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最好的官場小說改編而來的這部劇,今天猶能震撼人心

影視獨舌 發佈 2020-02-11T22:13:30+00:00

《歲月》是導演劉江於2005年拍攝的電視劇。改編自閻真的小說《滄浪之水》,由全勇先編劇,主演是胡軍、梅婷、于和偉。

文/馮壹

疫情當前,宅在家裡看老劇自有風味。

《歲月》是導演劉江於2005年拍攝的電視劇。改編自閻真的小說《滄浪之水》,由全勇先編劇,主演是胡軍、梅婷、于和偉。這是劉江執導的第二部戲,業界讚揚不斷,可惜播出曲折。此劇於2008年於地面頻道首播,2010年7月才迎來上星機會。

故事很簡單,初入社會的研究生梁致遠(胡軍 飾)面臨困境和掙扎,終從有稜有角的知識分子蛻變成了圓滑的鵝卵石。

這劇沒有故作的「和諧」,高度現實、刺痛人心,如一條鞭子不斷抽打著人,觀眾一時間無法接受也正常。因為成片多年後才上星,劇的光芒在當時被遮掩了不少。

如今回看,劇中梁致遠從一個畢業生到衛生局一把手的公務員成長史,別有一番風味,像是提前寫好的時代註腳。

裂變

《歲月》的故事,圍繞著梁致遠展開。他29歲碩士畢業參加工作,到42歲成為衛生局一把手,用了十三年時間。這十三年,是裂變的,是前後迥異的,是摧崩淆亂的。而這種裂變,又分成三個階段。三個階段的梁致遠互相撕扯,撞出了這部劇的現實味道。

梁致遠一上場,就揣著初生牛犢的「猛勁」。這般猛勁,有八年讀書生涯拱起來的火氣,也有處境貧寒堆砌的自卑。和衛生局幹部吳過(于和偉 飾)初次見面的蓋章矛盾,就是這股猛勁的角力。吳過是欺軟怕硬的,梁致遠是自恃占理的,於是前者怕,後者鬧。找局長和找老師,本無差別。

於明處藏暗筆,是《歲月》前半段的常用套路。渝塘鋪的酒桌上,老練的吳過就給梁致遠上了一課;到了討論這個問題的民主生活會,梁致遠的疑惑和矛盾更多更密了。明面上,這是應試教育和人情世故的對決;隱喻里,這卻是程序正義和公理正義的碰撞。

《歲月》開篇的梁致遠,是自視清高、自信非凡的。和很多初入工作崗位的年輕畢業生相似,他相信自己對專業的掌握,相信道理能戰勝一切。這是第一階段的基調,是機關能力與專業水平的碰撞。留在局裡和下到基層,是梁致遠在這一階段時刻考慮的問題。

中醫研究所是外放的清水衙門,衛生局是「庶吉士」上升的翰林院。選擇似乎很容易做出,但梁致遠選擇了相反的一條路。這是初來乍到的「較勁」,有不屑從俗的驕傲,也有高度的自以為是。女友許小曼(梅婷 飾)看穿了他,說他從骨子裡不尊重別人,是自詡高貴的目中無人。

可惜看得穿卻勸不動,講完倔驢故事的許小曼最終與梁致遠離別。這是第一階段邁向第二階段的拐點,是生活向梁致遠從飄忽到下沉的傘包里投入的首塊石頭。梁致遠沒有挽留,許小曼也不曾回頭,兩人都知道,在心意已決的前提下,勸阻是最無力的行為。

與秦梅(王彤 飾)結婚後,沉甸甸的生活給梁致遠持續施壓。這是這部劇苦情戲的開始,是梁致遠觀念改變的催化劑。當然,這種催化是緩慢的,但也是契合現實規律的。很多影視劇里的改變太輕易,出件事下個決心就改了,總歸有些讓人不信服。可《歲月》不是這樣。

本性難移是人之常情,梁致遠同樣掙不脫這份束縛。對梁致遠來說,婚後的生活是苦悶煩躁的,賢妻良母的秦梅也逐漸變得胡攪蠻纏。對秦梅、對外人來說,梁致遠的舉動是不負責任的,家有孕妻卻天天下棋,或多或少都令人鄙夷。

