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門夜宴中的絲竹管弦——《韓熙載夜宴圖》中的6種樂器

三餘書社 發佈 2020-01-30T16:03:05+00:00

《韓熙載夜宴圖》是中國十大傳世名畫之一,原作為南唐著名畫家顧閎中所畫,今天我們所見到的是宋代臨本。以上就是《韓熙載夜宴圖》中的6種樂器,在欣賞這幅傳世傑作時,我們似乎還能夠感受到這場豪門夜宴中隆隆的鼓點和悠揚的絲竹管弦之聲。

《韓熙載夜宴圖》是中國十大傳世名畫之一,原作為南唐著名畫家顧閎中所畫,今天我們所見到的是宋代臨本。

按照長卷的打開方式,這幅畫從右至左可以分為「宴罷聆音」「擊鼓觀舞」「畫屏小憩」「玉人清吹」「夜闌餘興」等五個部分。畫面內容極為豐富,涉及服裝、飲食、家具、音樂、舞蹈乃至生活習慣等方方面面。今天我們來聊聊畫面中出現的6種樂器。

這幅畫雖然被稱為《韓熙載夜宴圖》,其實並沒有表現「宴會」的過程。一上來,我們看到的就已經是賓主吃完晚飯欣賞音樂的場面,因此與其說這是「夜宴圖」,不如說是「宴罷娛樂圖」。畫面分五個部分,每一部分都出現了樂器,整幅畫卷出現了6種共計19件樂器,其中5種樂器集中亮相於第一個場景「宴罷聆音」中。

我說有5種樂器出現在「宴罷聆音」這個片段,很多讀者也許會感到愕然。的確,如果不是細心觀察,很少有人能找全畫上所有的樂器。這個畫面之所以叫「宴罷聆音」,是韓熙載等人都在欣賞教坊副使李佳明的妹妹李姬演奏琵琶。頭帶高帽,美髯垂胸的韓熙載安坐於榻上,左手低垂,目光平靜,眉宇間似乎還有一絲淡淡的憂鬱。

韓熙載右邊穿紅衣服的是新科狀元郎粲,也是這場晚宴的主賓,他只有二十出頭,正可謂春風得意。他以一種很豪放的坐姿全神貫注地欣賞李姬的演奏。

韓熙載左邊垂手站立的女子是他的寵姬弱蘭。弱蘭也會彈琵琶,只是在這個場合,首席演奏師非李姬莫屬。大家可以看到弱蘭身邊有一個書鼓,其形制類似於今天的京韻大鼓。它也是整場夜宴中唯一沒被演奏的樂器。

背對著觀者坐在椅子上的是教坊副使李家明,很多人可能沒有注意到他右手中拿著一副拍板。李家明負責宮廷樂舞演奏,也經常出入韓熙載家,指導韓府歌舞伎的表演。待會兒,在「玉人清吹」片段中李家明將會用手中的拍板為眾位女子伴奏。

背靠屏風扭頭注視著李姬的年輕人是韓熙載的門生舒雅,他跟韓熙載一樣,不僅愛好音樂,而且性格狂放。舒雅手上拿著一根笛子,他也許是沉浸在李姬的琴聲中,一根手指放在笛子口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坐在李姬身邊歪著身子注視著李姬的這個人是太常博士陳致雍。陳致雍跟韓熙載一樣,也喜歡豢養歌舞伎,只是他家的歌舞伎團隊論規模論水平都不能跟韓熙載相比罷了。陳致雍身後的藍衣女子是著名舞姬王屋山。王屋山正注視著彈琵琶的李姬,她的眼睛凈如秋水,有的是惺惺相惜的欣賞,沒有今天人們常說的羨慕嫉妒恨,這是高手之間的目光。

左上角屏風後邊還有一位女子探出半個身子,不知道她是在「聆音」還是在窺視現場的某個男子。這女子身後鮮紅顏色的正是碩大的羯鼓,這個羯鼓待會兒將由韓熙載親自敲響,為青年舞者王屋山伴奏。

