這個疫情一天兩天好不了,你這樣肯定不行的。我說我也知道不行,沒辦法。

他說你可以買電飯鍋去煮啊,我說沒電啊。他說他想辦法幫我借電。

正月十一晚上八點多,我就去超市了,買了電飯煲、大米、零食、水。剛付錢,警察就進來了。我又被舉報了。警察說,你怎麼還在這裡,走,先去衛生院一趟,檢查檢查。

我被帶到了附近衛生院,測體溫、驗血、查尿還有個什麼檢測試紙也用上了,一切正常。

警察說,上饒這次要徹底封城了,你必須開車離開,我們會護送你上高速。我說,聽說別的地方也封了,我會不會回不了溫州。

衛生院院長開了一份證明,證明我身體健康。他說,有了這份證明,別的地方會放行的,快走吧。

院長親自開車,他的車子在最前面,我的車在中間,後面一輛是警車。

車到了上饒高速口,他們停了下來:這裡就是高速路口,你慢點開,我們就送到這裡為止。

按照我的理解,他們的意思就是:千萬不要回來。

避難所

我上高速,開到了最近的江西三清山服務區。這個服務區還有家超市24小時開著。

春節前我從溫州開到江西,路上遇到的服務區都沒有超市,這家居然有,我不能再走了,絕對不能再走了。

我現在有電飯煲,有大米,我可以煮粥吃了。但是我沒有電。

我問保潔阿姨借電,她說她是臨時工,做不了主。保潔阿姨走了,他老伴把我拉到一邊,讓我去他的休息室用電,但要保密。

我開始煮粥。等了兩個小時,一掀開鍋蓋,怎麼還是米是米,水是水。研究了下,發現我按的是保溫鍵。不怕你笑,我雖然是做餐飲的,但是從小到大沒有燒過一頓飯,平時也都是大魚大肉。

粥煮好了,我沒有勺子,端著鍋喝下去,好好喝啊。

第二天我就去找勺子了。我去超市買,超市說,沒有勺子,但是可以買一罐八寶粥,裡頭有一把小勺子。我就買了八寶粥,勺子比我的手指還小,但是我有勺子了!

我出門只帶了兩套衣服,早就臭了,正好借這個機會洗洗。保潔阿姨的老伴就把洗衣機借給我用。

我在外面找到個稍微能掛一下的地方,等著衣服干。結果下大雨,全部濕透,還掉到地上。重新洗了一遍後,怕再淋到雨,我花30塊錢買了把傘,給衣服罩著。這回來了一陣風,又刮到地上。

三清山服務區絕對是我的避難所。不過,待到2月8日,農曆正月十五,我還是決定要走。

我把我的經歷發在朋友圈裡,我三個微信一萬多個好友。有些朋友看到了,就幫我打聽了很多消息,包括各地對待疫情的政策。

溫州的疫情仍然很嚴重。但是我受夠了被驅趕,也受夠了漂泊的日子。別的地方我不想去了,只想回溫州。

我對溫州有特別的情感。我小時候學習成績特別好,家裡條件不好,我爸不讓我上高中。我去了唱紅白喜事的嗩吶班子。2000年來,我來到溫州,在酒店打工9年。2009年,我到溫州樂清市柳市鎮,多方向發展,從1家酒店開始,發展到承包20家酒店的後廚,積累了一點錢。

