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之下的導演們:坐等拐點之外,復工復建從何處著手

影視獨舌 發佈 2020-02-12T05:03:56+00:00

影片下檔,劇組停擺,項目中止,一場疫情讓本該熱鬧的新春佳節陷入了停滯。2月10日,停工兩周的橫店影視城發布通知,將從2月13日起,逐步恢復影視城內的拍攝工作,但劇組想要復工,先要提申請,還得經過層層審批。

文/一樹

2020開年的疫情,對剛從「寒冬」中恢復些許的影視行業來說,無疑又是一次突然襲擊。影片下檔,劇組停擺,項目中止,一場疫情讓本該熱鬧的新春佳節陷入了停滯。

2月10日,停工兩周的橫店影視城發布通知,將從2月13日起,逐步恢復影視城內的拍攝工作,但劇組想要復工,先要提申請,還得經過層層審批。行業的齒輪何時能重新轉動,仍舊是個未知數。

「抗疫」成為了如今大多數從業者生活工作的中心。疫情之下,電話會議,遠程商討,成為了大部分導演「開工」後的現狀。

只是,劇本商討會動輒二三十人,現有的科技手段能不能實現線上的「頭腦風暴」,也還很難說。剛回京的《明月照我心》的導演李陽,便面臨著這個問題。「不說以後,就現在『怎麼開會』這件事,就還沒決定好。」

在宜昌的導演龔朝暉,通過郵件與編劇團隊進行劇本修改;導演林楠也經常會在漫長的電話會議中花掉一整個下午。

1月20號從上海回到北京後,導演傅東育時時「牽掛」著已經駐紮在外景地的美術團隊,通過電話和視頻,在一小方螢幕上,反覆地考量著新戲的取景。

「這和面對面交流真的不一樣。」傅東育道,「而且很多外景地,我也需要自己去再確認和選擇一次。」

生活,工作,創作,交流……疫情的影響滲入方方面面,從微觀到宏觀,從個人心態到制度規範,都是讓人措手不及的考驗。在第一個「14天」的關鍵階段過去後,我們與幾位導演,聊了聊他們的「抗疫」經歷。

李陽:未來會發生什麼沒人知道

但事情還是要做的

2月11日凌晨,李陽和家人一起,從泰國回到了北京。

雖然初衷是去度假,但剛到泰國不久,國內便傳來了疫情爆發的新聞。李陽有位演員朋友,親戚是武漢的醫生,看見其在朋友圈裡的求助,李陽加入了為武漢醫生籌集物資的行列中。

她加入了一個有500人的群,群里的人來自各行各業,彼此互不相識,都各自通過自己的渠道購買醫療物資,在群里集中信息,運送到武漢,或者在群里發起募捐。

「醫療物資很難找。」李陽道,「商家手裡沒有存貨,還會買到假的。」據李陽介紹,民間募集的物資送到醫院前,會有一個專門的,十分複雜的鑑定,有時他們籌集了很多東西,卻不符合要求。

這讓李陽感覺到個人力量的渺小。「你心有餘而力不足,一開始想著盡力去做,到後來,就都變成了不要給大家添麻煩的心態。」

這種「渺小」的感覺跟隨著她直到回國。回到她熟悉的行業,開始推進手頭的工作,李陽面對的也是一片未知。

2003年「SARS」時期,李陽還在空政電視藝術中心,對她個人來說,當年的感受遠沒有如今強烈。「疫情的影響肯定還會有,會越來越多,也會出現你現在預想不到的情況。」

李陽

比如,演員的檔期。在拍劇的停工,必然導致演員檔期會出現延遲,如何處理合同上約定的檔期是首先要面對的問題。而如果有幾部戲都跟同一位演員合作,一部劇的延遲必然影響到下一部。可以說,整個行業里每一個環節上出現的問題,都有可能成為蝴蝶扇動的那隻翅膀。

當過製作人的李陽,總會習慣性地去預想未來會出現的每一種狀況,「我很不願意我的工作狀態是一個坐等的狀況。」李陽道,「未來要面臨的問題怎麼可能不想,我們只是內心希望,影響越小越好。」

但對於個體的影視創作者來說,事情似乎已經超出了所能控制的範圍。在李陽看來,影視行業現在所需要的,是一個能將從業者團結起來的機制。或許有些類似美國的工會和學會,能夠讓從業者在面對突發的事件時,具有可以抵禦的能力。