至此我們找齊了「宴罷聆音」中的五種樂器,它們是琵琶、書鼓、笛子、拍板和羯鼓。


我們重點討論李姬的琵琶演奏。大家也許注意到琵琶的形狀跟演奏方式都跟今天不太一樣。琵琶是一種歷史悠久的常用彈撥樂器,早在秦朝時期就已經在民間流行。當時的琵琶形狀為直頸,圓形音箱。我們在圖中見到的琵琶卻是曲頸的,梨形音箱。據《隋書·音樂志》記載:「今曲項琵琶,出自西域,非華夏舊器。」這種曲頸琵琶大約在南北朝時從西域地區傳人中原,西安歷史博物館的「唐三彩駱駝載樂俑」中就依然保留著胡人彈奏這種琵琶的造型。

這種「曲頸琵琶」傳入中原後,人們就把它和中原的琵琶結合起來,製成了一種新式曲頸琵琶。早在唐代,琵琶的演奏方式就已經改橫抱演奏為豎抱演奏,改撥子演奏為手指直接演奏。白居易《琵琶行》中「猶抱琵琶半遮面」,說明琵琶女也是豎著抱琵琶的。不過,《琵琶行》中也有「曲終收撥當心畫」「沉吟放撥插弦中」等句子,很顯然琵琶女還在使用撥子。既豎抱琵琶,又使用撥子,這在當時應該屬於一種古今結合的演奏方法。而圖中李姬橫抱琵琶且使用撥子的演奏方式只能算是一種古法。可否這樣猜測:在豎抱式和橫抱式混合使用的時代,橫抱琵琶尤顯得古意盎然。韓熙載是個有高度藝術修養的文化人,在他家裡欣賞流行音樂的可能性不大。因此很有可能李姬在這裡演奏的是一種古曲,這樣顯得更加高大上。現藏於台北故宮博物院的唐代仕女畫《唐人宮樂圖》中,也有宮人橫抱琵琶的造型。


這就是「宴罷聆音」中的故事。然而,且慢,我們是不是遺漏了什麼?這個片段的確有5種樂器,但並不是只有5件,如果你再細心些,將不難發現在畫卷開篇的地方,在這個堆滿被子的床上,還橫著一把曲頸琵琶。是不是很怪異?而且,看被子的高度,很容易讓人想到被子中還有人呢。這把橫躺在床上的琵琶應該屬於韓熙載家中另一位樂伎。無獨有偶,在第三個片段「畫屏小憩」中也有一張床,床上也是被子隆起,你看那個肩扛琵琶手裡拿著篳篥笛子的女子,似乎在刻意遮擋身前這位手托酒壺酒杯的使女的視線。這兩個場面無論如何都會令人浮想聯翩。

據史書記載,韓熙載晚年生活荒縱,他家裡豢養的這些歌舞伎不僅僅擅長器樂歌舞表演,還兼職為客人提供色情服務。最後一段「夜闌餘興」中,他的家妓們跟客人當眾調情,似乎也驗證了這一記載。

在「擊鼓觀舞」這個片段,「宴罷聆音」中的那個碩大的紅皮羯鼓開始登場了。

羯鼓也是一種外來樂器,南北朝時經西域傳人內地,盛行於唐開元、天寶年間。最初的造型是兩面蒙皮,腰部細,用公羊皮做鼓皮,因此叫「羯鼓」。在電影《妖貓傳》中,在極樂之宴上唐玄宗披頭散髮敲的正是羯鼓。

後來,羯鼓的形狀發生改變。改用山桑木圍成漆桶形狀,下面用支架承放,用兩隻鼓槌敲擊,就演變成《韓熙載夜宴圖》中的樣子。羯鼓的聲音急促、激烈、響亮,尤其適用於演奏急快節奏的音樂。據史書記載,自從唐朝開始,很多人喜愛羯鼓,「聲破長空,穿透遠方,特異於諸種樂器」說的就是唐代的羯鼓曲。唐玄宗認為羯鼓是八音的領袖,其他樂器不可與之相比。有一次,唐玄宗與宮廷樂師李龜年討論羯鼓,李龜年自稱已打折了五十隻鼓杖;而唐玄宗則自稱「杖之弊者四櫃」,也就是說他敲壞的鼓槌裝滿了四個柜子。畫中第五段「夜闌餘興」中,韓熙載竟然是手持鼓槌送別客人,可想而知他對這種樂器有多著迷。