接二連三的打擊襲來,還是讓梁致遠崩潰了。妻子調動工作的失敗、吳過搶占分房的不甘、二次分房的不歡而散,化成了梁致遠的狠狠一腳。他踹開了樓下的單間,更踹開了壓在自己身上的大山。可還要說明的是,這時的他尚未邁入第三階段,怒氣是大於理性的。

對梁致遠搶占房屋的批判會,是中間段落最濃墨重彩的一筆。梁致遠意料中的狂風驟雨並未到來,反倒是老局長聞慶臣(王早來 飾 )的自我檢討和不追究責任讓他心懷愧疚,他的驕傲太蒼白了。

而後,聞慶臣乘勝追擊,以此事不該發生在名牌大學高材生的身上,讓梁致遠在全局面前做深刻檢討。這是開在梁致遠心上的最後一槍,他檢討了,耷拉著腦袋,歪斜著身體,扭曲著靈魂。梁致遠終究還是被擊倒了,他自恃的高貴性和合理性,都成了泡影。

在這一刻,他想了很多。忘年交羅清水(施京明 飾)的數次勸告,許小曼的良苦用心,吳過醉酒後的胡言亂語,聞慶臣書店的一席話,以及自己逝去多年的父親。梁致遠是屈辱的,他恍然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什麼,可他又有些高興。為什麼會高興呢?大抵是物質滿足帶來的先天愉悅吧。

告密那晚,梁致遠頗為狼狽。他弓著腰、曲著腿,用盡全力地蹬著自行車。汗滴下來了,眼睛瞪圓了,心跳加快了。他的精神高度緊張,心跳隨著鼓點一顫一顫。於是,當風借力。自此,殉道者死了,世俗者生了。後半程的《歲月》搖身一變,成了梁致遠的升遷史。

梁致遠裂變的三個階段,分別有著不同的肢體語言。初入工作單位的梁致遠意氣風發,走路是颯颯帶風的。此時的胡軍大開大合,說話鏗鏘有力,頗有「喬幫主」的勁頭。

遭逢生活磨難與理想崩殂後,梁致遠是自暴自棄的。此時的胡軍意志消沉,天天垂頭喪氣,待人接物陰陽怪氣。

投靠聞慶臣之後,他又變了。此時的胡軍躊躇滿志,野心內斂而喜怒不形於色。這個夾縫中生存的小人物,確確實實被胡軍演活了。

《歲月》的故事是以倒敘的形式來講述的。偶爾出現的男性獨白,是梁致遠於羅清水墓前的反思。這種反思,是帶有強烈情緒的自我檢討,有對前半生所犯錯誤的懊惱,也有對後半程「為人民辦些實事」的期許。

值得一提的是,相比起原著池大為的沉淪,劇中梁致遠猶是光明的。這於批判力度上有些削弱,可對觀眾來說,此種結局似乎更能觸動人心。

群像

《滄浪之水》是官場小說,《歲月》卻不是官場劇。原著有不少春秋筆法,劇作卻絲毫不見凌亂墨漬。這是導演的運籌帷幄,也見編劇的深厚功底。此劇之妙,尤在人物。

羅清水是「漁父」式的角色,是知世故而不世故的人物。他曾是局裡天才橫溢的存在,往日風頭不比初來乍到的梁致遠少。可他不委曲求全隨波逐流,也不媚俗來換得賞識。臨近退休,他選擇「曳尾於塗中」,回到自己的家鄉行醫,最終與故去的父母合葬。

在外人眼裡,他是不思進取的怪人;可在梁致遠看來,他是睿智的高人。羅清水更像是一個軍師,雖然身份只是個底層辦事員,卻洞悉官場奧秘和人性兇險。他有一道神奇的力量,能看穿梁致遠眼前的迷霧,更願用這股力量來盡心盡力地改造梁致遠。

這頗具哲學味道。他一方面閒雲野鶴、天天與同事下棋,哪怕局長當面也不為所動;另一方面反倒處處敦促梁致遠,勸他趁著年輕還是要闖一闖、爭一爭,切莫為小自由放棄大自由。這條路不正是他年輕時親手放棄的嗎,莫非是困頓一生最終反悔了?想必不然。

