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文學作品中的童年書寫

人民網 發佈 2020-02-09T13:04:38+00:00

這位擁有西班牙語文壇最高榮譽——塞萬提斯獎的女作家,在80多年漫長寫作生涯所貢獻的近50部作品中,幾乎都在闡釋人類文明一個既複雜又單純、既古老又現代的主題:童年。在她富於隱喻性、抒情性的眾多作品中,都可以看到童年主題在當代文學中呈現的多種面貌。

安娜·瑪利亞·瑪圖特是20世紀西班牙語文學一個獨特而耀眼的名字。這位擁有西班牙語文壇最高榮譽——塞萬提斯獎的女作家,在80多年漫長寫作生涯所貢獻的近50部作品中,幾乎都在闡釋人類文明一個既複雜又單純、既古老又現代的主題:童年。在她富於隱喻性、抒情性的眾多作品中,都可以看到童年主題在當代文學中呈現的多種面貌。

從多重角度呈現童年的複雜性

瑪圖特出生於西班牙巴塞隆納,天生個性敏感,心思細膩,對生活常有格外細緻、深刻的體味。她酷愛讀書,5歲起就開始接觸寫作,具有過人的文學與寫作天賦。1936年西班牙內戰爆發時,瑪圖特尚不足11歲。嚴酷的戰爭以及戰後的民生凋敝,在瑪圖特及其同時代作家心中深深地刻下烙印。她稱自己那一代人為「受驚的孩子們」,將戰爭給童年造成的創傷訴諸筆端。年幼的瑪圖特手工創辦了一份雜誌,既是作者、編輯,還是發行人,而雜誌的讀者則是她的兄弟、堂表兄弟和朋友們。她回憶道:「在那巨大的恐懼之中,那份小雜誌於我而言,意味著無盡的快樂,是生命中最神奇的作品,我至今記憶猶新。」就這樣,文學成為年輕心靈的避難所,而瑪圖特也逐漸走上了文學創作之路。

對於作家來說,苦難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筆財富。或許正因為經歷過戰爭的殘酷,瑪圖特對童年的書寫才達到了前人未能企及的廣度和深度。在以狄更斯、華茲華斯等為代表的19世紀作家的筆下,童年和少年多被塑造成單純、美好與善良的化身;而20世紀以來,心理學與童年社會學的發展使人們發現了童心的多種複雜面貌。瑪圖特筆下的童年,正是童年複雜特徵在當代文學中的折射。

瑪圖特的名作《初憶》(見圖,資料圖片),講述少女馬蒂亞為躲避戰爭,寄居到馬約卡島上的外祖母家中。她以少女多愁善感的內心,感受到戰爭帶來的壓抑和至親的疏離,與表兄博爾赫在孩童的默契與打鬧中跌跌撞撞地成長,默默經歷著從童年到少年的變化。後來,少年馬努埃爾的出現打破了兩個孩子間脆弱的平衡,博爾赫因為嫉妒馬蒂亞和馬努埃爾的友誼,設下圈套,將正直、無辜的馬努埃爾送進了少年管教所,而馬蒂亞卻因膽怯不敢道出實情,怯懦地保持了沉默,此後多年一直為之深深懺悔。

在這部小說中,少年的形象是多樣化的,既有無辜的受害者,又有喪失了底線的施虐者,還有怯懦的旁觀者。瑪圖特從不迴避描述童年的複雜性,其實也就是生活的複雜性、人性的複雜性。通過獨特而敏感的兒童視角,她的故事立足童年卻指向整個人生與現實世界,不僅是對壓抑情感的釋放,同時也闡釋著理想與現實、個人與環境、美與丑、善與惡等人類從未停止思索的永恆矛盾。

瑪圖特寫作中另一個重要的元素是大自然。這與她的人生經歷也有密不可分的關係。由於小時候體弱多病,瑪圖特的父母每年夏天都會送她到農村的祖父母家中休養。鄉村生活向她展開了另一個世界,決定性地影響著她的文學創作。戰後的農村生活震撼著一個十幾歲女孩敏感的內心;而恰恰在那裡,她又能夠擺脫社會的桎梏,沉浸於大自然中,暢快地讀書、寫作、玩耍,生命得到滋養而舒展。因此,在她對現實鞭辟入裡的描寫中,時常會有大自然的景物或歐洲神話中的生物穿梭其中——一片靜謐的櫟樹林、一群鳴唱的金鳥、一隻善解人意的地精、一個稀里糊塗的仙子……為嚴肅深刻的主題增添了一抹撫慰人心的溫柔與童真。