圖中韓熙載親自敲鼓為王屋山伴奏,鼓前側身坐著的是郎粲,王屋山跳的是《綠腰》舞。《綠腰》就是《六么》,在白居易的《琵琶行》中,就有「初為《霓裳》後《六么》」。「霓裳舞」是楊貴妃的成名絕技,而「六么舞」在南唐依然流行,王屋山正是「六么舞」的頂尖高手。畫面上被定格的舞姿應該是「六么舞」中一個較為典型的造型:小巧玲瓏的王屋山雙腿微曲,兩手撫腰,背對觀眾,頭部有一個回視的亮相動作,她很顯然是在為下一個動作蓄勢。那一瞬間,韓熙載的鼓槌尚未落下,舒雅手中的拍板也是即將敲擊的樣子,一男一女兩個觀眾也在用拍掌的方式配合著韓熙載的鼓點。站在舒雅身後的德明和尚是韓熙載的朋友,他的表情耐人尋味。


在這裡我們需要跟大家聊聊「拍板」這件樂器。

拍板,又稱檀板、綽板,簡稱板。它也是由西北少數民族地區傳人中原的。唐代已廣為流傳,唐玄宗時的梨園樂工黃幡綽就以善奏拍板知名。唐代的拍板塊數大的九塊,小的六塊,上端用繩聯成一串,下端可以自由開合。演奏時,用兩手分執最外兩塊木板的下端,一開一合,向中間的木板撞擊作聲。圖中李佳明和舒雅手裡拿的拍板都是六片的,說明是一種小型拍板。當初蘇東坡問朋友:「我的詞跟柳永的詞有何不同?」朋友說:「柳郎中詞只合十七八女郎,執紅牙板,歌『楊柳岸曉風殘月』;學士詞須關西大漢,銅琵琶,鐵綽板,唱『大江東去』。」 這個故事表明,拍板在宋代音樂活動中被廣泛應用。

「玉人清吹」片段,也是整幅畫卷中最唯美的一段,五個女子在吹奏篳篥和笛子。


篳篥,又稱悲篥、笳管等,它是唯一一種沒有在「宴罷聆音」片段中亮相的樂器,也是畫面中的第6種樂器。篳篥同樣源自西域,是由古代龜茲牧人發明的一種簧管樂器。在新疆的許多石窟中都有篳篥的描繪,剛才我們提到的《唐人宮樂圖》中,也有宮人吹篳篥的造型。唐代杜佑的《通典》中說:「篳篥,本名悲篥,出於胡中,其聲悲。」從中我們不難看出這種樂器更適合表現沉鬱悲涼的旋律。郁達夫在其散文名篇《釣台的春晝》中有這樣的句子:「好夢雖被打破,但因這同吹篳篥似的商音哀咽,卻很含著些荒涼的古意。」堪稱知音。

「宴罷聆音」舒雅手中的笛子,「畫屏小憩」使女手中的笛子,在「玉女清吹」片段終於被派上用場。兩個吹笛女子雖然並未坐在一起,但手部動作一致,可以想像她們技藝之熟練。笛子是中國最古老的樂器之一,早在8000年前的遠古時期,中國就已經出現了用禽鳥肢骨製成的豎吹骨笛。橫笛大概在漢朝時出現,相傳是在漢武帝時由張騫從西域傳入,以竹製成,是鼓吹樂的重要樂器。笛子的聲音具有悠揚、婉轉的特點,容易給人以一種纏綿思鄉的感覺。李白曾經寫過這樣的詩句:「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充分顯示了笛聲動人的藝術魅力。

以上就是《韓熙載夜宴圖》中的6種樂器,在欣賞這幅傳世傑作時,我們似乎還能夠感受到這場豪門夜宴中隆隆的鼓點和悠揚的絲竹管弦之聲。



文/溪橋步月 作家 學者 代表作《非常魯迅》。

關鍵字: