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寫的「一棵是棗樹,另一棵也是棗樹」,究竟好不好?妙不可言

歷史解憂號 發佈 2020-02-14T13:32:08+00:00

1924年,魯迅發表了一篇抒情散文《秋夜》,他在開頭寫道:「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



1924年,魯迅發表了一篇抒情散文《秋夜》,他在開頭寫道:「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

儘管這篇象徵意義濃郁的《秋夜》,以其犀利的筆風、精緻的語言、嚴謹的結構引領了一代風範,可大家關注的目光卻全在這第一句上。一棵是棗樹,另一棵也是棗樹,耳旁仿佛響起語文老師的聲音:病句,這是病句。

的確,這話讀起來是有些彆扭的,又有些像是孩童痴兒的廢語,但是具體情況必須具體分析,放在當今這是病句,可放在魯迅的那個時代這就是鋼鐵一般的誓言。


首先,我們需要從全局出發,考慮「棗樹」在其中的作用。《秋夜》的寫作背景是這樣的:在時局動盪的民國,帝國主義、北洋軍閥等多方勢力的強力統治,先進青年的急流勇退,以及思想界的分化,讓魯迅難免陷入彷徨、苦悶,所以他必須重燃鬥志,寫下更犀利的文字去抨擊它們。

《秋夜》是一篇象徵性散文,裡面寫的「奇怪而高的天空」象徵著壓迫和摧殘先進力量的黑暗勢力,「極細小的粉紅花」象徵弱小的民眾,而聳立在後院的兩棵棗樹則象徵著與黑暗勢力鬥爭的勇者,僅有兩株說明當時情形之危。


我們來看魯迅在《秋夜》里是如何形容這兩株棗樹的。

魯迅寫道:「棗樹,他們簡直落盡了葉子。先前,還有一兩個孩子來打他們,別人打剩的棗子,現在是一個也不剩了,連葉子也落盡了。他知道小粉紅花的夢,秋後要有春;他也知道落葉的夢,春後還是秋。」

雖然棗樹遭受多次挨打,但他依然堅強且堅韌,他知道小粉紅花(即普通民眾)的夢,也知道落葉(即那些隕落的人)的夢,棗樹承載著這些人的希望。雖然已經如此哀傷,但棗樹還是要對「奇怪而高的天空」發出挑戰的宣言。


魯迅繼續寫道:「有幾枝還低亞著,護定他從打棗的竿梢所得的皮傷,而最直最長的幾枝,卻已默默地鐵似的直刺著奇怪而高的天空,使天空閃閃地鬼䀹眼;直刺著天空中圓滿的月亮,使月亮窘得發白。」

了解完了這些,我們再回頭來看「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的奧妙所在。棗樹代表著抗爭者,在那個兵荒馬亂的時代,做抗爭者並不容易,所以願意做的人不多。但是,始終有無私奉獻的大無畏者敢於站出來!


「一株是棗樹」,他站出來了,雖渺小卻堅定;「還有一株也是棗樹」,又站出來一個,這股渺小的力量約聚越大。然而魯迅的話語盡了,但其寓意還在延伸,那就是:還有第三株,它仍舊是棗樹!

魯迅這樣循序漸進地敘寫,將抗爭者那種前赴後繼的氣勢渲染了出來:第一個倒了,第二個又頂了上來。魯迅的意思很明顯,那就是戰鬥雖苦,但勇於去戰鬥的人絕對不會缺失!