與經典兒童文學的互文:愛與美的回歸

瑪圖特自幼酷愛閱讀兒童文學,《安徒生童話》《格林童話》《彼得潘》和《愛麗絲夢遊仙境》等兒童文學經典作品深入地滋養和影響著她的寫作。她尤其崇拜安徒生,這位丹麥兒童文學作家對瑪圖特而言有著重要的啟蒙作用。「童話故事帶領我進入文學世界。剛接觸安徒生的時候,我只有3歲,還不識字,卻想著『就是這些如螞蟻般的文字,搭起了故事、人物和不同的世界,等我長大了,我也要當個作家!』後來我4歲了,已經能識些字,我記得故事末尾寫著『漢斯·克里斯汀·安徒生』,而我則在心裡默念『安娜·瑪利亞·瑪圖特』。從那時起,當作家的願望在我心裡生根發芽。」

與安徒生相似的是,瑪圖特寫的故事並非只面向兒童讀者,而是以孩童的視角透視人生的喜怒哀樂。

《被遺忘的古杜國王》是瑪圖特晚年的一部力作,講述奇幻世界中虛構的奧拉爾王朝從誕生至覆滅,幾代人更迭交織的複雜故事。這部厚重的巨著從構思到出版歷時二十餘載,被瑪圖特稱為自己的「一生之書」,代表了其創作生涯的最高水準。2009年,她把《被遺忘的古杜國王》莊重地置入馬德里塞萬提斯學院為向本國文學巨匠致敬而設的「文學保險箱」中,成為史上第一位獲此殊榮的女性。在當代童年書寫中,這部作品可謂消解兒童文學與成人文學的邊界、使二者呈現相互融合趨向的典型體現。

《被遺忘的古杜國王》與經典童話具有深刻的互文性。瑪圖特將取材於安徒生童話中的人物形象引入自己作品的文本構建和情節發展中,並賦予它們具有時代特徵的新內涵,使得經典兒童文學在當代文學的現代性語境中獲得了新的活力。例如,年輕貌美的小水妖奧迪娜擁有自己的水下收藏花園,單純的她因為好奇而化為人形,最終卻因為沒有回報的愛而失去了生命,化為隨波漂浮的悲傷浪花。小水妖的形象雖取材於安徒生的童話《海的女兒》,但她卻更像是一個當下生活中尋常可見的任性少女,頗有一種異於傳統經典的後現代氣質。她收藏的品位不高,遠遠趕不上小人魚那光潔的大理石雕像,她頭腦簡單、愚蠢衝動,最終未能體會到真愛的意義,也未能像人魚公主那樣得到靈魂的升華。瑪圖特似乎試圖通過這個戲仿安徒生童話的故事,對那些盲目衝動的情感進行影射與勸誡。

除小水妖之外,《被遺忘的古杜國王》中的「第十一王子」也取材於安徒生的童話《野天鵝》。野天鵝本是歐洲民間故事的一個基本素材,安徒生似乎對第十一王子格外偏愛些,賦予了他民間故事中沒有的溫柔多情、細膩體貼的性格,而瑪圖特則在此基礎上,為這個從經典童話中走出的人物形象設計了更加重要的敘事功能。在瑪圖特筆下,「第十一王子」因為擁有一隻翅膀從而獲得穿越時空的能力,因此他可以自由地凌駕於文本的多重敘事線索之上。他每每在書中主要人物瀕臨謝幕時出現,似乎象徵著童年最初的美好回憶,亦可以說是作者本人隱藏在文本中的聲音。

瑪圖特的故事中,雖然主人翁的努力多以失敗告終,但晚年時期的作者還是藉助自己偏愛的童話人物,諄諄道出真摯的希望,為她畢生執著的命題——童年困境指出了一條可能的和解之路:對權力、地位、金錢等外部誘惑的追求並不能接近生命的真諦;唯有親近與熱愛自然,保持忠誠,常懷童心和愛意,才是抵達幸福、平和與智慧的正確途徑。

一如《被遺忘的古杜國王》的文風,瑪圖特晚年的童年書寫洗盡鉛華,摒棄了種種現代思潮和技巧的賣弄,重回童話故事般的簡約、流暢與質樸。在與經典兒童文學的互文中,她文學創作的主題最終實現了向愛與美的禮讚與回歸。這也正是童年的故事能夠在悠長的歷史中傳頌至今、歷久彌新,促進文明交流互鑒和人類共同文化記憶傳承的魅力之所在。

《 人民日報 》( 2020年02月09日 07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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