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樟柯的備忘錄,中國文學的死與生

看電影看到死 發佈 2020-02-22T06:59:50+00:00

看死君:第70屆柏林電影節已然拉開帷幕,七十大壽,不冷也不熱。從2017年《好極了》驚喜入圍,到2019年《地久天長》榮封帝後,都還歷歷在目。


看死君:第70屆柏林電影節已然拉開帷幕,七十大壽,不冷也不熱。而回望近幾年與柏林掛鈎的華語片,可謂悲喜交織。從2017年《好極了》驚喜入圍,到2019年《地久天長》榮封帝後,都還歷歷在目。但身為影迷的我們也註定不會忘記,那兩部雙雙退出的《一秒鐘》和《少年的你》。

縱觀今年的柏林電影節,主競賽單元的唯一一部華語片,便是蔡明亮導演的《日子》,據說全程無對白,而男主角依然是雷打不動的李康生,所幸還多了來自泰國的演員亞儂弘尚希。

此外,韓國導演洪尚秀的《逃走的女人》、美國導演凱莉·雷查德的《第一頭牛》、德國導演克里斯蒂安·佩措爾德的《溫蒂妮》、法國導演菲利普·加瑞爾的《眼淚之鹽》、柬埔寨導演潘禮德的《輻射》、美國導演阿貝爾·費拉拉的《西伯利亞》等主競賽入圍影片,也都各有各的擁躉。


主競賽之外,最大的熱門之一恐怕就屬賈樟柯導演新作《一直游到海水變藍》了。柏林電影節將本片安排在第一天放映,甚至搶走了開幕片的風光。而這也是賈導繼2010年的《海上傳奇》之後的又一部紀錄電影,沒想到已時隔十年。

影片原定片名為《一個村莊的文學》,去年平遙電影節時,正式官宣改名為《一直游到海水變藍》。當時,有很多影迷感嘆說,改名後更富詩意;但也不乏有人認為,其實原來的片名更符合賈樟柯的「土味」。無論如何,影片的海報真的是一大亮點,正著看是海,反著看是山;想必,這也是賈樟柯導演對所謂「故鄉」這個概念的宏觀理解吧。

作者| Lawliet

公號| 看電影看到死

在我看來,《一直游到海水變藍》是非常「賈式」的紀錄片,跟當年的《海上傳奇》一樣,在個人採訪之外穿插一些獨特的影像。這些影像看似與採訪者無關,卻又像是對採訪者口中的鄉村進行了一種復刻式的重現。

文學系出身的賈樟柯,向來對影像的解讀有著非常細膩而瑣碎的理解。而在本片中,他似乎在強調一種觀念,影像也可以像文學一般有力、曖昧,同時又有豐富的信息量和解讀空間。

先來說說採訪以外的元素。賈樟柯將全片分為十幾個章節,著重介紹並採訪了賈平凹、余華和梁鴻這三位作家;並從中國當代的「鄉土文學」入手,描繪了一幅看似真實卻又如同小說般有距離感的圖景。

對於當代年輕人來說,鄉村已然逐漸變得陌生。但其實,鄉村恰恰不是我們所理解的「土」,而是下里巴人式的,有著更為通俗、更為人性的浪漫。

特別有意思的是,賈樟柯拍村民的方式,鏡頭的焦點總是游弋在空間與人之間:小物件的空鏡頭,老人臉上縱橫的皺紋,渾濁的眼,對攝影機的似看非看。

就像在文學上,這是一種絕對的第三人稱上帝視角。你可以很近地觀察人物,用很大的篇幅去描寫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你也可以一筆帶過,就像是呈現一個全景那般。

賈樟柯的影像便兼顧了電影與文學二者,抽離在文本之外,給觀眾單純的視覺形象,並隨性地拉動著觀眾與被拍攝者的距離,時而正視,時而偷窺,給我們足夠的想像空間,並用特寫鏡頭主觀性地引導我們進入鄉⺠的生活。

在採訪幾位作家之前,賈樟柯先採訪了幾位村⺠作為鋪墊;而文學,就是用更高級的語言,把樸素的村⺠生活用文字表達出來。他們是如何生活的,他們曾經經歷了什麼;那一代又一代的人,為何來了又走, 為何走了卻不再回來。無論如何,這就是中國當代的鄉村。

從賈家村出發,直到進入每一個鄉土文學作家筆下的鄉村。前後三十幾年的發展,往日的鄉村早已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有些景致永遠地消散了;所幸,關於鄉村的動人魅力,終究以記憶的方式化作文字,被儲存在書頁中。

影片前半部分的敘述較為鬆散、模糊,大致介紹了賈家村,以及對幾位著名作家如莫言、蘇童等人簡單的採訪。後半部分終於漸入佳境,著重採訪了賈平凹、余華和梁鴻。

余華聊得非常幽默,令人忍俊不禁。他出生於浙江省,海鹽縣。影片中,余華提起了初入文壇時的勵志經歷,他在無數次投稿失敗的情況下,終於收到《北京文學》的邀約,前往北京改稿。從無名小卒走向成名作家之路,余華用自我調侃的話語, 描述了這一路的艱辛。

中國的鄉土文學,自然離不開故鄉,更離不開人的生活。余華最著名的小說《活著》所講述的便是一個人的一生。倘若脫離開生活本身,通俗文學就不再有意義;而中國的鄉土文學正是基於這一點,將普通人的一生以看似不普通的方式,如歷史那般記錄著、傳頌著。

影片中,余華提到自己兒時闖入太平間的經歷。他說太平間非常乾淨,正值夏天,他躺到一張水泥床上,覺得格外涼爽。他對此引用了海涅的詩句「死亡是涼爽的夜晚」,這或許便是他對死亡的理解,卻跟多年前的鄉村記憶聯繫在了一起。而這句詩的上半句「活著是痛苦的白天」,正體現了余華創作過程中對生與死的體悟,不由讓我想起余華筆下那些命途多舛的小人物。

對梁鴻的採訪中,她提起母親時不禁哽咽,說如果她能對此侃侃而談,那才是真正的放下。顯然,成為一個作家不僅要有豐富的經歷,還要有超於常人的感性,哪怕這種感性為自己帶來巨大的痛苦,而這種痛苦最終將化作力量與文字。我以為這絕對不是一種「負能量」,而是真實感情的傳遞。

當採訪梁鴻的兒子時,賈樟柯還特意要求他用河南話做自我介紹。而梁鴻的兒子從小生長在北京,早已忘記河南方言怎麼說,母親只能一句一句地教他複述。對於下一代來說,鄉村從此便成為了上一代的故事,很難再去重新體會。而一個個文學故事,則成了傳承文化的載體;雖然無法令時光倒流,但也能讓後輩們觸摸到一絲鄉村的氣息。

賈樟柯導演拍攝這部紀錄片,主要還是從文學⻆度著手,展開這樣一段「尋根」之旅。每個人有著各自不同的家鄉,也有著關於家鄉不同的回憶。導演將個人採訪與影像創作巧妙地串聯起來,同時穿插素人朗讀文學作品的橋段。三種表達方式相得益彰,使整部紀錄片有了非常清晰的主題和故事性。

影片最後,余華獨自走在海邊,回憶起兒時總覺得海水應該是藍色的,但他在現實中看到的海水卻是⻩色的。他小時候便總想著一定要一直往前游,直到海水變藍。


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