以他的本領,倘若願意回心轉意早就回頭了,絕不會等到不惑之年,才向梁致遠道出自己的肺腑之言。要我說,這是對梁致遠的引導,羅清水看得穿他驕傲外表下的負氣,也看得見他恃才傲物背後的不甘。既有對迷惘靈魂的救贖,又有對初生牛犢的「舔舐」。

許小曼和秦梅是梁致遠的「紅白玫瑰」,是這部劇的柔情載體。許小曼是女諸葛式的人物,選擇了梁致遠這隻績優股,就拚命在他身上下注。她富貴出身又家道中落,待人接物圓潤而不圓滑。她明白梁致遠的為難所在,約會見面總給他留足面子。這是情之所系。

可她又與梁致遠數次發生矛盾。初次拜訪聞慶臣,她就擺出了自己的巧舌。梁致遠看不慣這一切,兩人分手的伏筆就此埋下。等到了「倔驢」之爭,感情裂縫就再也粘不上了。然而關係破裂,感情猶在,許小曼被紀委帶走前藏在梁柜上的文件袋,即是最好的證明。

秦梅是帶著「賢妻良母」身份亮相的。她滿足了梁致遠和羅清水探討中的「妻子渴望」,文化不高、辦事麻利,通情達理又任勞任怨。這是那種「你對我好我就加倍對你好」的人物,縱有幾分濁氣,可偶爾流露出的嬌憨,反比理性求索的許小曼更能打動梁致遠的心。

不過,從鄉下走出來的秦梅,身上也帶有強烈的樸素小農思想。這種思想早年不顯山不漏水,但一旦結婚就會變成銅規鐵律:女人要依靠男人的,家務事是要女人來做的,生活困頓是男人無用……這是梁致遠婚後的附骨之疽,曾經的善解人意也成了不可理喻。

婚姻是個有趣的玩意,在錢鍾書筆下是圍城,在這部劇里是「二氧化錳」。梁致遠和羅清水探討過這個問題,哪種妻子值得娶回家?兩人達成的共識是婚姻毋須愛情。梁致遠按圖索驥找到了秦梅,可不成想晚年的羅清水反倒相信愛情了,著實是有點幽默諷刺。

早年的梁致遠是務虛者,而許小曼、秦梅都是務實者。務實者看務虛者,是不思進取、不學無術,有搬山趕海的功夫卻每日逗弄螞蟻。務虛者看務實者,是霧裡看花、觸不可及,總覺得他們瑣碎無趣,沒有屠龍術。可只要餓著肚子,務虛者總要成為務實者。

聞慶臣便是前路之鑑。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梁致遠渾如早年的自己。所以他看好他,苦口婆心地勸他留在局裡。他恨不得梁致遠一朝成龍,可又曉得試玉要燒三年滿,只得屢次勸說、反覆強調。這種三番五次拉你一把的伯樂般貴人,實則是可遇不可求。

他是衛生局的一把手,緊握著權力不捨得放手。不貪污、不好色是他的原則,只要不犯原則性錯誤,其他問題都能大事化小。「無私無畏」是對他最好的褒獎。

吳過是實打實的小人。對領導奴顏婢膝,對同事計較算計。哪怕是新來的同事,三言兩語裡他也得擠兌一番,生怕別人妨了他的晉升之路。然而吳過又是實打實的可憐人,能力不足、學歷不夠,讓他難得上司的認可。為了家庭和親屬,他只得一忍再忍、拋棄自尊。

於國璋和李科長,是劇中為數不多的反面角色。前者被聞慶臣一壓十幾年,偶有拉攏下屬打擊對手的舉動,還屢屢被人看穿。後者膽小如鼠、一味諂媚,臨退休前還想討好於副局長搏一把大的。可惜兩人不占天時,又能力不足,終究落得個倉皇收場。

這部2005年拍攝的戲,角色和演員都堪稱上乘。彼時,胡軍正當紅,演過的好角色前有捍東(《藍宇》)、喬峰,後有張學良、朱元璋,特色各異。梅婷處於事業上升期,《不要和陌生人說話》《讓愛重來》讓她被觀眾熟識。于和偉、王彤、施京明、王早來等人的表演也生動可感。