2015年,我又投入20萬入股了一家酒店。溫州有我奮鬥的經歷。

2月8日早上九點多,離開三清山服務區…——我的避難所之前,我去找保潔阿姨的老伴告別,結果他不在。

《故鄉》

從江西三清山服務區開回溫州的路上,我故意聽了許巍的《故鄉》,「在異鄉的路上,每一個寒冷的夜晚,這思念它如刀,讓我傷痛。」

異鄉的感覺,被別人舉報來舉報去的,被驅趕,挺不是滋味。

其實最近幾年我在溫州也不算如意。除了餐飲,我還有其他投資,但是並不成功,欠了一百多萬外債,承包的後廚也只剩下3家。

不是能力問題,是性格問題,我太容易被騙了。說好的合作,說把我踢了就把我踢了。

疫情更加讓我雪上加霜。因為我的餐飲沒虧,一直能產生現金流,這兩年我都是靠餐飲的現金流在撐著債務。我在溫州沒房子,租的一個月1500元的房子住。

疫情這麼嚴重,債主還要催債,已經威脅我,不還款就按我的通訊錄打電話,那樣我就顏面掃地了。我說能不能寬限一下,人家才不管這個。

但我還是要回溫州,我相信我能東山再起。

溫州有好幾個高速入口,前兩個都不讓進,把我勸返了。2月8日晚上,我來到溫州東收費站,還沒封閉。

過了收費站我一路往樂清市開,沒想到剛要上甌越大橋就被交警攔下了。

沒有通行證,必須遣返,原路返回。我是懵的,就開始爭取,講原因。

交警一開始堅持遣返。後來因為我一天沒怎麼吃飯,再加上焦慮,臉色蒼白,心跳快,身體吃不消,早上10點開到晚上10點,因為12小時沒怎麼停過。

他們電話向領導申請。領導說我這個狀況,他們過來帶也可以。

陳靈最後到了永嘉縣,開始為期14天的隔離觀察。來源:受訪者供圖

但是需要有人擔保。我打電話給朋友,沒有人願意擔保。

我就崩潰了,我一直在車裡,沒有出車。等他們走了,我停在路邊,就開始哭。

我以為叫人過來帶這個事情很簡單。我很失望。

崩潰是崩潰,但是男人不流淚,趕緊擦乾,讓別人看見笑話。我多愁善感,但是不能哭,哭了丟人。

有朋友願意開車來接我,讓我把車仍在高速上。2月8日之後高速開始收費,我說,不行,心疼停車費。

這個時候,我在網上已經火了,浙江有媒體在幫我打市長熱線。這邊卡點的領導說我現在身體狀況確實不好。永嘉縣這邊的領導就說特事特辦。

交警給我拿了桔子和泡麵吃,我感覺好多了。他們說你本來要遣返的,但是身體不行了,沒辦法。

我就到了永嘉縣,開始為期14天的隔離觀察。

爆紅

說到走紅,我也挺意外的。

我發朋友圈是因為我是個閒不住的人,很喜歡錶達我的感情。有朋友看到,問我能不能接受採訪,我答應了。

2月8日下午2點40分,我還在沒回到溫州,《餐飲店老闆:封路不能回溫州,我流浪在車上和高速14天》發布在網絡平台上。

僅僅在一個APP上,閱讀量在幾個小時內就超過200萬。網絡的力量真大啊。在樂清市餐飲行業,我本來就是名人,這次火出餐飲圈了。

有鼓勵我的,也有批評我的。我想了一個晚上,我就是一本書啊。

我是既內向又外向的雙重性格,反差比較大。網絡上展示的和現實中的,無論精神狀態,還是身體狀況,有反差。

比如,我很自卑,覺得我長得很醜,我沒有一點點自信。我以前臉上有雀斑,一般女孩子怕,男的不是很在乎,但是我就很在乎,都不敢抬頭看人。直到23歲,才沒有這種情緒了。

也有人說,我的經歷看上去是個荒誕喜劇,但內核是悲劇。我覺得,也許是悲劇。但是因為還有更悲劇的事情在後面等著我,我是指我的飯店和債務,所以我覺得這個悲劇也不算什麼。

同樣的,還有人覺得,大家之所以覺得我幽默,因為我用調侃的、段子式的口吻講悲催的經歷。和飯店、債務比起來,這真不算悲催。

對於外界的關注,我不習慣,也不喜歡。外界的關注並不能減輕我的痛苦和經濟負擔。沒有給我帶來任何好處。我現在的情況,本身自己就一團糟。

我不想炒作,也怕被誤讀。網絡上有些人戾氣很重,他們會把自己的一些情緒發到網上,抓到一個點就拚命攻擊。其實這應該叫網絡暴力。

如果疫情過去了,我最想做的是開一家酒店,自己能操控。我在當地餐飲行業名聲可以,雖然有負債,但不是我耍賴造成的。

(感謝呂明合先生、專欄作家魏英傑先生為本文提供的幫助)

來源:介面新聞 記者 翟星理 實習記者 汪暢

編輯:曾昕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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