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柳堂讀書記︱以兩種清刻本為例談古籍整理

澎湃新聞 發佈 2020-02-21T09:56:26+00:00

而且古籍往往沒有標點,不同版本之間又有種種文字差異,這就需要對現存古籍進行比較系統的校勘、標點、注釋等整理工作並重新出版,以便於各種讀者研究利用。

我國歷代著述宏富,浩如煙海。雖然迭經散佚,傳世古籍仍然很多,從數量和範圍上看,堪稱舉世無雙。但現存傳世古籍多數收藏在各公藏圖書館,不光普通讀者不方便直接接觸,專業研究者往往也難得一見。而且古籍往往沒有標點,不同版本之間又有種種文字差異,這就需要對現存古籍進行比較系統的校勘、標點、注釋等整理工作並重新出版,以便於各種讀者研究利用(當然,有些重要版本直接影印出版也是很必要的方式,自有其價值)。幾十年以來,學術界和出版界已經整理出版了成千上萬種古代典籍,為研究和繼承古代文化做出了巨大貢獻。但在此過程中,也難免有些不盡如人意之處。比如,由於種種原因,古籍整理中有時未能核對相關文獻的原始出處,而出現了某些不足,本文以兩種比較罕見的清刻善本為例,談談這個問題。

首先要談到的是康熙清遠堂刻本,明末清初著名學者朱嘉徵所著的《樂府廣序》。

朱嘉徵是朱熹的十六世孫,明崇禎十五年中舉。他在清初曾短暫擔任會稽學教諭、四川敘州府推官等職務,晚年居家專心著述,《樂府廣序》就是他的晚年著作之一。此書也是明清時期樂府詩整理和研究的代表性著作,學術價值很高,現代著名學者黃節、余冠英、蕭滌非等在研究古代樂府詩時都重點參考過此書。然而《樂府廣序》只有康熙一刻,流傳比較罕見,也沒再整理出版過,目前還未能為學界廣泛利用。

此書前有清初三大家之一的黃宗羲所作序言,全文共五百餘字,是體現黃宗羲詩學思想的一篇重要文字。這篇序文也收入了康熙刻本黃宗羲《南雷文案》,浙江古籍出版社的《黃宗羲全集》第十冊《南雷詩文集》即據《南雷文案》本整理收錄。這個全集是目前能看到的黃宗羲著作最詳細也最權威的整理本,全書整理水平很高,出版後得到了廣泛讚譽,榮獲1995年第九屆中國圖書獎。但由於種種條件所限,此文未能參考核對其原始出處,也就是康熙刻本《樂府廣序》原書,經對照後可以發現,兩者有比較明顯的文字差異,共計約有七十餘字不同,應當是黃宗羲後來有所改訂。文字改動可以反映黃宗羲思想上的某些變化,不應忽略。下面就抄錄原始文本,以供大家參考。整理本的文字差異部分以斜體字加黑註明並在括號內錄入。

《漢魏樂府詩集廣序》

《樂府廣序》序言

原詩之起,皆因於樂,是故三百篇即樂經也。儒者疑別有樂經,秦火之後無傳焉,此不知詩者之言也。三百篇皆可歌,若考古制,依詠之數,(若朝夕吟詠)更唱迭和,節以鐘磬鞀鼓,和以琴瑟笙簫,其所用與所感,(則感觸天機)自不容已。今學者祇玩其文,所得者淺,(淺蹙)詩雖存而實亡,故樂亡也。然猶幸六義之教未亡,導清源而瀹之,(導以天潢,瀹其融伏)作者用者之精神時相遇焉。(時相遇於冥漠)樂亡而詩可孤行者,僅僅籍此(一端)耳。三百篇而降,詩與樂遂判為二,胡然而作之,胡然而用之,皆不能知其故。無他,所謂六義者蓋亦亡矣。

其後朱子之注離騷,以其寓情托意者謂之變風;以其感今懷古者謂之變雅;其語祀神歌舞之盛者則謂頌之變。賦則自序,比則香草惡草,興則泛(濫)景物,於是離騷之指燦然明備,然於他詩則未遑數數也。元末有劉履者,為《選詩補註》,仿朱子之法,以賦比興論詩,頗於諸家稱傑出,(亦諸家之傑出矣)然不及樂府,於風、雅、頌無當焉。夫六義而存緯去經,不亦恧乎。

海昌朱止谿(朱岷左)先生有慨於此,取漢魏六朝有唐之樂府及詩,分為三集。其相和清商五調雜曲新曲為風,其燕射鼓吹橫吹舞曲(散樂)為雅,其郊祀廟祀明堂封禪雩蠟為頌,詩附其後,而以賦比興三者緯之。上下千年,儼然三百篇之餘,以比文中子續經之作,蓋庶幾焉。由先生之著述(著)而論之,六義之教復可興,(矣)然而終不可用之於樂。

樂之道易而博,審樂而知政,博也。審聲以知音,審音以知樂,易也。則詩教全在散聲,(樂之道圓而神,其妙全在散聲)散聲多者不可損,少者不可益,自然之為天籟也。開元詩樂以一聲葉一字,朱子深疑之,而亦不能求其故。先生倘有得於篇章之外者,使不為紙上之空言,猶望次第而復之也。先生屬余序,余不能審音,聊以答先生之意云爾。

《黃宗羲全集》

《黃宗羲全集》第十冊中的《樂府廣序序》

第二個要談的是清順治原刻本姚文燮《昌谷集注》。這個本子我在《我與鄧之誠先生的書緣》一文中曾介紹過,這裡就不再重複其版本特點了。僅就在閱讀過程中發現的部分文字差異,可以補充整理本之不足的,簡單舉例說明之。

先要講的就是卷首的錢澄之序。這個《昌谷集注》有順治原刻本和康熙重刻本之別,錢澄之給兩個版本都寫了序。但現存的錢澄之《田間文集》中,只收入了「重刻昌谷詩集序」。黃山書社在整理出版錢澄之全集時,也只收了這個重刻序,建議以後重版時增補進去。其實這個原刻的序言倒也不難找,上海古籍出版社的《三家評註李長吉歌詩》中,兩篇序言就全都收錄了。但順治原刻本極罕見,這個上古整理本根據的只有康熙重刻本,經對比,錢序中兩句有文字上的差異:

首先,錢澄之序說:「就使長吉無詩,經三此注亦當自成一書,孤行於時,何必與吾易相輔行乎!」整理本這句有兩處異文,作「何必不與我易相輔行乎」。如果說吾我之別尚且關係不大,差個「不」字可就意思完全相反了。根據上文,這個「不」字明顯是衍文。然後,「然則昌谷集有此注,得謂非長吉注長吉乎?」整理本少了個「謂」字,雖然也能讀通,加上則感覺更順一些。

《三家評註李長吉歌詩》

《田間文集》

再說這個《昌谷集注》的正文。康熙重刻本並非簡單的重新刻印,而是有很多文字增補和修改,以重刻本作為底本整理出版當然行,但如果有個詳細的整理說明就更好了,就可以做到一(整理)本在手,別無所求。還要指出的是,初刻本雖然行世僅僅不到六年(順治十七年冬初刻,康熙六年重刻),現存不同的初刻印本之間卻還有少許差異。今年春天我得到一部昌谷集注初刻殘本,存前半部,竹紙印。經與舊藏白紙印本對照,發現這個本子稍後印,文字已經有所改動,舉兩例如下:

一、卷一目錄首頁。白紙初印本校閱者之一為「男士遠近夫」,竹紙本已剜改為「男士藟綏仲」。

二、卷一「河南府試十二月樂詞」中的「九月」詩注,竹紙印本增補了一句「宮門以金餙鐶亦名金鋪」。這首詩注初刻本與重刻本更有頗多異同,這裡不再詳述。

《昌谷集注》卷一目錄首頁

《昌谷集注》卷一

從以上兩部書的實例我們發現,整理出版現存古籍實在不容易。同一種古籍有眾多版本,需要對比;同一篇文章又可能收入不同書籍,更增加了工作的難度。古人云校書如掃落葉,旋掃旋生。重新整理古籍的難度則又有過之而無不及了。偶然的不足總是難免的,只能不斷去改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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