「也許這也是一個契機。」李陽笑道,「我也有這個希望。」

在2月7日,李陽的公司收到了來自上海市廣播電視局的一份緊急通知,讓各家公司統計疫情發生以來的損失情況,包括項目支出的成本,受影響的項目數量,停機的、預開機的數量,都可以填寫在附件的表格中。

「我們還挺幸運,處在劇本籌備期,業務上相對還好。」李陽道。

目前,相關機構是否會有動作還不明確,李陽也已經做好了自我調整的準備。比如進行項目的開發、將可以前置的工作提前完成,以縮短項目整體的籌備期。也可以將本來要分階段進行的工作,改為一個階段批量完成,進行儲備。

「對不可預知的東西,人總是恐慌的。但就算在這種心理狀況下,事情也還是要做。一切也總有結束的一天。」李陽道。

龔朝暉:你不能說這個事情好,但也有收穫

期待著一場盛大的團圓飯, 前不久才結束了《心靈法醫》宣傳工作的導演龔朝暉從北京踏上了回湖北宜昌老家的旅程。然而,幾乎在突然之間,湖北封省,宜昌的道路也接連封閉。至今,龔朝暉一直和自己90歲的老父親在一起。「老爺子現在在家寫回憶錄,然後每天,都在督促我要按時睡覺。」

龔朝暉

和父親幾十天來的朝夕相處,是龔朝暉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沒有過的體驗。兩代人的生活習慣總會有不一樣,有時兒子不願讓父親管,有時父親看不慣兒子。換做平常,兩人可以分開住,但如今連門都不能出,父子之間便不得不進行自我調整。

身在疫情最嚴重的區域,龔朝暉的這個年過得並不算輕鬆,親戚們為了團圓都回了武漢,如今,各家每天都會電話聯繫,互通情況。

為了拍攝《挺住,武漢》的公益短片,龔朝暉專門開車去了一趟江邊,用手機拍攝了一段自己唱歌的視頻。那是葛洲壩建成以後,長江流經宜昌,形成的一片水面平緩的地方。在當年龔朝暉準備到北京求學之前,一群宜昌的年輕人,便是在這裡留下了對於人生和未來的無限暢想。

或許正是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情況下,看著眼前從兒時起就十分熟悉的景象,也讓他產生了新的感觸。在通話中,這位導演回憶起了許多年輕時的往事。比如他16歲時曾經工作過的陶瓷廠,雖然已經倒閉,但父親卻在家裡找出了他當年製作的作品;比如好久沒練的吉他,以及年輕的時候想當一個音樂人的願望。

還有父親書柜上原來他偷著看的《水滸傳》,看不太懂的《紅樓夢》,母親生前愛看的《福爾摩斯探案集》《莎士比亞》。

甚至是宜昌的方言,也讓龔朝暉聽出了新的韻律。 「尤其離家遠了,再回頭聽有的時候都像聽外地的口音,從裡面能產生旋律。」

生活的點滴在緩慢的節奏中,被不斷地放大,而對於一個影視創作者來說,這些都是素材的積累。

除了對過去的回溯,當下的生活更是如此。如今,龔朝暉所在的區域統一規定,兩天可以出一次門,購買生活用品。而在樓下守門的,是一個四川的小伙子。小伙子的妻子是宜昌的環衛工人,過年無休,他便一直留在宜昌,隨即被招募來做看門的人。

對於龔朝暉來說,他試圖從一個更積極的方面來看待如今身處的環境。「你不能說這個事情好,但是從讓人安靜下來這個角度看,對於個人的成長和學習,都是有幫助的。」

林楠:減少一些毫無誠意的生產數量

我覺得不是件壞事

在元宵節當天,導演林楠在朋友圈發了一段小文:「哪怕只有最後的一絲微光,亦心無掛礙,無有恐懼。待春暖花開,見山河依舊,見愛也依舊。祝上元安康,心有陽光。」

疫情造成了項目的停止和延期,這卻似乎並沒有讓林楠太焦慮,反而,曾經那種言必稱「項目」,生活里全是「項目」的狀態,並不是他喜歡的。

「沒有生活哪有作品。「林楠道。

一下子多出來許多時間,除了陪伴家人,讀書,看電影,讀劇本,捐款捐物以外,林楠開始認真地給自己桌上的小擺件拍照,然後發到自己的朋友圈裡。這些照片或是一盤水仙綠意盎然;或是光影交錯中,安放的一個木刻小葫蘆。