而且,從主謂賓定狀補的句式來看,這句話其實已經很難在濃縮了,非常凝練。假如魯迅這樣來寫:「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兩株都是棗樹。」那麼藝術性就會大大降低,且起不到強調的作用,魯迅強調的就是這些敢於奉獻的人。

另一方面,魯迅將這句話放在開篇,引領全文,而且是獨立成段落,目的就是為了引起讀者的注意,為了強調「棗樹」的特殊意義。另外,棗樹是一棵一棵的介紹,以及獨立成段的結構,都營造了一種孤寂悲涼的感覺。


如果再往下延伸,我們還可以挖出更多。從現實出發,坐在窗前的魯迅望向窗外,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棵棗樹,魯迅繼續移動目光,又看見了另一棵棗樹,其餘再無其他。可是魯迅希望看到的是其他樹站出來,就像棗樹一樣無畏,但是沒有,這也體現了魯迅的迷茫與彷徨。至於有腦洞大者說魯迅是為了稿費而多寫幾個字的說法,那就純屬無稽之談了。

附《秋夜》原文如下:

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

這上面的夜的天空,奇怪而高,我生平沒有見過這樣奇怪而高的天空。他仿佛要離開人間而去,使人們仰面不再看見。然而現在卻非常之藍,閃閃地眨著幾十個星星的眼,冷眼。他的口角上現出微笑,似乎自以為大有深意,而將繁霜灑在我的園裡的野花草上。

我不知道那些花草真叫什麼名字,人們叫他們什麼名字。我記得有一種開過極細小的粉紅花,現在還開著,但是更極細小了,她在冷的夜氣中,瑟縮地做夢,夢見春的到來,夢見秋的到來,夢見瘦的詩人將眼淚擦在她最末的花瓣上,告訴她秋雖然來,冬雖然來,而此後接著還是春,蝴蝶亂飛,蜜蜂都唱起春詞來了。她於是一笑,雖然顏色凍得紅慘慘地,仍然瑟縮著。

棗樹,他們簡直落盡了葉子。先前,還有一兩個孩子來打他們別人打剩的棗子,現在是一個也不剩了,連葉子也落盡了。他知道小粉紅花的夢,秋後要有春;他也知道落葉的夢,春後還是秋。他簡直落盡葉子,單剩乾子,然而脫了當初滿樹是果實和葉子時候的弧形,欠伸得很舒服。但是,有幾枝還低亞著,護定他從打棗的竿梢所得的皮傷,而最直最長的幾枝,卻已默默地鐵似的直刺著奇怪而高的天空,使天空閃閃地鬼眨眼;直刺著天空中圓滿的月亮,使月亮窘得發白。


鬼眨眼的天空越加非常之藍,不安了,仿佛想離去人間,避開棗樹,只將月亮剩下。然而月亮也暗暗地躲到東邊去了。而一無所有的乾子,卻仍然默默地鐵似的直刺著奇怪而高的天空,一意要制他的死命,不管他各式各樣地眨著許多蠱惑的眼睛。哇的一聲,夜遊的惡鳥飛過了。

我忽而聽到夜半的笑聲,吃吃地,似乎不願意驚動睡著的人,然而四圍的空氣都應和著笑。夜半,沒有別的人,我即刻聽出這聲音就在我嘴裡,我也即刻被這笑聲所驅逐,回進自己的房。燈火的帶子也即刻被我旋高了。

後窗的玻璃上丁丁地響,還有許多小飛蟲亂撞。不多久,幾個進來了,許是從窗紙的破孔進來的。他們一進來,又在玻璃的燈罩上撞得丁丁地響。一個從上面撞進去了,他於是遇到火,而且我以為這火是真的。兩三個卻休息在燈的紙罩上喘氣。那罩是昨晚新換的罩,雪白的紙,折出波浪紋的疊痕,一角還畫出一枝猩紅色的梔子。

猩紅的梔子開花時,棗樹又要做小粉紅花的夢,青蔥地彎成弧形了……我又聽到夜半的笑聲;我趕緊砍斷我的心緒,看那老去白紙罩上的小青蟲,頭大尾小,向日葵子似的,只有半粒小麥那麼大,遍身的顏色蒼翠得可愛,可憐。

我打一個呵欠,點起一支紙菸,噴出煙來,對著燈默默地敬奠這些蒼翠精緻的英雄們。

一九二四年九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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