現實

有人說,《滄浪之水》是機關單位必備寶典。但要我說,《歲月》比《滄浪之水》更實用。它是契合戲劇真實的,又不曾為了戲劇真實而罔顧現實真實,暗藏著蓬勃的力量。

其一,文字是冰冷的,而影像是有溫度的。讀一本好書固然可喜,可若能在螢屏上觀一部好劇,尤其是心儀小說改編的好劇,其滿足感絕對比自我腦海的勾勒要豐富得多。

其二,小說的結局是沉淪的,而劇作的結局是向暖的。批判現實主義的文學,就算妙招橫出,也絕不能當武功秘籍來用。正如老話所說,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

事實上,即便改編時做了修改,但對初入社會的年輕人來說,《歲月》里仍然有不少值得借鑑學習的點。畢竟,與現實聯繫如此緊密的戲,當下的確是難尋了。

《歲月》一開篇,就抖擻出不少機關單位的潛規則。

李科長和羅清水下棋被聞慶臣撞破,兩人的表現很有意思。李科長是膽怯的,他生怕局長誤會自己,甚至想衝上去和領導解釋;羅清水是不以為然的,在機關單位老同志若不想往上爬,只要不橫著走是沒人管的。

單位里,年輕同志打水、拖地是常態。在劇中,這是吳過的擔子,他曾想交給梁致遠,反被虛晃一槍。排座位也是一門功夫,當大家認為梁致遠是聞局長親戚時,是亮堂堂的單人單桌;等真相一出來,留給梁致遠的就只剩下狹隘的對拼桌了。你瞧,多有意思!

關乎為人處世的對話,更是《歲月》的重頭戲。

對梁致遠來說,這部劇里有幾個「好為人師者」。羅清水算一個,聞慶臣算一個,許小曼算半個,吳過和於國璋湊足半個。這些為人處世的對話,不見鋒芒、不露骨相,可仔細品來又入木三分,驚得一身冷汗。

像羅清水化用先秦《孺子歌》的滄浪水比喻,像聞慶臣煮一煮、燙一燙、泡一泡的比喻,像許小曼跌下懸崖倔驢的比喻,哪個不是言物於情、蘊著高度智慧的?這些東西,書本教不會梁致遠,能教會梁致遠如此哲思的,要麼是時間,要麼是苦難。

除了明處的世事洞明,暗處的人情練達我也要提一嘴。

吳過和梁致遠在渝塘鋪的酒局令人印象深刻。席上飲酒,梁不屑一顧,吳處處小心。但誰成想,破瓮破摔的梁致遠無甚大事,強行替領導擋酒的吳過反被斥責。拍馬屁拍在馬蹄子上,足見其天賦不高、足見其可恨可憐、足見酒桌文化之博大精深。

散席後聞慶臣與當地官員的對話,也是暗伏驚雷的。於聞慶臣來說,這是自己的老家,是自己的臉面所在;於當地官員來說,既要考慮自己的烏紗帽,又得思量父老鄉親的飯碗。兩難之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似乎是最好的結果。

然而偏偏撞出了個梁致遠,這事就不好辦了。這件事的最終結果觀眾不得而知,但從民主生活會大家的反應和聞慶臣隻言片語里透出的信息,停業整頓是免不了的。說好的罰酒三杯呢?諷刺的是,等到聞慶臣退休,說「考慮事情應全面些」的倒變成梁致遠了。

還有金錢行賄的糖衣炮彈、精心布局的女色陷阱……盡鞭辟入裡,直取中宮。

《歲月》的結局,和《滄浪之水》是不同的。這有成片刪減的原因,原版有28集,刪刪補補變成了23集;也有花開向陽的考量,世界上有那麼多隨波逐流者,勇於正面潮頭的「弄潮兒」更具啟迪作用。說到底,揭露問題是容易,解決問題才最難。

就讓我用梁在羅墓前的反思做結語吧。「不論你站在人生和社會的何種位置上,一個人的良知,他的正直和善良,既是他人生的底線,也是他生存的全部價值。」

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