與大環境中普遍的慌亂相比,林楠反而像是在尋找一種從容,無論是對於自己正在進行的項目,還是放眼於整個行業。

「最大的影響不是產量。減少一些毫無誠意的生產數量我覺得不是壞事。」林楠道,「反正那些片子觀眾也沒機會看到。反而是內容,應該會有一些變動。」

比如基層的工作人員,醫院裡剪了短髮的95後護士,社交媒體上的新聞片段屢屢讓林楠控制不住自己,潸然淚下。而這些人物和新聞故事,對於未來的影視作品來說,會是十分豐富的選材。

「之前幾年影視作品中有分量的現實題材相對少,而且多聚集在生活瑣事中。但現在這些讓人淚目,讓人堅強,讓人充滿希望的故事,會在之後的影視作品中表現很多。」他強調道,「起碼,我要做這樣的故事。」

林楠

林楠是樂觀的。「有人說這次疫情讓影視寒冬變得更寒,不寒哪能是冬?寒來暑往,秋收冬藏。能淡然面對四季的才是茁壯的生命。影視如是,疫情也如是。總會春回大地。」

傅東育:比平常人更誠實地去面對災難

這也是我們的本分

原定2月下旬要在雲南開機拍攝新戲的傅東育,要比處在劇本籌備期的同行們更為忙碌。不知何時才能帶著團隊到拍攝地與前期部隊匯合的急切,也時不時流露在他的話語之中。

「現在也只能等。」傅東育道,「這是個你無力控制,也改變不了的事情。」

然而,與許多導演一樣,傅東育同樣也將這次疫情,視作一個行業的冷靜期。「寒冬當中又出現這一遭,的確會有一批公司要死掉。但你稍微積極一點看,是不是能活著的,趁這個時間,它的準備期也能更長一點。」

傅東育

從創作者的角度來說,一個沉澱的機會,對作品和行業氛圍來說,都不是一件壞事。而一個大的災難過去之後,也往往是優秀文藝作品出現的時期。

正如在對文藝復興的研究中,許多學者普遍認為,1438年開始肆虐的黑死病,在很大程度上加速了歐洲文藝復興與思想解放的進程,讓這一時代延續了三個世紀,創作出了無數傳世之作。

同樣,2020年開春的這一場禍事,早已不僅是關於治療病症的問題,更多地在牽動著社會的情緒和思維。在物質的基本滿足之外,越來越多的人也在追求在管理體制、道德觀念、社會價值上,達到更高的標準。

「人性的光芒,人性的醜陋,可寫的有多少!」傅東育表示。「你每天現在看到這些消息,你能有多少創作,只要你有心。「

思考,傅東育將其視為藝術工作者應有的責任感。不光是在疫情過後歡呼雀躍。「如果那麼簡單粗暴,那真的太廉價了,我們所有人付出的代價,也都太廉價了。」

2007年,傅東育執導過一部醫療劇《醫者仁心》。當時,這部劇作更多在討論醫療制度,以及醫學生們的理想與現實的差距。而站在今天的環境去看當年這部劇,傅東育的心理活動已然完全不同。

他設想了一下,經歷過疫情,如果讓他再做一部醫療劇,他會如何去把握。「我覺得這不僅僅是疾病的問題了,也不僅是我們把病魔看的有多嚴重。其實我們要檢討我們自己,身為人的所有的問題。我覺得應該可以有這樣的作品,而且需要這樣的作品。」

與疫情同時,《寄生蟲》獲得四項奧斯卡的新聞也產生了一波不小的震盪。有網友在微博上列出了二十餘條疫情期間出現的畫面,並評論道,「哪一條拍出來,想必都不比《寄生蟲》要差。」

傅東育依然不願意以一種類比的方式,來判斷疫情能否成為中國版《寄生蟲》的素材,或者在中國目前的審查環境裡,是不是能允許《寄生蟲》的出現。在他看來,《寄生蟲》是批判現實主義創作精神的勝利,而這一點,本來就是中國影人的傳統之一。

創作者對今天的批判,大多都是出自於對明天的熱愛。因此,當社會需要聽到批判的聲音時,藝術的創作也應當被給予更大的表達和討論空間。

但一切的批判都應當建立在「誠實」這一基礎上。「我們看到太多虛假的東西,這個最要命。」傅東育道,「對於一個藝術工作者來講,更需要比平常人更誠實地去面對災難。這也是我們的本分。」

或許,疫情對影視行業的影響,正是能讓越來越多的創作者意識到影視創作這個領域,絕不僅僅是一個經濟意義上的「行業」。

正如傅東育所說,「我在這裡可以有不一樣的思考,它的美麗,它的可愛就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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